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淩初一的位置在中間排第一座。老師們都很照顧她，這或許是部分對她有意見的同學怨念的來源。
她的背影看起來單薄又瘦弱，還讓人覺得很寂寞。在熱鬧的教室裏，她總是顯得孤單又無助，沒有人欺負她也說不上排擠，但也沒有人與她交流更遑論幫助她。
我覺得自己尤其擅長冷眼旁觀，而她就像這片在青春裏肆意瘋長的雜草中唯一的一朵小白花，可憐又可愛。
但柔弱的花是無法在草叢裏生存下去的，我覺得她也是。
下午放學，她仍舊是那副既開心又害羞的樣子，抱着書包靜靜的站在門口看我。
我知道她一定不怎麽交過朋友，也知道她肯定以為我們已經算是朋友了。
我很為她難過，為她開心于和我這樣的人交上朋友難過。
我不但不會維護她，而且只想着怎樣遠離她，把我這樣的人當朋友，我真的很為她感到難過。
“許驚蟄……”她很容易害羞，平時并不怎麽明顯，可能是因為基本沒人和她說話的原因。但自從我們有交流後，我發現她幾乎每說一句話都在害羞，那種害羞裏帶着顯而易見的自卑。
我能夠在不傷害她的情況下疏遠她嗎？
我體內乖孩子的因子又在作祟，想要八面玲珑，不讓任何人讨厭自己。
“驚蟄，我家旁邊新開了一家蛋糕店，要不要一起去啊。”
韓露突然到我旁邊挽住了我的手，笑容燦爛的沖我眨眨眼，表情好像是在說:感謝我吧，幫你解圍。
說實話，我确實應該感謝她，在我煩惱着如何拒絕一個人的時候給了我充分的理由。
淩初一有些局促又有些不好意思的低下頭，一言不發。莫名的，我在她怯懦害羞的态度裏看到了一絲勇氣和倔強。
她在等待什麽呢？難道是覺得我會拒絕與朋友的聚會而和她一起回家嗎？
“對不起，韓露，我媽媽今天回家，讓我早點回去呢。”我說出這句話的時候連自己都覺得不可思議。雖然是個擅長用謊言僞裝的乖孩子，不過在這裏我完全沒有說謊的理由啊。
“你媽媽今天回家？”韓露皺了皺眉，似乎有些懷疑我的話，但很快，她就放開了手，并不十分為難人。“這樣就沒辦法了，誰讓阿姨不常回家呢。那……要不我們明天去吧。”
“沒問題，明天我請客，晚上再電話聯系。”我歉意的對她笑笑，然後打招呼離開。
淩初一像是一只不善于隐藏情緒的小兔子，極力讓自己不要表現出內心因得了一根胡蘿蔔的歡快，然而行動上卻已經暴露無疑。
她亦步亦趨的跟在我身後，安靜中有種難以掩飾的躁動。
“你很開心？”在她坐上後座的時候我終于忍不住開口問她。
不得不說，她的忍耐力驚人。明明已經連笑容也無法掩飾了，卻還是能忍着一句話都不說，自己一個人默默的高興。
“我我……”大概是沒預料到自己會突然被提問，她像是個被抓了現行的新手小偷，慌張心虛窘迫難堪，“我開心……”
可淩初一不會說謊。她是一個不會說謊的小偷，這讓她看起來無比可愛。
“為什麽那麽開心？”我像是為難她的追問着，覺得有些有趣。
“因，因為……”她滿臉通紅，聳着肩抱住書包，害羞得像要把自己埋進土裏。她的聲音很輕很輕，細若蚊喃，我卻還是聽清楚了。
“你和我一起回家……我很開心……”
我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心滿意足之後才突然發現自己幹了什麽。
說好的極力擺脫她呢？
我一下子有些來氣，也不知道是氣這只遲鈍害羞的笨蝸牛還是氣自己沒有按照想法實行行動。
“我只是因為媽媽今天回家。”我覺得她笑着的臉很刺眼，簡直是得意過頭了。
淩初一咬咬唇更加收斂自己的表情，“我，我知道的……”
你知道，你知道，你知道……你這麽笨怎麽可能知道。
我賭氣的把自行車騎得飛快，吓得她連害羞也顧不上，緊緊摟着我的腰。我能感覺到她熱得發燙的臉埋在我的背上，聲音輕輕的，斷斷續續的說，“驚，驚蟄……你慢點……我……我好怕……”
她可真是大膽啊，就敢不帶姓的喊我名字了。我假裝沒聽到，把自行車騎得更快，終于把她吓得連聲音都發不出來。
淩初一下車的時候，淚眼汪汪得像只小兔子，白嫩的小臉吓得更白，雙腳發軟驚魂未定的看着我。
看到她這樣我才覺得自己做得有些過火了，伸手扶了她一下，輕輕問她，“沒事嗎？”
“沒，沒事的……你，你快點回去吧，不要讓你媽媽等你……”她一定覺得我是為了早點回家才騎那麽快的。
真是單純得讓人充滿罪惡感。
我點點頭，不知該說什麽，有些心煩意亂的離開了。在騎到自家小區門口時鬼使神差的回頭看了看對面，然後，我看到了淩初一。
她還站在那兒，目不轉睛的盯着我，像是在目送我離開。你有沒有被最純淨的眸子看過？像剛出生的嬰兒般純粹的眼睛，像高原夜空中最亮的星星。你有沒有被那樣的眼睛包含情誼與信賴的凝視過呢？
我覺得，沒有任何一個鐵石心腸的人不會心軟。
與她對上視線的那一刻，我心中不知為何湧現了許多許多的想法。慚愧，慌亂，還有恐懼。
明明都不是那麽美好的感情，我卻覺得自己無法移開目光。
淩初一是一個奇怪的女孩子，她或許并不聰明，卻能讓我這樣被誇聰明的孩子難以抵擋。
我不知道時間過了多久，她好像終于反應過來我在看她，吓得慘白的臉以肉眼可見的速度紅了起來。她慌亂得環顧左右像是要轉身離開，卻又硬生生忍住，最後拿起書包擋了臉依舊站在那裏。
我再一次被她的行動弄得哭笑不得，只好停下車看她。
過了好一會兒，她好像是忍不住了，從書包後偷看我。我沖她揮了揮手，示意她回去。淩初一終于落荒而逃，卻還不忘記對我擺手。
我想，或許真的和她做朋友并沒有想象中的那麽困難，之前所想的一切理由只不過是借口而已。我并不缺所謂的朋友，事實上也沒有那麽執着于此。我不想和淩初一有過深的交流只不過是自卑作祟——在純粹面前對自己不夠美好的心靈的自卑。
和她做朋友也許不是一件輕松的事，可就目前的情況來看，硬要擺脫她也并不輕而易舉。一切，還是順其自然吧。
全班都知道我和淩初一成為了朋友，班主任甚至鄭重其事的找我談了一次話，希望我能稍微照顧一下她。同學們并未對此有什麽表示，只有韓露看起來有顯而易見的不開心。
她已經好很久沒有和我說過話了。
淩初一在學校的時候很少找我說話，一般情況下，除了去廁所和吃飯外，她都會安靜的坐在自己的座位上看書。她喜歡看小王子這類的，我覺得很适合她。我的校園生活也因此并沒有太大的改變，除了一點——我和淩初一開始一起吃午飯了。
這件事的發生并不叫我意外，在我決定順其自然後好像已經預見了今後的發展。淩初一之前也在食堂吃飯，只是她會比別人晚去半個小時。自從韓露不再和我說話，我就處于固定飯友缺失狀态了。
雖然現在加入一個小團體或者就自己一個人吃飯都不是什麽難事，但不知為何，在看到空蕩蕩教室裏淩初一那孤零零的背影時，我鬼使神差的約她一塊吃飯。
她那時又用小兔子一樣的眼神看我，熠熠生輝的眼睛裏有驚喜也有猶豫。她坐在位置上，擡頭望向我，雙手遮遮掩掩的捂住在看的那本《窗邊的小豆豆》，好一會兒都沒有回答我。
我看了看手表，已經過了十分鐘了，見她弱弱的模樣不禁再次開口問她，“要和我一起去吃午飯麽？”
這一回，淩初一眼裏的游移更明顯了。她抿着唇，斜了一下眼睛，好像是走了小會兒神。然後，才慢吞吞的回答道，“我，我要再晚點才去……”
我還真不知道她對生活規律這麽執着，被她拒絕心裏有點不滿。“你吃飯有時間規定？”
單純的人或許都很敏感，我只是稍微不加掩飾，她似乎就察覺到了我的情緒，神色緊張的縮了縮脖子，垂下眼睛畏畏縮縮的開口，“不，不是的。再晚點人就不會那麽多了……我，我買東西太慢，會影響別人排隊……”
我到今天才終于知道她為什麽午飯會晚半個小時，我只以為她是為了避開人群，卻沒想到原來還有這一層考慮。
原本心裏的那點不高興馬上被其他情緒代替，我有些不自在的偏開臉，不自覺的提高了聲音。“如果一起吃的話，我可以一起買了，反正也花不了多久時間。”
淩初一擡起眼看我，臉上現出了驚訝的神色。她試探的問道，“你，你和我一起吃飯，沒事嗎……”
我覺得自己真的要被她氣死了，找她吃個飯竟然還能這麽多話，正打算吓吓她，卻在看到她臉上小心翼翼的神情後，換了話的內容，“什麽有事沒事的，你去不去？”
她也許比我想象的還要敏感，原來我不想和她有過多交集的想法，她并不是一點兒也沒感覺到的。可是，那個想法現在已經不那麽強烈了。而我，卻沒有辦法告訴她。
淩初一的單純有的時候讓我無奈又氣憤，在她面前，我的好孩子形象絕對會崩裂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