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不速之客】
關何聞言,便起身走至她背後來瞧。
但見展開的這一大張建築圖樣上,仔細看時,有好幾處樓閣房舍名的其中一字上,被人特意用朱筆勾了一個菱形的框。
這字分別為賴由的由字,日晷的日字,中庭的中字和望山樓的山字,
奚畫摸着下巴,歪頭思索道:“你說這圖紙是你祖上傳下來的,那……字也是應當你太爺爺給框出來的罷?”
“圖紙一直是擺在家裏的佛龛之下,家中人從未動過,想來正是如此。”賴水三點了點頭,卻接着道,“這幾個字我也留意過,今日正去中庭和望山樓處找了一遭,只是并未尋到什麽線索。”
關何在那圖上掃了一圈,忽而問道:“賴由是何人?”
“賴由就是我曾祖父。”賴水三解釋道,“我祖上那會子還是汴梁有名的匠師,連皇宮中的樓閣建築都造了不少。”
“由、日、中、山……”奚畫皺眉沉吟,“會是什麽意思?”
單從字面上看,完全不明其意,且四個字都太過常見,想不出該用哪裏入手。
“小四,你不着急,慢慢想。”大約是覺得有門兒,賴水三格外熱情道,“把這圖紙拿回家去都行,橫豎……我也琢磨不出來。”
“這任務未免太艱巨了些。”奚畫登時感到壓力重大,“那匪賊要你三日之內找到寶藏,眼下都過了一天了,更何況……我也拿不準,若是屆時想不出來怎麽辦?依我看你也多留意留意別的法子比較好,實在趕不上的話,那就報官吧。”
“成。”賴水三抓抓後腦勺,讪讪笑道,“這圖紙的事,就麻煩你了。我也回家看看去,興許家裏能找得點什麽有用的東西。”
“那好,若我幾時想通了,就上你家尋你。”奚畫一邊說一邊把那圖紙卷起來收好。
“诶,我先謝謝你了!”
“客氣什麽。”
賴水三深深鞠了個躬,又再寒暄了幾句,叮囑她莫要将此事告訴旁人,繼而才轉身向外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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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見他離開,四下裏就剩關何與自己兩人而已。奚畫方悠悠站起來,把圖樣放進自己書袋中,回頭道:
“咱們也回去罷。”
關何依言點頭:“嗯,好。”
由于腳上傷未痊愈,她走得相當的慢,偏生還死要面子,不肯用拐杖,只能一步一步小心翼翼地挪。
幸而關何難得的有耐心,也陪着她慢騰騰地走。
兩人行至街道上,四下裏飯香飄溢,身側皆為晚歸回家的路人,行色匆匆。夕陽餘晖裏,滿城昏黃,檐間瓦上盡是金燦燦的顏色,酒樓帷幔懸于門前,随風而抖。
關何話不多,一路上不免悶得無聊,正巧今日有這藏寶圖的字謎,倒可以來打發打發時間。
奚畫把那圖紙上下裏外看了個遍,除了方才所言的幾個字外,倒沒什麽其他可疑之處,她合上紙,轉頭去問他:
“你說這幾個字會是什麽意思?”
“不知道。”關何剛道完,想了想,又補充,“不過定然不會是指的字上所說的幾個地方。”
她有些不解:“為何這麽肯定?”
關何一臉理所當然:“若真是如此,那就太過簡單了。但凡持有這張圖紙的人都能找到寶藏,既是這般,賊人也不會多此一舉擄走賴水三的父親。”
“……唔,你說的也有幾分道理。”奚畫把臉邊的散發挽到耳後,尋思道,“我在想,這些個字會不會是有所指?”
“指的什麽?”
“……現在我還沒想出來。不過既然是在圖紙之上,說不準是什麽謎語。”她赦然笑了一笑,摸摸鼻尖,“家裏還有幾本有關建造的古籍,等我回去翻一翻。”
“明日要不要去他家瞧瞧?”關何颔首道,“正好休一日假。”
“行。”奚畫仰頭望了望蒼穹,頂上烏雲密布,兼有不少低飛的鳥兒繞來繞去,氣息悶熱。
“不過我看這天氣怕是會下雨,等明兒午後用了飯去吧,到時候我來叫你。”
垂眸自她傷腳處看了一眼,關何擡頭看她:“不必,我來找你就是。”
奚畫并未多想,笑吟吟點頭:“也好。”
離朱雀街已經不遠了,二人剛從茶攤子旁繞過去,耳邊卻聽得前頭一陣吵鬧聲,奚畫擡眼一看,只見惜玉橋對面,孟碩孟捕頭府宅前,三三兩兩圍着幾個人在瞧熱鬧。
這門邊兒站了個身形挺拔的少年,套了件青色的衣裳,風塵滿面,發絲微亂,背後洗得發白的灰布裏似是裹了一把長劍。
看他模樣,不過二十來歲。
倆家丁打扮的人正叉着腰,不耐煩地喝道:
“走走走,都說多少回了,我們老爺不在府上,你要找他,過幾天請早啊。”
說着将關門時,那人一個箭步上來,伸手扣住門闩:
“等等——”
家丁原不想搭理他,怎料任自己如何施力卻也無法将門關上,只得沒好氣地問:“哎喲,又怎麽啦?”
那人聲音雖是清朗,可聽着略帶幾分無奈:“我有寄信給孟捕頭,他應當知曉我這幾日會來,就不曾留話與你麽?”
“沒有沒有。”家丁揮了揮手,連正眼也沒瞧就道,“我們老爺哪裏來的你這般窮酸邋遢的客人,下回扯謊子也編個像樣點兒的。”
“你!”興許是礙于境況窘迫,那人強壓怒火,仍好言道,“勞煩小哥通傳一聲,孟捕頭既是不在,孟夫人也是認識我的,你告訴她,就說有寒造訪,她定能明白。”
“巧了,我們府上老爺夫人今兒都不在。”
對方并不死心:“那管事呢?”
另一人在旁插話道:“行了行了,還有活兒要做呢,別和他磨嘴皮子,浪費時間。”
“說的是。”
家丁點頭應聲,退到門後,一見那人還不依不饒死皮賴臉上來,索性抄起門邊兒立着的掃帚就開始攆人,嘴裏還念着:
“你走不走,走不走?!還不走?”
那人急忙閃躲,乍一看去雖是狼狽,可腳下一偏一轉,每一動作,掃帚都自身上一擦而過,卻半點沒碰得他人。關何眼裏看得分明,步子不由一停,淡淡道:
“絕行仙人步。”
“嗯?”奚畫隐約聽到他開口,可又未聽明白,“你适才說什麽啦?”
“沒什麽。”他收回視線,“那人輕功挺好的。”
奚畫揚了揚眉,不以為然:“哼,你又知道了。”
“沒騙你,他使的是盤雲山不外傳的獨門步法,乃極上乘的武功,沒有一定內功根基是練不出來的。”
“又胡說了,人家明明就随便走兩步,哪有這麽神。”奚畫仔細瞅了一回,見那人不過是左躲右閃,步子毫無章法,全不像是什麽上乘輕功。
正要出言諷他幾句,對面的青衣少年忽而亦朝這邊看來,目光不偏不倚恰和她撞上,仿佛是怔了怔,繼而便有些尴尬地別開臉,身形蕭索地沿着河岸走。
“……他也是怪可憐的。”
“可憐嗎?”關何向其背影掃了掃,淡道,“那把劍當了,別說換身行頭,再買個似這宅院大小的房子也夠了。”
“真的假的?”奚畫聞言忙又特意去看那劍,只可惜對方已然走遠。
“走吧。”關何輕聲催促,餘光不自覺往前瞄了幾眼,心裏暗暗道:這人不簡單,往後莫要與他有交集才好。
日頭沉了下去,晚風吹得緊,微有些濕意。
回到家時,飯已經煮好了,羅青擦着手從屋裏出來扶她,一面還嘆道:“腿腳不方便就不要去書院了,養好了再去不是一樣麽?”
奚畫笑着搖頭:“我沒事,只是小傷而已,上課要緊。”
“哪裏要緊了,本就是個姑娘家的,把功名利祿看那麽重作甚麽?”羅青一提起這事便有滿腹的話想說,“依我看,咱們還是別念書了,規規矩矩尋個好人家嫁了成不成?你也老大不小了,若是考到宮裏做了女官,往後嫁人就愈發不容易了,哎……”
奚畫努努嘴:“嫁人有什麽好的,我現在這個樣子,就是嫁了,怕是別人也不會認真待我。人若不為自己争一口氣,怎能妄想會有人平白尊敬自己的?”
“看這許多書,倒把腦子給讀得固執了。我是後悔,就不該讓你去念什麽書的,沒得和你那爹一樣,說話一套一套的,我又說不過你……”絮絮叨叨了半天,羅青才往門外瞅去,那街上早已是空蕩蕩無一人。
“诶,這早晚送你回來的那個呢?”
“他啊。”奚畫展目未見得關何身影,遂笑道,“走了吧。”
“……該叫人家進來坐會兒的,老這麽麻煩別人,多不好啊。”
經她一提,奚畫才感到有一絲絲歉疚:“下次吧,下次得空……”
“下次你又要忘了。”羅青攙她在桌邊坐下,拿勺子給她舀湯,“一會兒我去炒點栗子,你明兒給他帶點去,他可愛吃栗子麽?”
奚畫撓撓耳根不确定道:“不知道。”
“那他愛吃什麽?我給他做些。”
“……我不知道他愛吃什麽。”好像什麽都能吃的樣子。
“你這丫頭。”羅青無可奈何地嘆了口氣,“怎麽就不留個心眼兒呢,問什麽都不知道。”
奚畫捧着碗低頭喝湯,心裏直犯嘀咕。
好端端的,作甚麽要留心這些……
夜裏吃過飯,奚畫就捧着幾本古籍照着那圖紙翻閱。
書院的位置風水極佳,可謂是山環水抱,曲徑通幽,其中樓閣有大觀樓,望山樓兩處,祠堂有便孔子祠和武侯祠等一共五處。
假山水池自不必說,除此外還有藏書的日月閣,講堂和敬師堂。
除了較為偏僻,上回出了木歸婉之事的對江亭外,別的地方平日都有不少人來往,若真有什麽寶物,百年來豈會無人知曉?
而那群匪賊又如何這麽肯定在書院裏頭會有寶藏呢?他們又從何而知的?
窗外雨疏風驟,這一看就看得甚晚,直到子時她方覺困倦。
外頭的樹吹被得莎莎作響,聽這風聲,恐怕将有大雨。
思及如此奚畫忙起身去關窗,又到院外把黃狗的窩給挪到檐下,一切打點妥當方去床上睡了。
約莫是氣候涼爽的緣故,這一覺睡得格外的沉。
翌日,奚畫醒得很遲,還是被門外的狗叫聲給喚醒的。
早上雨點叮咚,雨勢傾盆,狂風淩亂,院子裏木芙蓉的葉子被吹得滿地皆是。
因不知是不是雨太大,那黃狗叫得很是古怪,一陣一陣的沒個消停。
怕院裏的東西被人順手牽羊,奚畫只得揉着眼睛披上外衫起來,自廚房去拿了油紙傘。
一推開門,迎面的風雨簡直讓她快要睜不開眼。
似乎是瞧見她出來,黃狗屁颠屁颠跑到她腿下,親親熱熱地蹭了蹭。
登時,褲子就被它撲得又濕又髒。
“出什麽事兒了,叫得這麽厲害?”
把臉上的水一抹,見那院門已被風吹開,門闩也落在地上。
奚畫舉着傘打着呵欠,一瘸一拐地走過去将其拾起。剛行至門邊,驀地卻看到自家門外還躺了個人。
她愣了半晌,險些以為是自己沒睡醒看花了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