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出了祠堂,兩人在這城中暗暗布下了陣樁,只待子時一到,便可升起離魂陣,将全城的狐妖驅逐。
一切準備妥當之後,正好剛過巳時,兩人便朝着阿福家走去,打算瞧瞧這狐貍肚子裏到底打的什麽主意。
巢州城原本不大,兩人不一會兒便到了阿福家中。
家裏除了那年輕婦人和阿福之外,還有婦人的爹娘。
婦人名叫淑雲,據她說的,阿福的爹前些年投了軍後便再也沒有回來,如今家裏便只有他們四口人。
燕妙妙打眼一掃,發現這阿福和淑雲,原形倒還真是親生母子的關系。
別的不說,這窩狐貍很是不堪。除了淑雲多少還能有些尋常婦人的模樣,假扮她父母的那對狐妖簡直就是童話裏跑出來的狼外婆。這兩位老夫婦,滿臉堆着陰恻恻的笑看着兩人,還時不時對着他倆流口水,活像饞了兩輩子的餓死鬼。
“師兄,”頂着兩道陰森的視線,燕妙妙湊到溫斂耳邊,“我怎麽感覺他們的眼神不大對。”
姑娘溫熱的氣息打在耳畔,溫斂不動聲色地點了點頭:“想必是看上我二人的皮囊了。”
——啧。
勉強寒暄一陣,趁着淑雲做飯的空檔,燕妙妙和溫斂趕緊出了廳堂、離了那兩只狐妖的視線,在阿福家的院子裏轉悠起來。
這院子雖然小而破舊,但是随處可見精細打理過的繁盛花草。在院中一角,還栽種着瓜果蔬菜,青翠欲滴。
“瞧這瓜果長得這麽好,”燕妙妙看着面前拉彎了樹籬的巨大冬瓜,心生感慨,“想必原本的淑雲肯定費了很大的心思栽培。”
“也不知道這些妖族怎麽如此狠毒,淑雲一家如此認真過活,卻慘被他們附身。”
莫說淑雲家,這巢州城前些年方才經歷過戰争,如今城中居民還要因為狐妖的一己之私成為活生生的爐鼎供其修煉,實在是太慘了些。
溫斂溫聲道:“過了今夜,便可解決了。”
“驅走狐妖後,我便修書仙門,會有仙君下界處置狐妖。”
六界之中,界限森嚴。正常情況下,未飛升的道修還隸屬于人界,即便是術法再高強、修為再精深,也無權幹涉妖界的獎懲賞罰。若是遇到妖族傷人,除非形勢危急或該妖罪孽深重,否則都須上書仙門,請仙君下凡進行處置。
“像這樣以凡人為爐鼎的邪門修煉之法,真能在短時間內飛快提升修為嗎?”燕妙妙好奇。她一直以來都是規規矩矩地修煉,倒從來沒接觸過這樣的邪法。
“倘若修魔的話,确是如此,”溫斂道,“但若修仙,以邪路得到的修為,即便能扛過劫雷,卻也難以問鼎大道、不可飛升成仙。”
“那修魔豈不是很簡單?”燕妙妙眨了眨眼,清亮的眸子看向溫斂,眼中盡是不滿,“魔修只需要一個接一個地換爐鼎修煉,不就能在極短的時間裏達到一定的修為了?那這樣看來,堕魔可比飛升要簡單得多。”
溫斂無奈地伸出手,敲了敲姑娘的額頭。
“你想什麽呢?若如你所說,這六界豈不是人人都能成為魔君了?”
“魔修的修為提升的确比求仙的道修快,但這修煉之法卻也危險得多,大部分的魔修都難以熬過修煉中的心魔作亂。”
“更別提堕魔之時的天降劫雷,比之飛升時的劫雷恐怕要難上數倍。如今魔界的魔君,在堕魔歷劫雷之時,無一不是九死一生、僥幸保全。”
哦,這就是自然選擇機制了。
“不過我還是覺得不公平,”燕妙妙一雙秀眉微蹙,頗認真地絮叨起來,“憑什麽我們道修兢兢業業修煉好幾百年才能達到的修為,魔修們那麽輕易就得到了?像我這樣懶惰又意志不堅的道修,很容易就會被誘惑去修魔……”
“……不過話說修魔好像也不賴,雖然我做不出拿人當爐鼎的惡事來,但是正常的修煉還是能保證的,說不定修魔一個月提升的修為比我修仙一年還多……”
“修魔會變醜。”
“……如今仙魔兩界又沒有高低之分,只要修為足夠高——哎?”
燕妙妙睜大雙眼,望向溫斂。後者正雲淡風輕地看向自己。
“記得魔界中人的長相嗎?”他幽幽道,“你若修了魔,也會長成那樣。”
燕妙妙一個哆嗦。
果然人不能想着捷徑。
“……師兄放心,妙妙道心堅定,此生絕無修魔之念。”
聊着聊着,又走到了後院廚下。
廚房此時正忙碌,炊煙順着煙囪袅袅升起,竈下木柴噼裏啪啦燒得正旺,有飯菜香氣飄出。
燕妙妙伸長脖子朝廚房裏望,見到淑雲忙碌的身影。
“嗯,”她語氣中露出一絲贊賞來,“做戲做全套,就憑淑雲這個親手做飯的态度,就比城裏其他狐貍要誠懇得多。”實名吐槽昨夜變戲法那位狐妖老祖,恨不能在燕妙妙眼珠子前面當場施法,極度敷衍,還硬要求後代們捧場——臉皮厚得令人發指。
溫斂順着她的眼神看過去:“做飯很難嗎?”
某位早早辟谷的道修發出了來自靈魂的拷問。
“不難嗎?”燕妙妙睨他,“我可還記着師兄第一回 試圖給我和阿弋做飯時,燒壞了鍋子。”
溫斂頓了頓,雲淡風輕地轉過頭看她。
“……有這事?”
您就裝。
“說來師兄你以前不也在人界生活過?怎麽一點廚藝都不會?”
溫斂的出身,原書中似乎沒有提及。燕妙妙與他同門三十餘年,光知道他是九歲時被臨光道君帶上了山,并且成功地在十歲那年辟了谷。
說來也招人恨,長身體的時候就開始餐風飲露,然而個子還能長那麽高,除了男主光環真的也沒別的能解釋了。
“上山之前,我凡俗的家是京中首富,有傭人服侍。”
哦。
……大佬你好,是我打擾了。
“你們怎麽到後院這來了?”注意到他們身影的淑雲笑着走出來,雙手順勢在腰間的圍裙上擦了擦便要将他們往前院趕,“廚房這煙大,你們可別熏着了。不如去前邊轉轉,飯菜一會就好。”
這淑雲演技是真不賴。
燕妙妙附和她笑:“我們方才已經在前院轉了一圈了,見淑雲嫂你自己忙着,想來問問有沒有什麽能幫上忙的。”
淑雲嗔怪:“哪有讓客人幫忙的道理?”
隔着門框,燕妙妙見到備餐的桌上已經擺好了數道家常小菜,雖然做得并不算很精細,但也能看出主人的用心。
“要不我們先把菜端到廳上去吧,”燕妙妙提議道,“這麽些菜,淑雲嫂你也拿不過來。”
——順便還可以探探這飯菜裏是不是下了藥。
畢竟這一家子狐妖邀請他們過來,總不可能真是來吃飯的。
淑雲眼睛一彎,眼尾的笑紋壓了壓。
“這樣吧,你們真想幫忙的話,就幫我去地窖将我那缸鹹菜拿上來,”她道,“我這鍋裏還有火,走不開。”說着便從角落拎出一盞油燈,點上了火遞給燕妙妙。
兩人對視一眼,只覺得這狐妖警覺性不弱。可此時卻也只得出了廚房,來到外邊的草棚處。
只見這低矮的草棚下,裝了一扇木質的地門,将地門拉開,便能見到黑乎乎的地窖入口。這地窖連着土梯子,入口窄小,像是溫斂這樣颀長的身型,下去得低着頭。
燕妙妙伸頭探了探,聞到一股帶着腐臭的潮味從地窖竄了出來。
她皺了皺鼻子,剛要提步往下走,卻被身後的人拽住。
溫斂從她手上接過了油燈,走到她前面。
“我下去。”
“下面很矮,”燕妙妙為難,“師兄你長得……太高了。”
“沒事。”他自顧自地往下走。
燕妙妙只好跟在他身後。
“那我給你提上燈照明吧,等會還得拿鹹菜缸,你不方便提燈。”
溫斂此時已經完全進到了地窖裏。他弓着身子,伸出手來頗為自然地扶住了她:“最後一級階梯有些滑,你小心些。”
接着又将手上的油燈挂在了燕妙妙手上:“你跟在我後面就行,害怕的話就抓着我的衣角。”
姑娘聞言不禁一笑:“師兄你當我幾歲?還怕黑……”
“你以前就怕黑的。”
“……嗯?”
溫斂扶着她手臂的手順着衣袖一捋,落在了她的手腕處。他的手指修長、指節分明,指尖輕輕一勾,就将燕妙妙的手攏在了手中。溫斂的指肚正對上她手心的位置,暖意透過皮膚滲了進來,激起手心一陣潮濕。
“記得你剛上山那年,有一日在後山迷了路,”溫斂清朗的嗓音在耳邊響起,這地窖之中蕩起微弱的回聲,“正遇見山上落雨,我尋到你之後,你害怕得抱着我哭了半宿。”
燕妙妙回想片刻,朦胧的回憶浮上心頭。
“那麽多年了師兄怎麽還記得?”她驚訝之餘還有些丢臉——當時自己好歹也幾十歲了,抱着溫斂哭嚎實在是不成樣子。她跟着溫斂朝前摸着黑走,倒沒多注意他此時正牽着自己的事實。
溫斂在前面,借着燕妙妙手上的亮光,一邊屈身尋找傳說中的鹹菜缸,一邊開口。
“何止。”
“我還記得你當時在林中,淋着雨邊哭邊大聲叫罵的模樣。”
……呃。
她當時的确罵了粗話。
因為曾經聽說鬼怪聽不得髒話,所以她在害怕的時候會不由自主地将髒話脫口而出以此壯膽。
“……師兄,這些事情……”她扶額,“還是忘了的好。”太特麽影響她莽山仙門新一代道修的形象了。
“晚了,”嗓音如清泉落石,激起空氣中一陣輕顫,帶着一絲不甚分明的戲谑,“我記性太好,忘不掉。”
燕妙妙:“…………”
我看你就是誠心要整我。
“這是鹹菜缸嗎?”溫斂疑惑的聲音從前面又傳來。燕妙妙擠上前去,拎着油燈照向前方。
——視線中出現了一個兩人合抱大小的、蓋得嚴嚴實實的巨大水缸。
瞧瞧我家師兄這個不識柴米油鹽的神仙模樣。
“不是這個,”燕妙妙好笑道,“要用這個缸腌鹹菜,估摸着得是全城人的量。”接着又将油燈往邊上照了照,果然見到角落裏正放着一個水桶大小的陶缸。
她指揮着溫斂将那陶缸提起。
看着自家白衣飄飄大長腿的師兄,弓着身子站在地窖裏懷抱鹹菜缸,不知道為什麽有種異樣的和諧。
她偷摸着笑了笑,随即收獲了溫斂輕飄飄的飛眼一枚。
兩人剛要離去,燕妙妙卻不知為何,心中忽然感到一分不安。
她轉過頭,目光看向角落的鹹菜缸。
“師兄……”她猶猶豫豫地開口,“你有沒有覺得……這大缸裏,好像傳來了一陣臭烘烘的味道?”
溫斂皺了皺眉,将手上鹹菜缸放下,走向水缸。
擡手将那蓋子打開後,一股經年的屍臭味散了出來。
作者有話要說: 今天的更新晚了一點,抱歉呀~
過渡章節不是很擅長,本來早就寫好了,臨發之前又改了一遍。
希望師兄和妙妙的感情進展再合理一些,逐漸親密起來,所以這段劇情改了好幾次。
比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