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章
第92章
太醫院人才凋敝, 這是個隐患,姜月見重新費心調整了內部人員結構。
她自然不可能因為楚珩吃醋,便放走了葉骊這麽個後起之秀, 葉骊家學淵源,人也奮力勤勉, 假以時日必成大器。
後面, 則确如楚珩所願, 所招募的新任太醫與諸位司藥, 或已年過半百,或實在是貌不驚人,別提她, 就連葉骊處于其中,也如同群狼環伺下的小兔崽。
好在葉骊一心鑽研醫道, 并不曾起二心, 姜月見提拔他升了齋長,從此以後便代為管理寒止齋。
一件事放下之後, 姜月見趁政閑之餘,掰指頭數了數,她已有小半月沒見過楚珩了,不禁心懷思念, 想出宮去見他。
正值望日,歲皇城龍雀天街又有燈火, 夜不宵禁,歡聲達晝。
此日一早,突然傳來好消息, 冼明州已上端王府下聘, 正式與宜笑約定了婚期, 姜月見感慨好事多磨,宜笑苦盡甘來了。
如今冼明州就在歲皇城任職,太平無戰事,大将軍無需遠征,宜笑亦不用遠嫁,回娘家也方便。姜月見特意準備了一份豐厚的賀禮,算作為宜笑添補的嫁妝。
端王府嫁女,一定辦得風風光光,宜笑出嫁,類比公主出降,滲金銅鑄的花車要現做,還有數百檐床要打,出嫁時用得絹花吊朵、玉環金釵,以及紅羅銷金扇都要現制,時間緊迫,端王妃怕外頭的人誤了工期,便輾轉托上姜月見,姜月見一口應承。
便将這些事交給了宮中司珍,囑咐她定要如期趕制完成。
交托完這樁事後,已經接近黃昏,姜月見着李靜安排了車馬,不招搖地驅車來到楚珩的府邸。
楚珩的院子十分清寂,因知他不喜應酬待客,除必要公務以外,無人敢貿然打攪,幾個手腳懶散的婆子和門房,也就終日裏潦潦草草幹完了手頭夥計後,便各自打瞌睡去了。
姜月見在門外,叩了半日門,不見有人回應,心頭疑惑:都上哪兒去了?難不成今日龍雀天街有煙花看,一個個全跑出門瞧熱鬧了?
深鎖柳葉眉,太後娘娘不相信,楚珩不是那種喜歡湊熱鬧的人,朝身後拂了拂蔥根般的指節:“爬上去,看一看,裏頭亮燈了沒有。”
依楚珩的習慣,他這個時辰通常都沒就寝,若他在家,屋子裏的燈便一定是亮的。
幾個侍從立刻疊起了羅漢,一個接一個往上爬,為了完成太後娘娘交代,費了老鼻子勁終于登上了牆垣,最頂上的那名禁軍一番探海姿勢,趴在牆頭往裏遠望半晌,窺見重檐深處,一盞燈光透過紗窗,映亮了周遭夜色,露出窗下一截梅花樹瘦峻旁逸的枝。
他忙不疊回複太後娘娘:“娘娘,屋裏有人!”
聲音壓得極低,幾乎只剩下氣流音。
但剛剛說完,這名禁軍忽然心口狂跳起來,暗忖,太後娘娘出行,他是随行禁軍,為何正在爬人家的牆頭,跟做賊一樣鬼鬼祟祟的……
好在裏頭那位也不是外人。
稍作安慰。
接着,太後娘娘便命令:“跳進去,把門打開吧。”
“!”
禁軍想自己也是堂堂北衙親衛,一向執法嚴明,怎會幹這種偷雞摸狗的勾當?
“遵命。”
他唰地二話不說,便跳了進去。
姜月見在門口等了許久,不見有動靜,皺眉沒什麽耐心地把門一推。
這時,那兩道徒有其表的老柳木豁然從中打開,便仿佛姜月見一掌附着了神力一般,老柳木的大門嘩然垮倒在地,發出轟隆隆一串響動。
那個剛剛跳進去,正一瘸一拐地轉來開門的禁軍兩眼間或一輪。
甚至不禁要為女中豪傑太後娘娘豎一根大拇指。
姜月見臉色陰晴不定地盯着那兩扇倒地的木門,心想楚珩弄什麽名堂,木門壞了不信他不知道,也不知修一修,不濟也可以上報。
這宅院是她重新讓工部言成墨翻修的,還沒出三月,尚在保修的階段,驗貨發覺有瑕,都可以找言成墨,他留着這兩扇破門,也不怕賊惦記。
姜月見讓人慰勞了一番那個摔脫臼的禁軍,替他将骨頭掰了回去,并留下了賞賜。
便拎了一盞燈,連玉環和翠袖也沒帶,徑直入內,尋向楚珩寝房。
一行人便在府門前的涼風裏幹幹站着,你望我我望你,誰也莫有一語。
不足一刻,便有府中下人來替太後娘娘傳話:“娘娘在舍下歇息了,請諸位今夜各自歸家,明日一早再來。”
“……”
娘娘歇在臣子的房裏了。
這史書上怎麽記這一筆。真讓人好奇。
*
一燈如豆,窗外的綠梅正含苞幽幽,疏枝間已隐隐有一段梅韻,沁出半縷芬芳。
姜月見正是到緊要關頭時,将唇瓣咬得刺疼,那個不知好賴的門房突然過來要報告他家大門壞了。
姜月見伸手揪了楚珩的耳朵一把,讓他趕緊使人離開。
楚珩呢,不緊不慢,施施然作為,甚至語含戲谑:“太後自投羅網,臣豈敢怠慢?”
姜月見抓在書案之上,指甲倏然釀作雪白。
晶瑩的香汗,沿着太後娘娘白膩如瓷的臉蛋滾落,墜在一片素雅的宣紙上,逐漸洇開團團濕痕。
“阿珩……”
她萬般無奈,只好轉身摟住他的頸後,親昵而依戀地親吻他的臉。
楚珩将她細腰圈住,附唇也吻了吻她濕漉漉的,黏上了鴉色發絲的額頭,低笑:“嗯。”
那一聲,似乎從喉結下不經意溢出,又沉又勾人,姜月見聽得心裏哆嗦,實在是愛得要命。
他站起身抱她回榻,不忘揚長嗓音,冷靜地吩咐:“告知府門等候之人,今夜不必再來,太後已經歇下了。”
外間的老門房不敢多嘴,只應了一聲“是”,便讪讪告退。
楚珩小心地将姜月見放落在軟塌,被她兩臂擒拿着離不開,便只得順勢一并躺落,在她的臉蛋上,印下了一記又一記輕盈的吻。
末了,他才稍稍擡高下巴,氣息不穩地道:“我這麽自作主張,娘娘可會生氣?”
姜月見早就被他勾搭得七葷八素,将人一把抱了卷入被裏,搖搖頭:“不生氣。我好想你,今夜本就不打算離開。”
她說完這句話以後,感覺到貼着自己的胸膛因為發笑,輕輕地直震,姜月見方察覺自己剛才直言想他了。
才想起要害羞來,可是老夫老妻的,害羞有什麽必要,她便強自鎮定。
楚珩将她抱着,大掌穿過她腦後蓬亂如雲的發絲,将太後娘娘完美的腦殼壓入頸窩,下巴抵在姜月見的額上,漫溢縱容與寵溺:“我亦想袅袅。”
先前他在太醫院時,人都在宮城之中,她還記得讓她的女官給他送了一封印有她魅惑紅唇的書信。
“相思相望不相親,脈脈不得語。”
此刻從楚珩口中念出來,配合他得天得厚的優雅而性感的嗓音,姜月見克制不住,終于羞得滿面通紅。
直往他懷中更深處鑽。
班門弄斧,羞煞人也。
“寫得真好,”楚珩卻認真地點評,“如今分隔更遠了,袅袅怎麽不寫了?”
她寫的那時,早已認出他就是楚珩。
全當是出當年一口惡氣,将他當作小貓似的逗弄拿捏,她一封書信,便吹皺一池春水。
諒他不敢抗拒,更不能反欺,姜月見的樂趣全在那時候了,如若不是梅子酒惹事,她說不準還會繼續那樣扮演一個高高在上的太後,将他當替身施舍幾分涼薄的愛憐。
看他如履薄冰,一邊按捺不住要和她好,一邊怨怪她三心兩意,還滿頭霧水地,自己吃自己的醋。
這一定是姜月見此生對陣楚珩戰績最為輝煌的時刻。
可惜一去不複返了。
姜月見別扭地動了動身子,讓他不許再說。
楚珩揉了揉她的發,輕聲地哄着:“好,袅袅以後不寫了,換為夫來寫,只要太後不駕臨寒舍,臣一日一封地送到娘娘案頭,望卿親啓。”
“善自珍攝。”他在她耳後,伴随語聲,氣息灼灼撩人。
姜月見感到那雙唇仿佛附着在了自己的耳後,在她敏感的肌膚上緩緩滑動,身體與心的雙重激動之下,姜月見一時沒有繃住。
水色潋滟起來。
燈被風卷滅了,時将入冬,屋子裏有些冷。
姜月見縮着手腳,索性都揣進他懷裏讓他捂。
依稀記得剛剛成婚的時候,姜月見行動上引誘他,可實際心裏還是很怕他,那種對天子,對上位者的怵,是很自然而然的。
禁中的天子,也不可能與那時為她烤田雞的少年一樣。他終日裏肅着容,盡管生得再好看,眉目稱得上一句瑰麗豔灼,卻還是令人有不敢靠近之感。
那時候,她連開口留他過夜都要低垂頸項,不敢太過放肆,更別提把腳丫子踹到他身上去了。
而此時楚珩正握着她的兩只白白的腳丫,雙手替他焐熱,心甘情願,并無半分抗拒之意。
周遭烏漆漆的,姜月見什麽也看不見,只感到自己冰涼的手腳在他的“照顧”之下迅速地熱了起來,很快便褪去了寒意,姜月見終于往回縮了縮,對他道:“快睡吧,天色不早了。”
楚珩笑道:“你先睡。”
身後一陣窸窣的動靜後,姜月見感到他似乎起身離去了,回眸看來,只能映着窗邊月色依稀窺見一道修長清隽的影。
楚珩身上披着外袍,将被風卷開的窗上了闩,取了打火石,重新點燃燈燭,屋子裏恢複亮光,他扶住燈臺,倚屏而望來。
姜月見問道:“你還喜歡點燈?”
她夜裏睡覺,點不點燈都無所謂。
只要不是太過明亮的燈光,她都能睡着。
但楚珩好像不是。
僅有幾次的過夜,她都記得,他入睡之前一定要确保燈燃着。
這個男人,他憎惡黑夜。
她一直知道。
他看起來少年老成,十二歲監國,十七歲即位,把心思藏匿在不可測的深淵之下,似乎沒有任何弱點,可少有人知楚珩的不安。
他是一個可親、可信之人都無,因此,也比任何人都更多疑。
姜月見甚至覺得昔前厲王,好歹有景午這種死心塌地的追随者,而楚珩,好像一直猛虎獨行,他不需要親人,也不需要朋友,孑然茕立,把那些結黨之人作蝼蟻般俯瞰。
如今,他還需要在入夜時,點上這樣一盞亮亮的燈麽?
楚珩溫和地笑了笑,用了一分力将燈臺擎在掌中:“袅袅你莫多想,我得吃藥,怕抓錯了。”
吃藥?
姜月見頓時警惕起來。
“你怎麽了?”
她便要起身。
楚珩道:“不用擔心,只是防備懷孕的藥,事前事後都要服用,即便沒有行房,每三日也是要用一帖,你先睡,我很快回來。”
他是大夫,這方面姜月見确實只略懂皮毛,遠不及他,楚珩這樣說,姜月見便信了,躺倒回去。
可她一個人寒夜孤枕,心思不免又亂了起來。
他為何去那麽久?
吃的什麽藥,從來只聽說給女人避孕用藥,還有給男人調配的?
那藥可會有什麽問題麽?
宮裏不缺避子藥,給女人服用的避子藥就沒有不傷身體的,姜月見雖未曾服用過,但隐隐約約聽說過,宮中從前健在的幾位太皇太妃便曾因嫡子未出的緣故服用過那藥,後來都落下了終身的病根。
姜月見一想到這件事可能帶來的隐患,便沒法睡得安穩了。
過了許久,才等到楚珩姍姍而歸。
他似什麽事都不曾發生過一般,上榻,摟住她,似乎又要親熱,姜月見将他狠狠推開,兩只手抵住他前襟,扼他咽喉,迫他不許亂動:“我沒心思了。”
怕他一會兒又要吃那藥,在确定安全性之前,姜月見說什麽也不給。
這十幾天來,他三日一副,也服用了多副了,對身體的影響尚未可知,姜月見本以為他還有什麽真正的好辦法,沒想到竟是以傷身為代價,既然如此,萬萬不可再繼續服用。
楚珩眼眸明亮,笑吟吟看她,心中并無那個意思,但看她一臉小心防備的模樣實屬有趣,莞爾道:“今日本是望日,該帶你去龍雀天街賞煙花的,可惜時辰過了,袅袅,下次望日,你也出宮來陪我可好?”
姜月見怔了怔,沒想到他不是要那個,稍稍窘迫,但提起了龍雀天街的煙花,不免轉了一念,問道:“龍雀天街遇雨,幸得錢滴珠的養母收留,如今叛亂已平,錢滴珠身判何刑合适?”
叛亂被鎮壓,如今才過去一個多月,連景午這種罪大惡極的從犯都還羁押着,錢滴珠更加不曾宣判。
楚珩握住了她的又已微涼的指,“該問的都已問了,錢滴珠是受脅于錢元夏,如不從命,錢元夏便一則要戳破她身份,本身乃是劍南戶籍,并無入宮資格,二則是廣而造謠她勾引兄長,一個女子若背上這樣的名聲,莫說前程,性命都難保住。她故此應許錢元夏交代的事,只以為錢元夏意圖違背宮令外撈油水,對反賊內情并不知悉,本意待完成傳信之後便舉證錢元夏玉石俱焚,誰知事後被他控制,脫不開身了。”
“當時她不過是個司膳的三等女史,袅袅想來是沒關注到,何況景瑞五年的事本就紛繁複雜,又有國戰,宮中無不憂心緊揪,她的動靜的确不引人注意。後來太醫院起了一場大火,錢元夏被焚于太醫院滅口,錢滴珠僥幸存活。”
姜月見聽罷,道:“該判牢刑。五年即可。”
龍雀天街遇雨當日,姜月見對那個盲眼老婦心懷恻隐,曾想要楚珩釋放錢滴珠,但他卻說,錢滴珠身上背負了人命。
她也是事後許久才知這句話的确切意思。
縱然她無此心,但有間接從犯謀逆之罪,也不可能縱過。
只是想到那個善良的眼盲婦人,姜月見呼出一口氣:“親眷可以探視。”
*
姜月見留足了心眼,次日離去之時,繞路到楚珩熬藥的小廚房外,将他倒在紫薇樹下的藥渣用絹帕裹了一些,不動聲色地揣進了懷裏,夾帶回宮。
如今太醫院她最信任的還是喬玄。
姜月見拿了楚珩服用的藥,給喬玄辨認:“老太醫,這藥方子有沒有問題?”
都已成了藥渣了,喬玄也不能立即分辨清楚,只是皺眉嘆道:“開這方子的人,當真是心狠手辣。”
姜月見眉心重重地一跳。
“怎了?”
“此藥極損腎精,對男人乃是大傷。”
“……”
太後娘娘的臉色忽變得極為複雜難言。
一陣兒紅雲和白霜交錯,她顫着嗓,問:“那,會變成太監麽?”
喬玄嗅了幾口,拿着一點藥渣子放在嘴裏嚼了嚼,嚼出味道後便吐了,心裏多少有幾分明了是怎麽回事,笑道:“娘娘且放寬心,這倒不會。只是多服用幾次,此生再也不可能生嗣了。”
作者有話說:
楚狗:這個世上最害怕我變太監的人是誰?實不相瞞是我老婆。(得意)
各位寶子們,作者想征集一下重生番狗子重生的時間點,因為兩個都還比較想寫的。一個是重生回到選妃那天,選中袅袅,然後好好愛她,一個是重生到冷戰期間,帶點火葬場,追愛老婆。呃好難選。
感謝在2023-03-17 12:09:33~2023-03-18 09:43:32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感謝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向日葵 1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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