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荒郊小屋】

賴水三家住在城郊外山塘河附近,離此地尚有半個時辰的距離。

将走至城門口時,奚畫才想起來自己手裏抱着的板栗子,她把手肘一擡捅了捅關何。

“嗯?”

“這是我娘要我帶給你的。”

說罷,她将懷裏的油紙包塞到他手中,挑眉得意道:“她親自炒的,味道很好。”

“帶給我的?”

掌心沉甸甸的一包,關何垂眸看了一眼,神色微愣地望向她。

“……為什麽?”

“……哪有什麽為什麽。”奚畫不自然地理了理額前的發絲,“這幾日你起早送我去書院,怪不好意思的……”

他淡淡道:“沒事,舉手之勞而已。”

“我娘炒幹果很有一手的,昨兒炒了一晚上,還特意給你悶在鍋裏,生怕涼了。”奚畫歪着頭,笑吟吟看他,“你吃吃看。”

聽得她如此一說,關何反而有些怔忡,捧着那一袋子的板栗,眸子裏複雜難言。

暖意透過紙袋傳到掌心,這麽多年了,從來不曾有人記得在出門時給他帶上一包零嘴,心中莫名的湧上一種異樣的情感。

一種叫做親切的感覺。

“吃啊。”

看他盯着瞧了良久,卻半天沒動靜,奚畫不由奇怪道:“怎麽了?你不喜歡吃糖炒栗子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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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是……”

關何尋思少頃,擡起頭來,表情肅然地看着她,“這個東西……該怎麽吃?”

四周靜默了一瞬,且聽她“噗嗤”一聲笑出來。

奚畫又是無奈又是好笑地從他手上拿過紙袋,不可置信道:“說笑的吧?你從前都沒吃過栗子麽?這玩意兒又不貴。”

見她憋笑憋得很是辛苦,關何略有些尴尬地抿了抿唇,解釋道:“我們那兒沒有這個……以前也沒見過。”

“栗子不是哪兒都有的嗎?我怎麽不知道蜀中不産栗子的?”

奚畫雖是納悶,仍舊從袋子裏取了一個,扳開殼來,把裏頭的堅果捏在手上,朝他揚了揚。

“板栗是要剝殼的。”

她不自覺将手往前送了幾分,自然而然道:“來,你嘗嘗。”

才說完,驀地發覺自己這個舉動似乎太為不妥了些,奚畫緩緩把手往回縮,只把袋子遞過去:

“你自己……”

話音未落,面前的關何不知幾時已然低下頭,張口自她手上含住那一粒果子,而後直起身來,慢慢咀嚼,似有所思。

“嗯,是挺好吃的。”

滿載花香的春風從耳畔一掠而過,看着他側臉的輪廓在微漠的日光下被襯得格外清晰,眉目間甚是俊朗。

奚畫手臂顫個不止,指尖尚感覺到一絲濕意。

她是萬萬沒料到對方當真就着自己的手吃下去……一時腦中騰地一下渾濁不清,連那包栗子也沒拿穩,緩緩自手裏滑落,瞧着就将掉在地上,幸而關何眼疾手快一掌拖住。

“小心點。”他叮囑道,“才下了雨,要是散了就不好撿了。”

半晌沒見奚畫言語,他皺着眉向她跟前湊了湊,這一看登然發覺到哪裏不對勁,反而關切地問道:“小四,你怎麽了?臉這麽紅……”

奚畫大喘了口氣,一把将油紙包狠狠塞回他手裏:“你你……你自己剝!”

“呃?”

還沒明白過來,就見她兩手捂着臉,憤然地朝前走去。

關何站在原地,莫名其妙地瞅了瞅自己手裏的板栗。

賴水三家的房舍十分偏僻,方圓幾裏內都未見有其他人家,院子裏到處橫着掃帚簸箕,雜亂不堪。

聽到敲門聲,打開院門,一見是她二人,賴水三倒是露出一幅訝然之色。

“小四,你們怎麽來了?”

想起那日之話,他即刻轉為欣喜:“是不是圖紙上的暗號有眉目了?”

奚畫讪讪地擺手一笑:“不是……正是因為想不出來,所以我們才說到你家來看看。你找到什麽線索沒有?”

聞言,他轉喜為憂,搖頭嘆氣:“哎……我也是沒多大收獲……”說着,便往後退了一步,讓她倆進屋。

“你們來瞧瞧吧,不過……屋裏才被我翻了個遍,尚未整理,亂是亂了些……”

奚畫和關何随他往裏頭走,剛一進門,就踢到地上倒着的長凳,舉目一看,到底是家裏沒個女人,這豈止是亂了一點半點兒呢……簡直連下腳之處都沒有。

賴水三一面在櫃子上翻翻找找,一面扭過頭來,赦然笑道:“實在是對不住,讓你們看笑話了。”

“……沒事沒事。”奚畫擺了擺手,“本就是我們叨擾你了。”

“哪裏的話,你們能幫忙,我高興還來不及呢……哦,那佛龛就在內室裏。”賴水三擡手一指,“圖紙最初便是在龛下壓着的,你們且坐着歇會,我去泡茶。”

奚畫忙起身:“诶,不用麻煩……我們也就是坐一會兒,很快就走的。”

“不妨事不妨事,應該的。”賴水三憨然笑笑,側身就往廚房裏去。

瞧他這般熱情,奚畫也不好再推辭,遂拉着關何要去裏屋看那佛龛。

不想一回頭,卻見他在桌上用手指劃了一道,沉默未語。

“怎麽了?”奚畫好奇地垂頭去看,瞧他指尖上一抹灰塵,不由嫌棄,“啧啧……水三家也夠髒的,這都多久沒打掃了。”

“我看也是。”關何取了汗巾擦淨手,起身對她道,“走吧,去裏頭瞅瞅。”

“嗯。”

供奉佛龛的屋子很是狹小,除了那尊釋迦摩尼地佛像,別的東西卻一件也未放置,倒顯得空蕩。

佛前供了一個精致的香爐,兩邊分別有兩個淨瓶,瞧着甚是莊嚴。

“真舍得。”

關何擡手摸着那佛龛一側,清淡道:“屋子破舊成這樣,神龛卻是用上等楠木所制,想來他家非常信佛。”

“怪不得把圖紙放在佛像下面。”奚畫笑道,“只怕也是為了求庇佑罷?”

“大概是……”說着他收回手,攤開掌心,又是滿手的灰塵。

“小四。”

“嗯?”奚畫正在看那精巧的木雕,頭也沒回就随便應了聲。

“賴水三是幾時來我們書院的?”

“……似乎很久了吧。”她颦眉思索了一陣,“我進書院的時候他就在了,聽金枝說他考了六年都沒高中,後年若是再考不上,就打算回來和他爹學手藝。”

“哦,這樣。”

“怎麽了?”奚畫不解地看他,“為何忽然問這個?”

“沒有,只是感覺有點奇怪。”他擰眉搖了搖頭。

“他好像……”

後半句話還沒出口,那外頭便聽的乒乒乓乓的動響,像是有許多東西被碰倒一般。奚畫二人忙跑出門看,正見地上散了一堆薏米,竟是賴水三将盛米的竹筐給打翻了,他一臉尴尬手忙腳亂地蹲身去撿。

看得這情景,奚畫和關何也只好上前去幫忙。

“怎麽這麽不小心,現下薏仁可貴着呢,你還灑了這許多。”

賴水三不好意思地垂下頭:“都怪我我笨手笨腳的,什麽事兒都做不好……”

關何忽然開口問他:“你在找什麽,這麽急?”

“我在找茶葉啊。”他聞言便道,“也不知放哪裏去了,半天沒尋得,還說煮茶給你們喝……”

“不礙事的。”奚畫寬慰道,“橫豎我們也不渴,你不必麻煩。”

把手裏的米放進籮筐中,關何展目往那擱着茶爐子的地方掃了眼,繼而拍拍手站起身,自爐子背後的小櫃中取了個錫罐。

“茶葉,是這個嗎?”

“啊,對對對……”賴水三趕緊接過來,頗為窘迫地撓了撓頭,“我都忘了給随手擱在這兒了,你們等着,我這就去燒水煮茶。”

關何輕輕颔首:“我來幫你。”

賴水三也沒推拒:“那好,勞駕你去取一下茶碗吧,就在廚房櫃子上的。”

“嗯。”

他依言走進廚房內,四下裏環顧了一圈兒,在碗櫃上拿了三只茶碗。

到底是平民百姓家,這茶自然也不會好到哪裏去,待他将茶水奉上,奚畫便把圖紙展開來,

邊喝茶邊與他解釋昨日翻閱古籍的收獲。

原本按照風水布局和書院真實境況來看的話,日晷應是擺在鐘樓旁邊的,但圖紙上所繪的日晷卻是在偏北的對江亭之處,而且中間還莫名夾了個賴水三曾祖父的名字。

四個字正好在一條直線上,自上而下。

這麽一瞧,定是要按某種順序來解讀才是,只不過她找了一夜的書,也沒明白這字到底是隐喻的典故還是詩詞方位。

三人又圍着飯桌探究了一陣,一直到日頭偏西,天光暗淡,奚畫才與關何起身告辭。

賴水三送她到門口,仍舊把圖紙奉上:“我明日再去和那群匪賊說說……看能不能多寬限幾天。”

奚畫依言點頭:“好,若有什麽事,你盡管來家裏尋我。”

步出門時,天晚欲黃昏,半邊蒼穹都給夕陽染了一道紅光,完全不像才下過大雨後該有的景色。

因得晚上羅青要在繡莊忙活計,想是不會回來用飯了,正巧又逢清風樓一月一次的半價折扣,奚畫便就拉着關何繞過去吃晚膳。

時候不算早,酒樓內食客未滿,尚有位置,她二人撿了個僻靜地方坐下,随意點了幾道菜。

等飯時,小二給上了壺熱騰騰的龍井,雖不是佳品但總比在賴水三家喝的粗茶還是要好上許多。

“水三兒也真夠可憐的,娘親死得早,這下子還遭上此事。”

她捏着茶杯輕嘆一聲。

“咱們不如去報官吧?我看那十裏坡的匪賊不過是虛張聲勢,這種事還是官府出面比較好。”

“報官倒是不急……不過說到賴水三。”關何自取了筷子在手中擺弄,“你就不覺得他有些奇怪嗎?”

“奇怪?”奚畫喝了口茶,“哪裏奇怪?”

“他說他是在家中翻找,可為何櫃子上有那麽多的灰塵?完全不像是平日住過人的樣子。

就算是他疏于打掃,但佛龛用這麽講究金絲楠木,那般信佛卻連佛前的香爐都不清理,龛也不擦拭,淨瓶的水也未換,無論怎樣都有些說不通。”

聽他如此一提,奚畫方才回憶起來。

“……好像,是這麽回事。”

“最要緊的還不是這些。”關何輕搖頭,沉下聲來,“你說他娘死得早,他那定然是與其親相依為命,但廚房內除了茶杯以外,竹筷飯碗等卻只是一份。那屋子……當真是有兩個人居住的嗎?”

酒樓外一股涼風撲面,奚畫沒由來打了個冷戰,細細回想從前和賴水三相處時,他的所言所行,越發感到背脊直冒寒意。

關何皺着眉問她:“你……見過他父親麽?”

奚畫咽了口唾沫,捧着茶杯搖了搖頭:“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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