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章

第90章

歲皇城叛亂結束的第十八日, 冼明州清剿廣濟軍亂黨,速歸。

回到歲皇城首要之事便是向太後彙報廣濟軍如今的軍況。這路軍馬早在先帝朝時便已有了不臣之心,在邝日游的領軍下一路走偏, 雖然這支隊伍算不上朝廷核心,當初武帝親征抽調兵馬時, 廣濟軍也只調用了一千多人。

冼明州猜測或許也正是因此, 邝日游以為自己乃厲王舊部, 必然受到陛下排斥, 遂咬牙铤而走險,勾結胡羌,通風報信, 招致武威慘案。

冼明州殺了十八名頭目祭旗,在這次清剿中, 凡有與邝日游有過的私交之人, 立斬不饒。殺一儆百,餘下的猢狲便不敢再跳高了, 個個都縮起了脖頸,等待并州軍的兼并。

廣濟軍裁撤旗號,從此于世上消失,往後人們只知并州軍與并州團練使冼明州, 再不知廣濟軍與昔日之主邝日游。

太後撫掌:“大善。”

又借此機會,令冼明州官複原職, 敕封鄉侯。

冼大将軍當年在武帝親征一役中所犯罪行,如今皆已平反,他官複原職, 自是理所應當的, 無人再敢置喙。

朝後, 賀恺之甚至拉住了冼明州,誠摯地向他致歉:“賀某人受亂黨蒙蔽,冤枉将軍處,望将軍海涵。”

冼明州歸心似箭,滿心只有郡主,并不想再多逗留片刻,便立時道:“冼某豈敢。”

他要走,賀恺之不讓,拉着他絮絮叨叨地又道了幾遍歉,文官的嘴殼就是那麽煩人,冼明州聽得直皺眉,一直想找機會脫身,心道賀恺之若再這般不依不饒,他便掙斷衣袖,朝這個體格子不足一只獸雞分量的禦史動手了。

賀恺之也是講了半天,這才切入正題,不好意思地道:“實不相瞞,賀某久仰大将軍為人,既然往昔都是誤會,賀某便直說了。賀某看大将軍也年約而立了,偌大家宅,卻缺了一個主母,賀某家中有一幺妹,正有意自薦芳珍,再請太後娘娘做了月下仙人……”

話沒說完,人唰地被冼明州一掌推出了一丈遠。

賀恺之驚愕,如一枚釘杵在原地,納悶:“大将軍,賀某這也是好意,你何故——”

冼明州乜斜他,冷冷道:“多謝賀大人好意,但冼某看,就不必費那個心了。”

他振袖欲離。

賀恺之大聲道:“冼将軍,你果然還是沒有原諒賀某?賀某在這裏給你作揖賠罪了!”

冼明州已經看也不看一眼徑直大步而去,無論這個賀禦史是作揖也好,下跪也罷,他說要和他結秦晉之好,那是絕無可能。

他怎能放下朝思暮念的郡主,轉而去惦念旁的女子。

冼明州氣勢沖沖地奔向端王府,滿心歡喜地以為會見到郡主,一解多日裏來相思之苦,誰知吃了個閉門羹不說,端王妃還教人擺了個笤帚長蛇陣。

王妃說了,無論誰來,大陣伺候。

冼明州還是懂些禮數的,沒在王府門前大鬧出手,逡巡了幾日,風吹日曬的也不肯離去,古板又固執,其行事作風,和府上的端王、世子簡直是一家人。有個心軟的部曲,便偷偷地告訴冼明州。

“郡主不在府裏。”

冼明州這才知道,自己撲了一空,他忙不疊問:“郡主……”

才只是喚出那兩個字,一個身長八尺的黑黝大漢,霎時間臉色激紅,無比矯情地搓了搓手掌。

部曲見他那樣兒,就知道這個大将軍也二十老幾了,半生戎馬,到了這年紀才老樹開花,實在不易,便心懷恻隐地為他指了一條明路:“郡主如今在兵部侍郎的家宅裏頭暫住。”

這時冼明州還不知那“兵部侍郎”是誰,剛剛重血漲得通紅的臉龐,因了這一句話頓時失盡血色,手足俱僵。

郡主,寄住兵部侍郎家裏,難道是,她相中了那個男人?

一陣心痛如絞當中,冼明州的手掌摸到了懷中那捂得溫熱的玉佩,霎時将将它锲進心髒裏,捅個至死的大窟窿罷了。

部曲見他真個老實,噗嗤笑開來:“大将軍一去便知。”

冼明州摸不着頭腦,但還是攥緊了玉佩,搖搖晃晃驅馬來到楚珩宅邸門前,下馬,叩門。

*

楚珩難得有興,正與宜笑對弈。

叩門聲傳來之後沒多久,仆人來報,說大将軍在外頭叫門呢。

伴随清脆的一道落子聲,楚珩一眼觑來,宜笑的臉色極不自然,手裏撚的玉子掉落在棋枰上,頓時棋差一着,滿盤皆輸。

楚珩長指覆蓋棋枰,揉勻了黑白子,眼底的漫不經心收斂幾分,卻不忘調侃:“叫門?若我這裏不開,他是否便要拆門了?”

老仆瑟瑟,示意不知。

宜笑憋得面頰染了個紅透,哪裏知道皇兄這麽個人,也有開他玩笑的時候。

從小他就不茍言笑,少年老成,才七八歲時于禁中行走,便習慣了将雙手藏在身後的衣袖間,一臉的漠然高挂姿态。

如今真是變了許多。

來不及感慨,皇兄那一劍恰紮了她肺管子:“哥這裏只有那麽一扇門,你皇嫂摳不肯換新的,為了保住這塊了上百年的老柳木,你還是出去見他一見?”

“……”

宜笑還能聽不出這是道逐客令?

她哼了一聲,“拆了不是很好麽?你上嫂子那裏打個報告,她還能不教戶部給你批銀子?舊的不去,新的不來,既是百年老柳,想必已被蟲蛀了,正該拆下來換上新的,也能防些‘東家之子’什麽的。”

楚珩坦然承認:“仲子逾牆,頗得我心。”

“……”

皇兄是什麽時候變得無賴了?簡直和登徒子無兩樣。

說不過他,宜笑氣得不輕。

牆內還在對峙,只聽見砰的一聲巨響,那木門從中洞開了。

百年老柳木不堪其踹,轟然垮塌向兩旁,一陣煙塵漫卷中,楚珩側目望來,宜笑瞠目凝視。

待煙霧散盡後,老柳木宣告了它的使命終結,一道八尺長的魁梧壯碩的身影,赫然停在門前,甲胄未脫,劍猶在腰。

但比起宜笑,冼明州顯然更震驚,他赫然發現,那個害他吃了半缸子醋,一路彷徨一路惆悵,還幾度打了退堂鼓的所謂“兵部侍郎”,居然是陛下!

冼明州呆了呆,好不容易,視線才從楚珩臉上,轉到郡主的面龐。

她一襲鵝黃、秋香間色的羅纨長裙,披帛宛如水流般一瀉流地,鬓邊簪了幾朵嬌嫩的攢花敷綠的海棠,宛如于煙霧缭繞中,不似凡塵間人。

楚珩袖手起身,“宜笑,我早說了,他會硬闖的。”

說罷便向裏而去。

袅袅想要考校太醫院的入職太醫,将這份活計交到了他的手裏,事關她近身之人,楚珩少不得要為她多加留意,将潛在危機扼殺襁褓裏。

畢竟從隋青雲,到“蘇探微”,再到葉骊,巧了太後娘娘她就是和太醫有不解之緣啊。

冼明州和宜笑這中間大概隔了還有一道鵲橋的距離,四目相望,他卻突然不敢近前,恐玷辱了眼前的女子,掌下的玉佩也搓出了濕汗。

支吾難言半晌,他鼓脹的胸口裏那股氣憋不住洩了下去。

宜笑真是,沒見過還沒說話,便把自己憋得臉紅脖子粗,滿臉大汗的人。

皇嫂說得沒錯,他和房是安就是兩個極端。

這幾日,宜笑在哥哥這裏住着,看他和嫂子每日有書信相通,偶然得一小聚,情濃歡喜不勝,心裏暗暗地也歆羨着,那些困擾心頭的萦結,解了一大半。

如今,她就要冼明州的一句話。

“你過來。”

冼明州龐大的身軀,卻似縮成了一個小小的磨喝樂,聽話得任由宜笑差使,木讷地挪身近前來,他的身影如山般巍峨,向她罩落下來,宜笑眼前被匿去了秋旻的日晖,只剩下薄薄的黑翳,在眼前撫摩而過。

“你就沒什麽,要對我說的麽?”

宜笑偏過視線,含笑望他。

冼明州抓着武袖,眼神是直愣愣的,語言是幹巴巴的:“我、我有……”

皇兄曾說過,冼明州就算是上刀山火海,他都不會皺一下眉毛,更別提緊張這種可以說不屬于他的情緒。

他這輩子,就在兩個人面前緊張,一則楚珩,二則便是她。

可到底也還是沒得到回應,宜笑心頭感到失望。

冼明州知曉郡主嫌棄自己口笨舌拙,不懂得甜言蜜語,他雖努力,卻還是遠遠比不上賀恺之、房是安那樣的人的造詣,氣息不穩,半晌,才憋出一句話:“臣,臣戀慕郡主,已久,很……久了,臣想娶,娶郡主!”

宜笑是沒見過誰能将求娶之言,說得如此視死如歸的,

“何時開始的?”

宜笑遞上臺階,讓他能抓住主節娓娓道來,不至于太慌亂,咬了自己舌頭。

冼明州果然便沿着這道階下來了,胸口舒了一口氣,他癡傻地笑了笑,“臣第一眼見到郡主時,便,便心裏有了些妄想了……”

宜笑道:“我須得提醒你一句,我嫁過人的。”

冼明州即刻道:“我年歲三十了,老大不小了,算命的還說我是天煞孤星!”

宜笑皺眉,略好笑道:“我确實喜歡過那房是安,你也不介意麽?”

冼明州拍了拍胸脯:“臣讓郡主自己感受,哪個男人待郡主好,哪個男人虛情假意,有比較就有答案。”

“如果我覺得你還不如他呢?”

宜笑柳眉微凝。

冼明州這時像是開竅了,終于在心上人面前找回了他雄性的驕傲:“臣不相信,自己會不如那個金玉其外的幽州才子,除非郡主嫌棄冼明州是粗人,不懂那些才子佳人風花雪月,臣無話可說。但,不管如何,只要郡主說一句不好,不要冼明州,臣便絕不敢再死纏爛打,同那個房是安一樣無恥。”

宜笑神色溫溫,指尖宛如凝着一顆霜露,乍看上去,晶瑩剔透,通體玉潤。

冼明州情難自忍,月餘以來的相思,于瞬間泛濫成災。

碎葉城數年,邊境苦寒,戍鼓角聲,日以繼夜,卻從未如此惦念過中原。是因有了她,連“歲皇城”三個字都仿佛被賦予了無邊溫柔,恰似窗臺的一抹月色,禦河上粉瑩瑩的落花。念及她的名字,心裏便滿溢溫馨,教他如何,不想她。

冼明州欺身近前一步,大膽地奪去了郡主的呼吸,額頭低下來,幾乎要與她相抵:“求郡主給臣一個機會,臣絕不讓郡主重蹈覆轍。今日歃血為盟,有違此誓,天誅地滅。”

雄渾的成年男人的氣息,無孔不入地侵略她的體膚,宜笑渾身戰栗,忽想到大狩時帳下醉酒的那一幕幕,過于不合的尺寸讓她這個有過經歷的女人都如此難熬,澀疼無比,倘若夜夜相對,真不知是禍是福,宜笑不敢看他黑白分明的眼,悄沒聲地轉過了眸光。

什麽歃血為盟,他當這是桃園結義,還是三軍會師?

這人真是個榆木疙瘩。

她心裏暗暗地罵了一聲。

驀地,便被咬住了嘴唇。

“!”

冼明州那厮竟敢如此大膽,堅實如鐵的胳膊禁锢向她腰後。

他那幹燥而粗粝的唇,貼着她的唇,印下一記火辣的吻,沒等宜笑開始掙紮,他伸出齒尖,竟一瞬咬破了嘴角,她一怔,忽然自己唇上也是一痛,原來冼明州又一記回馬槍,也咬破她嘴唇的皮。

鮮血泛着鐵鏽味和淡淡腥鹹,有他的,也有她的。

血液的腥味在唇舌間蔓延開來,在冼明州炙熱唇瓣的催化下,似一記烙印,一直往裏,烙至她冰封已久的心底。

真是好一個,“歃血為盟”。

領教了。

作者有話說:

楚狗:正人君子沒老婆,還是狗點兒更讓人歡喜。

冼明州:……臣附議。

東家之子,語出《登徒子好色賦》,此女爬牆偷窺了宋玉大美人三年(未知真假)。

仲子逾牆,男女私底下往來,不正經戀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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