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再見白桦林
這走廊很長,好似看不見盡頭,走廊兩則的警報燈劇烈的閃爍着,将這個并不寬敞的地方映成一片深紅,莫雲舒獨自在走廊上前進,除了自己腳下皮靴行走在鋼鐵地板而發出的冰冷撞擊聲外,這裏一片死寂。
莫雲舒對自己檢修過的每一艘艦艇都了如指掌,而她現在所處的位置正是赤色風暴號的二層甲板,似乎被莫名的東西吸引着,她不受控的邁步前行,她記得這條路,通往指揮室的路。
此時莫雲舒感覺到船體劇烈的抖動,似乎由強烈的撞擊所引起,甲板上的門被打開,穿着黑色制服的陸軍持着槍朝她跑來,那些少年們手中持着槍,臉上緊鎖着眉,表情凝重而深沉。
莫雲舒想躲開,但是腳卻不由她指揮,她本以為會與陸軍們撞個滿懷,卻發現那些少年們穿過她的身體又消失在了她的後方。遠處,在那走廊的前方,被撞壞的一根管道開始發瘋的噴着蒸汽,那灼熱的氣體将一個軍備官被沖倒在地,那軍官也不過三十歲,他抱着自己被燙傷的頭痛苦的在地上翻滾着,莫雲舒想上去撫他起來,手只是穿過軍官的軀體,此時一隊醫療兵出現,将那軍備官往後拉去,他們快速的将藥膏塗抹在他的身上,在他的脖頸上推入了一劑止痛針。
莫雲舒無法停下腳步,只能往前行走,她身邊不斷有東西被爆炸,不斷有人倒下,也不斷的有人前赴後繼,但是一切似乎與她沒有任何關系,她聽不見他們的高呼,聽不見爆炸的轟鳴,她就像行走在一個不屬于這個時代的默片裏,所有的人也看不見她。
來到指揮室的門口,那大門緊鎖,一個熟悉的身影在她的身邊,那嬌小身體和剛毅的眼神一直讓莫雲舒印象深刻,那是柳心,溫迪沙忠誠的追随者,這個英勇的戰士如今正坐在門外,雙手抱着膝蓋,頭深深的埋着,莫雲舒聽不到聲音,但也知道她在哭泣。
柳心的身影讓莫雲舒感到有些悲哀,但她的身體并不使喚,她向前以為自己會撞到門了,可是卻又神奇的穿越了過去,那是她熟悉的指揮室,如同每艘艦艇的指揮室一樣,那應該是最為喧鬧和緊張的地方,但這裏卻空空蕩蕩,那些操作臺上的控制器和按鈕,依然亮着各種或綠或紅的光亮。
莫雲舒往指揮臺看去,她感覺她一定會見到那個她紅發的愛人,果然溫迪沙坐在指揮臺上,她的風衣披在身後,長頭發散漫在肩,左手支着自己的頭靠在座椅上,而另一只手指尖執着一物摩挲着,她沒有太多的表情,但是眼中是說不出的安詳與坦然,如同一副文藝複興時的油畫,神聖而莊重。
莫雲舒已知道自己又進入了一場夢境,她不願醒來。
她來到那高傲的指揮官身邊,用手撫像她的臉,她知道自己無法觸碰,但依然描繪着她的白皙的臉龐,那高挺的鼻梁,溫暖的紅唇和溫迪沙深邃的雙眼,最後俯下身吻向那個沒有回應的虛幻。
無意見到溫迪沙右手的把玩,那是一顆璀璨的鑽戒,莫雲舒蹲下去細看着,戒身上刻着兩人的名字的縮寫“O&M”,她不知這夢境裏為什麽會看到這個,也許只是她潛意識的遐想。
火光開始在指揮室中出現,它打亂了莫雲舒的迷戀,爆炸接着在指揮室中四起,莫雲舒回頭看向溫迪沙,她将那戒指在唇上輕輕一吻....
莫雲舒知道,夢醒了。
高原的夜非常的寒冷,那山風足以讓人感受到什麽是徹骨之痛,驚醒的莫雲舒無法再次入眠,也不敢入眠。
她從衣櫃裏拿出了件熊皮大衣,那是多吉的爺爺送給她的,莫雲舒不喜皮裘,但是高原人似乎都這樣,至少他們對自然索取有度。她将大衣緊緊裹在幣,包括頭都蓋的嚴嚴實實,可當她推開房門的那一刻,還是感覺到寒冷的空氣無情的灌入,這并不幹擾她出門的決定,這也非她第一次在被夢魇驚醒後,選擇讓刺骨寒冷去忘記自己的悲傷。
甲央村的海拔并不高,但貧困與落後卻讓他們擁有高原上最美麗星空,當莫雲舒第一次來到這裏時,便被這壯觀的星海深深的震撼,她用肉眼能清楚的辨識到海王星,再往外去便是遠征軍的戰場。正是這對星空一覽無遺的視野,讓莫雲舒作為一名支教老師定居在這裏。
莫雲舒往旺姆措邊走去,旺姆是仙女的意思,相傳這是仙女住的湖泊。
湖面很靜很靜,即使是夜晚潮汐更替,也不會感覺到太大的漣漪,夜晚的高原除了寒冷也沒有任何的色彩,湖中所倒影的只有這如海的星空,還有,那白桦林漆黑的倒影。
她在湖邊的一塊石頭上坐下,又将大衣緊緊合攏,她擡頭仰望着五彩斑斓的星空,深深的吐了一口氣,心裏的污濁并不能一次性被帶走,因為明天夢魇還會出現,那回憶纏繞着她太久太久,每天每夜都讓她驚醒,讓她痛苦,這傷口的疤一次次被掀開,心痛像一個無禮的常客,随時走入她的腦海,去提醒着她,她還懦弱的活着。
“溫迪沙。”莫雲舒看着湖中的倒影,低聲自喃:“我是不是活得太久了,好累啊,我想你了。”
這些話語不會有回音,只有風吹過白桦林,嘩嘩做響。
莫雲舒并沒有在湖邊坐太久,天空起了魚肚白她便回了自己的小屋,燒盡的碳火依然輻射着陣陣餘溫。麥克留下的手機放在床頭,莫雲舒将那厚實的手機拿起,這個連屏幕都沒有的看似已經是十個世紀前的産物了,但手機背面的标志,那個三只握住劍的手才證明這是地球同盟軍的內部通訊系統。
麥克帶來的消息讓她退縮,同時又讓她渴望,再一次回到遠征軍的戰場,意味着她離溫迪沙更近。而不像現在只能徒勞的去仰望。
莫雲舒拿起電話,那冰冷的觸感似乎冷過了高原的寒風。
“喂,麥克...”
不得不說軍人的執行力快的異常,當太陽才躍出山頭,牦牛們方才蘇醒,那巨大的音爆又出現在了甲央村的上空,孩童門串出門躲在樹後好奇的看着那戰機,沒一會又被自己的阿媽拉回了家。
以莫雲舒對麥克的了解,已猜了對方會如此神速的出現在她面前,她早已将屋裏的東西歸整好,糖和食物放在了一起,那是要給多吉家的,熊皮大衣和一些生活用品,那是要給深山裏的喇嘛和覺姆,而她自己只換了一件簡單的白色襯衣,襯衣外是一件黑色風衣,下身套了一條多年未穿的仿古牛仔褲,又将齊肩的頭發簡單的紮上,臉上未做修飾,可就是這樣質樸的打扮依然讓接她的軍官覺得是一種少見的美麗。
“莫小姐。”見莫雲舒出了小院的門,那奉命接她的軍官向她行了軍禮。
“中尉客氣了。”莫雲舒向那軍官說道:“我現在并無軍銜在身。”頓了頓她又微笑說道:“以後也不會有。”
雖然莫雲舒的笑容有些冰冷,但并不妨礙那軍官對她崇敬的神情。
“莫小姐也客氣了。”那年輕的軍官從莫雲舒手中接過一個雙肩包,那是莫雲舒唯一的行禮:“你是遠征軍的英雄,值得每個軍人尊重。”
莫雲舒下意識的看了看那一片白桦林,而多吉正伸着頭躲在一顆樹後張望着她。
她依然保持着自己有禮的态度,她對那中尉說道:“我想去那邊看看我的樹林,麻煩中尉在飛機上等我。”
那中尉點點頭,似乎又擔心這莫雲舒反悔,跟着說道:“莫小姐請自便,但我們只會等你十分鐘。”
莫雲舒沒有回答他,轉身向白桦林走去,多吉看那軍人沒有跟上,也跳了出來,他雙眼泛紅顯然是哭過,看着莫雲舒依然陽光一般和煦的看着自己,多吉心中對離別的感傷更深刻起來,他三兩步的往莫雲舒跟前跑去。
他本想抱着莫雲舒大哭一場,可莫雲舒今日的神情卻讓他不敢前進,他停在了莫雲舒跟前,用手背将眼淚鼻涕一擦而過,抽泣着問道:“莫老師你要走了嗎?”
莫雲舒拍拍他的頭,蹲下身子與他同高回答道:“嗯,我要走了,多吉你可不要把老師忘記了。”
多吉猛的搖搖頭,說道:“老師你不走好不好,走了同學們怎麽辦?爺爺怎麽辦?還有..”多吉說得有些急:“還有你的樹怎麽辦?”
小孩的世界總是簡單,多吉所感受到的世界只有甲央村和這附近的大山與河流,而莫雲舒的存在讓多吉的世界更加寬廣,她總是講述着他們沒見過的世界,還有不同于薩格爾王的英雄,在莫雲舒的故事裏,英雄總會死去,讓這多吉傷多少有些傷心,卻依然崇拜。
莫雲舒拿出一張手絹遞給多吉,她本想說人總會面臨別離,但這樣的話似乎對8歲的孩子來說過于沉重。
“沒有老師,還有多吉呀。”莫雲舒安慰道:“你是個聰明的孩子,好好的跟着喇嘛們學習,以後一定會成為一個有用的人。”
莫雲舒起身,走了幾步來到白桦身邊,多吉跟着跑在後面,她摸着那粗糙的樹幹,四年的時間很短,沒足以讓它們屹立高聳,但是這裏氣候很适合它們的生長,白桦的樹齡有60年,只是莫雲舒不知道能不能守着它們老去了。
“至于我的樹林,”莫雲舒望向天空,眼前的桦樹葉已逐漸豐茂,她又看向眼前的藏族男孩:“就交給多吉了。”
多吉從未在見過如此沉重的眼神,莫雲舒現在交付給他的,像是生命一般重要的東西,多吉吞了吞口水,鄭重的點了一下頭:“老師,我向菩薩發誓,我一定守着這林子,絕對不讓他們少一株!”
不管這八歲的孩子是否有能力守住這個諾言,但是莫雲舒是欣慰的,身後發動機的聲音響起,似乎是在提醒她時間不多了。
“多吉,”莫雲舒向男孩說道:“老師現在走了,不要忘記你的諾言。”
多吉眼睛瞪的很大,努力不讓眼淚流出,他咬着自己的嘴唇,想回答卻又不敢說話,生怕眼淚再次崩潰下來。
莫雲舒踏上了飛機,這時速1500千米的超音速飛機一旦進入飛行狀态她就真正的離開這一片土地,要提速前她透過窗子凝望着,高原的天依然藍的沁人,那旺姆措依然美麗壯觀,高原依然廣闊無垠,一切如同她到來這裏的那一天。
這個星球從來不會為誰而改變。
作者有話要說:
O&M 溫迪沙姓奧加娜
小莫一直深愛着溫迪沙,然後卻沒有跟随她離去,因為她一直相信溫迪沙用的死亡換來自己的生存,她不想辜負愛人的性命。
至于溫迪沙,我的艦長大人,從一開始在我心中她就會是一個真正的英雄,我看了很多的科幻小說,我所希望的未來,是一個真正平權的世界,女性不一定是感情用事,也可以大義赴死,男性不一定剛毅勇猛,也可以心細如針。
沒有任何一種取向會被人歧視,也沒有任何一種存在會被人歧視,被歧視的只有扭曲的人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