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真假夢境

唐祁鎮和室友找班長彙報了獻血意向。照學校安排,設計系的同學在周六早晨參與獻血活動。

臨走前他還反複檢查了身份證和學生證,喝了一碗黑米粥墊肚子。

到醫院的時候,門口停了幾十輛采血車。

“大家排隊有序進醫院,聽從醫生的安排!”志願者一邊維持秩序,一邊分發獻血須知,“身份證學生證都拿好不要掉了!”

大清早人還不多,唐祁鎮他們很快擠到了醫院裏。先測身高體重,然後排隊量血壓。

量血壓地方大約有十個窗口,唐祁鎮在隊末張望了下,發現其中一條隊特別長。

只聽前面的女生小聲議論着什麽。

“他們說這條隊是傅研生負責的。”“對,就是那個醫學院第一的學長,超帥。”……

我去。

唐祁鎮聞言嘴角一搐:他已經數不清多少次聽到別人讨論傅研生了,就好像這輩子沒見過男生一樣。而且還越吹越離譜,明明他聽到的第一個版本還是“醫學系前十”。

他拉着谷學浩排了旁邊那條隊。

但等走近後,他還是忍不住朝傅研生那邊瞥了幾眼。

他穿着白大褂戴口罩,盡管分辨不出臉部的輪廓,混在人群中依舊氣質出衆。

幹淨的短劉海,尾發修剪成平齊的短寸,額前稍微蓄長了些,清爽而熨帖。聽診器挂在脖頸間,胸前口袋裏插着紅藍兩色按動筆,從頭到尾都整齊有序。

“一周內有感冒、胃炎嗎?有私自用藥嗎?”

“24小時內是否飲酒?”“早飯吃過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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提問、測血壓,然後簽字……他耐心地重複同樣的步驟,以至每個女生走出來的時候暗自竊喜。

哎,現在的小姑娘真是太好騙了。唐祁鎮不由得感慨,随後就被人從身後猛推了一把。

“老哥你發什麽呆,輪到你了啊!”

他趕緊回神,把自己的資料遞上去。

各醫生又遞給他一份表格,讓他填寫完後采樣血。

表格是關于私生活的問題,乍一看覺得怪不好意思。不過唐祁鎮還沒有男友,填到最後反而心裏酸溜溜的。

化驗完樣血,确認無誤後他走上了采血車。

車裏都是消毒藥水的味道,一下就勾起他的味覺神經。剛進門就看到班長躺在椅子裏,暗紅的血順着管道源源不斷地湧入采血袋。

“嗨~祁鎮。”對方面不改色地朝他打招呼。

唐祁鎮不知怎麽就緊張了,攥緊手中的化驗單,勉強擠出一個笑。

“同學這裏~”一名年輕的護士小姐姐朝他揮了下手。

看起來挺溫柔的。唐祁鎮深吸了一口氣,笑着躺進座椅裏。

“是O型血?真好,我們血庫存的最多的就是O型。”小姐姐開始和他聊天,“是第一次獻血嗎?”

“嗯。”他低頭撸袖子,扭頭看了眼邊上,谷學浩朝他比了個“V”。

又把信息核對了一遍,小姐姐探身給他綁上壓脈帶。

手臂被收緊,随後手肘處一陣冰涼。

有點緊張……唐祁鎮再次深呼吸,偷偷用餘光打量着針頭。

“小弟弟放松一點啦,覺得害怕就別看了。”護士擡手擋住他的視線,又塞了個握力球在他手裏,“用力握拳,你的靜脈不太明顯。”

唐祁鎮把頭扭向一側,拼命攥緊手中的小球。

過了很久似乎都沒有動靜,他輕聲問道:“還不行嗎?”

聲音都有些抖。

“沒事沒事,再握下拳。”護士拍了拍他的上臂,“別緊張,放松啊。”

護士在他手肘處又揉又摸折騰了好一會兒,弄得他越發緊張。

都怪高考完放飛自我吃多了,現在胖得連靜脈都找不到。

“準備開始采血了,不要怕。”

唐祁鎮點頭,下一秒就感覺到粗針推了進來。瞬間一陣刺痛,吓得他輕顫了下/身子。

“沒事,放松。”護士開始和他聊天分散注意力,問他什麽專業什麽系,老家哪兒。

唐祁鎮回答得很機械,就像血從他的身體裏抽走,也把思緒抽空了一般。

他覺得有些頭暈,半眯着眼朝護士瞥去:“還有多久……”

“怎麽,不舒服嗎?”

唐祁鎮閉目搖了下頭,恍惚的感覺并沒有減退。明明之前那麽期待,現在卻無法說服自己不要緊張。

他忍不住去看針管,血汩汩地從身體裏抽離,在搖勻機上咣咣搖晃。他突然想起小時候随父母參觀的一場畫展,鮮紅顏色在腦海裏清晰起來。

館內是陰暗的,四周都是畫,鮮紅的顏色泉如水般噴出,鋪天蓋地地壓下來,讓人無處遁形。

瞬間脊背一涼。

他的身子猛顫了下,手指也有些發僵,握力球從指間滑落。

“你怎麽了?”護士小姐姐聲音急切起來,“不舒服嗎?”

“沒、沒事……”他倔強地搖頭,“就是想到了一幅畫。”

小姐姐為難地皺眉:“頭暈嗎?有沒有惡心想吐?”

“…有點暈,不想吐。”唐祁鎮停頓幾秒,如實回答。

“昨晚睡得好嗎?”

“還行吧。”

小姐姐依舊擰着眉頭:“200ml到了。你狀态不太好,一會去旁邊休息下。”

唐祁鎮輕輕點頭,又往手臂那兒瞥了眼。

“別看。”小姐姐語重心長,一邊拔針頭,用止血棉按好。

半邊身體都是冰涼的,還有有些發麻。他艱難地摁住傷口,從座椅裏起身。

“有同伴嗎?”

唐祁鎮瞥了眼對面,谷學浩還在抽血。

“他還沒好。”看到後面的同學,他沒有遲疑,用手指夾住獻血證明迅速起身,“謝謝護士姐姐,我走了。”

地板軟得很不真實。唐祁鎮強迫自己集中注意力,才勉強從獻血車裏跨出來,不料冷風一吹,他更加難受。

踉跄走了幾步,耳中捕捉到一個熟悉的聲音。

“你沒事吧?”

…是傅研生?唐祁鎮恍惚了下,眼中只捕捉到一襲白大褂。

身體不受控制的往前倒,随即他跌進了對方的肩頭,還被聽診器咯了下。

“我去,”傅研生少見地爆了粗口,單手攬住他的背,掏出對講機,“費知白,趕緊聯系醫生到臨時休息車,有人暈了!”

那還是唐祁鎮第一次見他這麽緊張。

……

“以前有暈針的經歷嗎?”

他慢慢拉回思緒。四下光線明媚,少年立在窗邊,輪廓被陽光模糊了。

“學長?”他下意識問道。

對方沒有回應,從鐵盤裏撿起一枚解剖刀,細心地把玩着。

鼻尖纏繞着鐵鏽味,聞着心裏一驚。

他強撐着坐起來,突然劇痛襲來,不由得喊出聲。擡手一看,左臂上有個碩大的傷口還在汩汩冒血。

“別動。“對方持械走近,将他推到床板上。唐祁鎮還沒來得及反應,刀柄已直直戳進他左臂的傷口裏。

“呃啊……”肉在攪動,疼得他快嗆出眼淚,拼命往後縮。

“別躲了小朋友,其實你很享受吧?”對方語氣裏滿是戲谑,“看着血液從身體裏抽離,只有那時候,你才感覺自己是活着的。”

“你是誰!?”唐祁鎮努力想看清對方的臉,細節卻始終很模糊。

沾血的解剖刀突然抵在了他的喉管上。

他吓得縮起脖子。

“這麽迫不及待?”對方桀桀笑了聲,挑起他的下颚,“小朋友,先來看看我的作品吧。”

說着他緩緩地、慢條斯理地撩起了衣袖。唐祁鎮垂眸,對方手臂上血跡斑斑,和白大褂黏在一起。

陳舊的,剛結痂的,新鮮的。

劃痕在他的手臂上交錯,肆虐,蔓延……

“你你你!”唐祁鎮語塞,吞咽下口水,喉頭一動就觸碰到冰冷的刀尖,留下一道紅印。

“你看,你也那麽喜歡血液。”對方湊過來,開始舔舐他脖頸的血跡。舌尖如刀鋒,沿跳動的血管劃過他薄嫩的皮膚,致命的恐慌在全身蔓延,酥麻到讓人無法動彈。

突然,耳垂被咬住了。

“小朋友,”他俯身低喃,“想和我一起創作嗎?”

“啊——”唐祁鎮忍不住想逃想尖叫。頓時眼前一黑,天旋地轉。

“醒了?”耳邊響起熟悉的聲音。

他再次睜開眼,傅研生側坐在床頭,替他壓着止血棉。

房間裏彌漫着一股濃郁的風油精味。

沒有解剖刀,也沒有血和傷口。

唐祁鎮用指甲掐了下自己,心慌地打量四周。

“你在看什麽呢?”傅研生用手指戳了下他,“剛才你同學說了,早飯才喝一碗粥就敢來獻血?”

觸感很真實,這次不是夢。

“…學長?”他遲疑地開口,發現嗓子有些啞。

對方沒接話,從口袋裏掏出一小粒水果糖,靈巧地轉動糖紙,剝開遞到他嘴邊。

不會是毒藥吧?唐祁鎮驚魂未定,不敢随意接過。

“你怎麽在這兒?”他反問。

“換班了,沒想到剛出門就遇上一只病貓。”傅研生輕描淡寫,晃了晃手中的糖,像是給貓喂食,“快點吃。”

聽口氣應該是學長。

唐祁鎮偏頭把那小顆水果糖叼進嘴裏。

葡萄味的,還挺甜。

他砸吧了兩下嘴。

傅研生又拿起止血棉看了眼,起身撕了張創口貼幫他貼上。

有點酸脹的痛感。唐祁鎮皺眉:“我剛才是暈針了嗎?”

“嗯。”

“可是我以前都沒暈過。”

“暈針本來就是受多種因素控制的。例如早飯吃少了,睡眠不充足,抽血時過于緊張等等原因。”傅研生一邊說着,低頭帶好聽診器,用金屬片撥開他胸前的外套。

唐祁鎮覺得自己的胸口被撥弄了下,傅研生很快找準了位置,輕輕摁住。

停頓片刻,他擡腕看了眼表,安靜地垂下眼眸。

他垂眸的樣子極其好看,目光收斂,面色嚴肅,纖細的睫毛投下碎影,随着眼睛眨動,仿佛也在讀秒。

唐祁鎮盯着他看了幾秒就不自覺心跳加速,趕緊深吸了一口氣。

“正常呼吸,不要屏氣。”他很快就聽出了端倪。

唐祁鎮覺得自己在他面前根本無處遁形。

過了一會,傅研生取下聽診器挂在脖間,看了眼谷學浩:“沒問題了,扶他回去吧。傷口24小時內不要碰水,多休息,多喝水。”

“好好,多謝學長。”谷學浩連聲道謝,把他從床裏扶起來。

走出門,谷學浩感嘆道:“老哥,你和那學長認識?”

“怎麽了?”他聲音還有些軟。

“我聽說傅研生是全校出名的高冷男神。”谷學浩滿臉寫着驚訝,“他居然給你按了這麽久傷口,還給你喂糖吃!這也太踏馬好了吧!?”

唐祁鎮聞言受寵若驚,思索幾秒,找了個合适的理由:“他是學醫的,難道還能對病人不好嗎?”

照學長的性格,無論誰暈倒在他眼前,都會那麽照顧的。

想到這兒他就沒那麽激動了,反而是回憶起那個過于真實的夢境。

那個人應該也是個醫生,看不清長相,卻有種熟悉的感覺。

痛苦才能證明活着?他好像是這麽說的,還把自己劃得遍體鱗傷。

現實中也會有這樣的人嗎?那他一定過得……

很不容易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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