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月下之花(十五)
尤鶴收到父親信息的時候,他剛剛從醫院回到自己的住處。
母親去世之後,尤鶴就從父親的身邊搬出來了,雖然現在跟父親一樣都是在聞家的醫院工作,但是他見不到父親,因為父親成為了聞大小姐的私人醫生。
聞梨。
對于父親來說,她的存在遠勝于他這個兒子。
父親的工作總是很忙,雖然在經濟方面從來不虧待他和母親,但是父親經常不回家,基本就是聞家和醫院的研究室來回往返,需要休息的時候就會直接住在醫院的員工宿舍。
他第一次和父親起沖突,是在母親診斷出癌症晚期的時候,他把母親的體檢報告狠狠地砸在父親的臉上。
父親明明是一個醫生,卻連妻子病重都沒有察覺到,尤鶴特別的憤怒,其中也有對自己的憤怒。
在母親病重的時候,他終于能夠看到父親的身影,一家三口從來沒有這麽長時間的在一起過。
母親去世之後,父親操辦完她的後事,回到了醫院和聞家來回往返的生活。
母親的遺物是尤鶴自己整理的,他發現了一本帶鎖的日記,應該是母親的日記,孤獨的母親将心事寫在日記裏。
他想這裏面應該充滿了母親的恨意,他覺得自己不應該看,但他還是想要知道母親的心情。
日記裏并不是近期的,是母親從愛上父親開始寫的,一個護士愛上了醫院最優秀,最前途的醫生。
如果不是通過日記,他想象不到看起來大大咧咧的媽媽,竟然曾經那麽細膩地愛着父親,正是因為愛着父親,所以她心裏很清楚丈夫與自己的愛不是對等的。
她嫁給了喜歡的人,然後為他生兒持家,看着他在自己工作領域發光,成為了優秀的醫生。
日記最後兩篇記錄了,父親拿了一大筆錢給她,數目龐大的讓母親心驚,母親得知父親成為了聞家夫人的私人醫生。
最後一篇日記是父親成為私人醫生的一個月後。
8月15日。
今天小鶴發燒,我慌張給他打了電話,他冷靜地告訴我,讓我送小鶴去醫院,說會在醫院等我。
我覺得自己真的是被吓傻了,帶孩子去醫院這種事情竟然還需要他來告訴我。
其實,我曾經問過他為什麽會成為私人醫生,他的能力在醫院可以救更多的人。
他當時回答我,周小姐得了是罕見的遺傳病,他想攻克這種病也想推進聞氏獨家研究的醫療項目。
他叫她…周小姐,不是聞夫人,那個時候我就應該察覺到的。
他找到了喜歡的人。
日記戛然而止,母親沒有繼續寫下去,或者寫在了別的日記本裏。
尤鶴沒有在日記裏看到母親的恨意,卻知道父親對這個家漠不關心的原因。
尤鶴将那本日記一直珍藏着,然後默默地努力着,一直到他的能力被父親認可,父親問他要不要加入聞家的研究室。
他沒有給父親回複,而是說想要跟父親吃一頓飯。
大概是詫異他竟然會提出這樣的請求,也可能是為了緩和父子關系,父親同意了。
那一天,他帶着母親的日記回了家,當父親再一次問他加入研究室的事情時……
尤鶴以為自己會憤怒,但是他沒有,只是平靜地問父親:“加入那個研究室,跟你一起拯救你心愛之人的女兒?”
父親并沒有露出驚訝的反應,他本來也是一個不茍言笑的人,常年都在投身于醫學研究,感情似乎也很淡薄。
他問:“你母親告訴你的嗎?”
尤鶴以為自己會像那一年,那時候是母親的體檢報告砸在他的臉上,這一次是母親的日記本,但是他沒有那麽做,因為他已經不是可以随意放任自己感情的孩子了。
他将那本日記遞給父親。
父親閱讀着母親的日記,就像當時他的一樣,他希望從父親的臉上看到懊悔,難過,自責。
但是最終父親只是低嘆了一句:“不愧是她啊,果然被她察覺到了。”
尤鶴抓起父親的衣領,大聲怒吼:“沒錯,母親察覺到你精神出軌!”
父親冷靜地看着他,仿佛此刻被自己的兒子打一拳,他也能夠接受。
但是尤鶴只是推開了他,被推到在椅子上的父親垂頭說:“感情這種事是人類不可以控制,我對你的母親很抱歉,我确實辜負了她,我當初結婚欠缺考慮,只是覺得她很适合當我的妻子,我們能組建一個不錯的家庭。”
“什麽意思,你這是後悔跟我媽結婚,我媽為你付出了這麽多年,你就這麽一個感受。”
尤鶴握緊了拳頭,只要這個男人點頭,他就一拳打上去,然後斷絕父子關系。
父親失魂落魄地低頭說:“不是,我只是愛上了大小姐,可是自己卻不夠好。”
“真惡心。”尤鶴只是這樣冷冷地說了一句,然後徹底離開了那個家。
已經成家立業的父親遇見了自己的心愛之人,那個人在他的心中永遠都是大小姐,他甚至對自己成家這件事産生了自卑,如果沒有成家,而是單身的話,他至少能夠表達出自己的愛意。
如果愛情是毀掉自己的一切也要擁有的存在。
那也太惡心了。
尤鶴沒有加入聞家的研究室,也不關注聞家的獨家醫學項目。
他就在醫院當一個優秀的,前途無限的外科醫生,徹底跟父親形同陌路。
聞大小姐搶救那一天,父親是從醫院趕過去的,聞家附近有為那位大小姐建設的醫療設施。
那一天下班,他特意買了兩罐啤酒,用來慶祝父親今天将失去心愛之人留給他的‘寶貝’。
可是聞大小姐挺過來了,想來也是,父親這些年一直在研究這種病,周氏和聞家為那位大小姐重金打造了醫療團隊,所有藥物都是為她準備的,肯定能多活上一些日子。
只是尤鶴沒有想到自己能夠見到那位聞大小姐,周氏的宴會,他從副院長那裏拿到了邀請函。
“讓我們醫院最帥的男醫生去參加,讓他們看看現在的醫生都是多麽的帥氣。”
面對副院長的調侃,尤鶴笑着接過了邀請函,副院長很照顧他,而且只是去晚宴也不是什麽難事。
尤鶴想過,那位聞大小姐應該很漂亮,據說她長得很像她媽媽,當然,他不是從父親那裏聽說得,而是從跟父親一起為聞大小姐提供專職醫療的醫生那裏聽說得。
那位大小姐是金子堆出來的,不管是她的生命還是生活,所以一定是嬌貴又傲慢,仿佛馬上要凋零的花朵。
可是當她出現在舞會裏那一刻,尤鶴突然想到年少時,朋友曾經拽着自己去農科院看昙花的綻放。
漫長的守護,最終才得以一見那不屬于塵世的聖潔美麗。
因為太過于美麗,所以只能短暫的存在,足以驚豔得他人一生難忘。
當他将那個男人腦袋砸破的時候,他是希望能夠獲得她的視線。
一瞬間視線的相觸,讓尤鶴覺得自己整個皮膚都泛起了受到刺激的雞皮疙瘩。
真的太惡心了,非常的惡心,他甚至想要去洗手間,将翻湧的胃液全部都吐出去。
從宴會離開之後,他久違地聯系了父親。
他打開了一罐啤酒,冰冷的酒精進入胃裏,他對父親說:“最近你們的研究項目缺一個實驗對象吧,你把我送到你寶貝的大小姐身邊,我也許可以嘗試一下。”
沒有立刻收到父親的回複,他漫不經心地說:“你知道我真正擅長的是什麽專業,外科只是我為了跟你置氣,想要離你遠一點,所以我才會選擇去外科。”
“等我的消息。”父親只是這樣回了他一句,就挂斷了電話。
捏着冰冷的啤酒罐,尤鶴輕笑,他知道父親很着急,聞家應該也很着急,而他是一個不錯的人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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跟尤鶴見面的地點是聞家,主要是聞梨的身體不好,聞風舍不得女兒出去折騰。
日期是李山逸去公司報道的那天,這個日子一看就是董雯用心挑選的。
董雯是一個聰明人,李山逸掩藏情緒的功夫還不到位,聞梨猜測她應該看出了李山逸目前情況不對。
何嬸通知聞梨,客人到了。
聞梨正在和孟紫藤發消息,詢問最近的情況,為了孟紫藤的愛意值,她最近準備去孟紫藤曾經生活的孤兒院露一個面,然後裝作偶爾發現了孟紫藤身世的線索,讓孟紫藤回到真正的家人身邊。
“推我下去吧。”聞梨說。
尤鶴坐在客廳等待着,他很會打扮自己,知道自己那張文質彬彬的臉,比起西裝更适合穿東方風格的衣衫,耳朵上戴着緋紅色的流蘇耳墜襯得他肌膚更加白皙。
他起身對聞梨笑起來,溫雅俊美,仿佛是世紀末期優雅的貴公子。
聞梨漫不經心地環視四周,傭人都被撤出了客廳。
客廳的茶桌上已經擺好了茶,何嬸将聞梨推過去之後也一言不發地離開了。
“尤醫生工作不忙嗎?”
尤鶴露出笑容,一副好脾氣的樣子:“你叫我名字就好,尤醫生這種稱呼,我不知道你在稱呼我還是我的父親。”
聞梨拿起茶杯說:“我都是直接叫你爸爸…醫生,所以不沖突,尤醫生。”
一點不留情面的大小姐,尤鶴心中輕嘆。
“你為什麽要跟我相親,想要繼承聞家的醫院嗎?”
聞梨問得直接,反正聞家的醫院最終也是屬于尤鶴的,因為聞山逸只對商界有興趣,醫院這邊沒有什麽興趣。
聞風很感激尤鶴父親這些年的付出,而且尤鶴也足夠優秀,所以他被聞風選中并一直作為醫院繼承人培養。
“我沒有這種想法。”尤鶴立刻解釋。
“你有沒有這種想法都無所謂,你應該知道我的情況。”
聞梨冷淡地看向尤鶴,“我沒有時間能浪費在你身上。”
尤鶴看到聞梨放下茶杯準備離開,他連忙攔住了聞梨的去路。
“大小姐,你都沒有給我說話的機會。”
尤鶴抓住聞梨的輪椅,聞梨眉頭細不可見地皺了一下:“離我遠一點。”
“好,但是我希望你能……”
尤鶴的話還沒有說完,玄關有人沖了過來,氣勢洶洶的樣子好像守護主人的惡犬。
李山逸将聞梨的輪椅拽離了尤鶴,然後上去一腳踹在尤鶴的身上。
尤鶴毫無防備地倒在地上,李山逸上前似乎想要再給他一拳。
“李山逸!”聞梨斥聲阻止李山逸,并從輪椅上站了起來,将李山逸推離了尤鶴的身邊。
“怎麽了,姐姐,”李山逸狠戾的神色還沒有完全消退,對聞梨說話的語氣卻很溫柔,“剛剛你不是說了,讓他離你遠一點,姐姐說過的,我幫你解決麻煩,這樣才能體現我們姐弟之間的感情。”
聞梨推了李山逸一下,然後一巴掌打在了他的臉上,聞梨沒有多少力氣,對于李山逸來說并不疼。
“我不喜歡你拿我說過的話頂嘴。”
聞梨冷漠地說完,轉身就要走。
尤鶴看着她的裙擺即将從自己面前飄過,他突然伸手捏住她的裙擺,然後仰頭看向她。
聞梨低頭與他對視,尤鶴對她露出笑容,她的眼神是那麽的冷漠,可是尤鶴就是想要讓她的視線看向自己。
“別碰她!”李山逸一腳踢開尤鶴的手臂。
尤鶴捂着手臂躺在地上,聽到旁邊傳來女人的訓斥聲:“李山逸,你幹什麽呢?!”
董雯聽到兒子的喊聲,本來是怕他打擾聞梨跟尤鶴相處,結果一進屋就看到兒子在踢尤鶴手臂的場景。
尤鶴覺得手臂很疼,但是卻沒有觸碰到她裙擺的那一刻,柔軟的觸感給予他的疼痛更加強烈。
冷漠的大小姐同意和他見面,原來是為了利用他刺激另一個男人。
她不願意在他身上浪費一點時間,也不願意讓他觸碰她一下。
那就由你來觸碰我吧,尤鶴感覺自己每一個神經都透着從未有過的興奮感。
他能辦到得,哪怕她不願意,他也能讓她也不得不觸碰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