第45章

天臺上風很大,秋來的裙擺獵獵作響,她抱緊電腦跟着陸離往前走,努力迎風看了一會兒,很快适應之後,視線便逐漸明晰,豁然開朗起來。

這座城市經常是霧蒙蒙的,但站在樓頂,仿佛便離天空更近了,雲彩都在觸手可及的地方。

陸離帶着她熟門熟路繞到小電梯房後邊,下午的光線被屋檐遮擋,風聲也漸遠。

許秋來覺得陸離果然不是凡人,普通人有誰會花幾百塊買把伸縮梯子,只為爬到學校天臺上吹風呢?

就算腦袋裏有這個奇怪的想法,願意花時間精力的人肯定少之又少,恐怕也只有像陸離這種中二少年才會付諸行動吧。

但許秋來也是真喜歡這個天臺,她圍着邊緣的護欄繞了一圈,感受風從耳邊略過,時間變得短促又漫長起來。打眼看去,天地間視野開闊寬廣,俯瞰能瞧清大半個夏天的校園,新枝嫩柳,水色潋滟,一派安靜祥和的湖光塔影。

城市的遠方一望無際,觀世界之大,仿佛只有在這個時刻,才越能體會到個體在宇宙中是多麽微渺孤獨的生物。

“真是個好地方,徐師兄他們來過嗎?”她回頭問。

迎面的風将秋來黑色的長發四下吹亂,漂浮在半空,陸離能瞧清她眼睛裏閃耀的光芒和神情中不同以往的興奮。

“這邊樓梯間上了鎖,他們平時都乘電梯,就算到走廊這側來,也沒有人試圖推開過那道門。”陸離脫下單肩包放地上,靠牆坐下。

和這棟13號老樓裏所有的人一樣,很少有人願意打開一個被塵封的地方。

這也是陸離推開門發現許秋來時,那樣吃驚的原因。

一個只屬于他的地方被人發現踏足,但他卻并不覺得讨厭和排斥,反而想要與她分享,這種感覺對他而言是陌生的。

“你呢,你怎麽會想推開那道門的?”他認真看向許秋來。

他是第二遍問這問題,許秋來有些懂得他真正想問什麽了。

她挨着人對面坐下,給出一個比上次更深入的答案,“我喜歡一個人走樓梯間,單純上樓下樓,機械的動作裏,多出來的時間可以讓我更專注地思考,就算鎖沒壞,我也是想打開看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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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離聽罷居然笑了,也就在他揚唇笑起來之際,許秋來才發現,認識這麽久,她竟從沒發現過他牙齒裏側有一顆微尖特別可愛的犬牙,尤其大笑時顯得天真又孩子氣。他說:“我也是。”

“我十五歲來到這所學校,你們參加的比賽七年前我第一次參加,那時候,我就發現這個地方了。”

好吧,嚴格意義上來說,十五歲确實還在中二期。

秋來問他:“十五歲上Q大開心嗎?都不用經歷高考了诶。”

許秋來渡過十五歲生日時,中考剛結束,被季時安天南地北帶着到處瘋玩,芬蘭滑完雪接着就去夏威夷沖浪曬太陽,她那時候酷愛戶外運動,好像除了玩還什麽事兒也不懂,那個時候,陸離就已經進到大學裏了啊。

她原想着天才少年的大學生涯一定萬衆矚目衆星拱月,卻不想陸離搖頭,他坦誠道:“不太好。”

“天才”這一光環剝奪了他本應享受的青春期體驗和娛樂權益,伴随天賦而來的,是長輩、學校、家族的雄心和企望。

超乎常人的智力是陸離與人相處最大的阻礙,他被放在神壇高高供起,可能會被人仰望、崇拜,或傾羨或妒忌,唯獨沒有人會以平常心待他,像普通人和普通人相處那樣打罵笑鬧。

“沒有人會邀請我踢足球,雖然我也并不喜歡那種黏糊糊的高危運動。”他折了一根牆角生出來的狗尾巴草擺弄,漫不經心抱怨。

陸離這句話顯得那麽無關痛癢,但他的意思許秋來頃刻間便理解了,而且感同身受。

他們的寂寥正是因為太過與衆不同,周邊沒有與自己一般無二的人。太具前瞻性的思維不被理解,難以和常人溝通,獨特的感受無法分享。

秋來比陸離更幸運的地方在于,她的父母拒絕了學校跳級的建議,也從不強迫她做任何事,一切任憑她的喜好。沒有外在環境不斷強調她的特殊性,給了她一個無憂無慮的童年和青春期。

這麽一想,她大概可以理解陸離的性格為什麽會是今天這樣子了。

秋來想了想道:“我十五歲的時候,抱怨天底下怎麽那麽多笨蛋,越發特例獨行要和他們區別開來,覺得這個世界上大多數人不配進入我的朋友圈。”

她到現在還能把中二期那些不可一世的內心活動記得清清楚楚,這麽一看,當初如果不是季時安死皮賴臉,她整個青春期可能跟陸離一樣,沒有一個真正的朋友。“不過到了後來我才明白,超常的智力不代表一切,在現實社會裏大多數時候,世俗定義的成功是由綜合素質,社會能力和意志來決定的。”

秋來沒有安慰他,陸離也并不需要安慰,“雖然我沒踢過足球,但我可以邀請你明天去游泳。”

她從包裏翻出一小瓶防霧劑扔出去,“你上次借口泳鏡水霧太多看不清不想動,所以我買了這個,我測試過了,挺管用的,肯定能讓你游得盡興。”

陸離那點感懷頓時都扔到了馬裏亞納海溝裏,生無可戀望天。

許秋來半拉半哄帶他這麽久,陸離的體測項目其實大都過了,只有游泳遲遲不及格,但已經足夠賀教授感激涕零,好幾次下課後表示想請秋來到家裏吃飯。

但她做事有完美強迫症,決定送佛送到西,只有督促他盡快通過游泳考試,才能心安理得接受賀教授的感謝。

噴霧扔出去之後,秋來又從包裏拿出秋甜的草莓酸酸乳,插上吸管喝一口,給電腦開機準備開工。

“好喝嗎?”陸離從對面灼灼盯着她問。

她就知道。

秋來把整個書包翻遍,從包底找出最後一瓶,給他扔過去。

盡管這個口味讓陸離有些芥蒂,但看在秋來親自插好吸管遞過來的份上,也就不再說什麽了。

他們喝着一樣的草莓味,咬着吸管低頭,各自打開電腦。

許秋來不知道,在她看不見的另一端,陸離也打開了明生制藥的網站。他發現明生整個首頁已經被人劫持了,被換上了揚塵日報的報道內容。

隔着網線,對方的訪問內容被加密了,但到了陸離這個級別,不同黑客在他眼裏就像是不同的樹葉,世界上沒有兩個人會具備完全相同的行事手法。一些特征是無法掩飾也無法加密的,比如每人習慣發送的數據包長度、發送間隔,習慣通過多少級代理……

他很快從這些細節中察覺,現在黑掉明生網站的,和他那晚在啓辰遇見的,很大概率就是同一個人。

除此之外,那人的諸多習慣,也總讓陸離有種若有若無、說不出的熟悉感。

瞧着動過的網站日志上面的操作時間,對方應該剛離開沒多久。

這次沒了啓辰系統的幹擾,陸離可以很容易追上去,但他天性疲懶,不喜歡當警察,好奇心一起破解了兩步,目光落到對面專注盯着屏幕的許秋來身上之後,想了想,合上電腦便放棄了再往下追。

他現在只想靜靜多坐會兒,感受一下陌生的心跳,還有對面的人對他獨一無二的吸引力。

揚塵日報這些天的報道陸離也有關注,曝光出來的內部郵件和報價書,相信啓辰一一排查之後,早遲會察覺是外部行為。

稍微聯系一下時間,屆時當晚的異常頭一個會懷疑到陸離身上。不過既然他親自動手善後,江哲是肯定找不出痕跡的,每天攻擊啓辰的黑客那麽多,他們能做的也僅是懷疑懷疑而已。

雖然做了回冤大頭,但瞧着加粗放大飄紅的标題,陸離心情也并沒有很差,覺得這個人果然沒讓他失望,有點意思。

他合起自己的電腦,起身朝秋來那邊看去,“你在寫什麽?”

秋來這時已經清理完畢了,她盤腿把電腦搭在膝蓋上,剛剛調到兼職在做的OA系統頁面。

說實話,寫這種枯燥的代碼比起做高難度的賽題更讓她覺得身心俱疲,反複的修改改得她煩躁不已。正好陸離饒有興致湊過來,她幹脆把電腦推給他看,擺出陸離平日受傷那副頭暈的樣子,手肘撐着腦袋拄在膝蓋:“太多了,寫得頭疼。”

陸離看看屏幕,又看看她,試探道:“我幫你寫幾段?”

許秋來頭暈腦脹,本只是想得到一些免費的建議理清思路而已,沒想到陸神這麽給力,她腦袋都瞬間清醒了!

怎麽敢勞駕神給自己做這種低級苦力呢?

徐師兄他們知道會罵死她的,別看那群人平時有事沒事喜歡背後議論陸離,一到關鍵時刻比誰都崇拜擁護他。

許秋來心中幾番掙紮,終究還是懶惰占了上風,反正是陸離主動提出來的,她往側邊挪挪,給大神讓出位置,軟綿綿的書包墊在他身後,給人做靠墊。

陸離松了松肩頸靠上去,漂亮修長宛如藝術品一般,理清上文,慢條斯理就開始敲打。

讓許秋來依稀有種回到中學,學神屈尊降貴替同桌學渣寫作業的感覺。

他的代碼高級又優雅,流水一般理所當然地傾瀉而出,速度并不快,但簡潔精準,叫人幾乎找不出修改的餘地。

這就是許秋來心心念念的實力,她夢寐以求想要達到的高度,居然只是陸離匆匆随手寫出的來的程度而已。

如果她能擁有這樣的速度,豈不是賺多少錢都不在話下?

還用得着到處找活嗎?

羨慕、嫉妒,簡直眼睛都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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