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廣元真人,是孤鴻境隔壁山頭行雲宗的仙君師尊,也是臨光道君為數不多的好友。

燕妙妙上一次見廣元真人,還是十年前臨光道君打的那場架。

打架之前她沒在近處,不知道是為什麽起的沖突。只後來聽邊上侍候的小仙童說是兩人下棋,一個悔棋、一個藏棋子,一個罵對方不要臉、一個嘲諷其出老千……然後就打起來了。

那場架足足打了一天一夜,天昏地暗、晝夜不分。

當時燕妙妙和南葛弋就一直坐在下邊為自家師父加油鼓勁、給予誠摯的問候與精神上的支持。

最後臨光道君險勝半招,想必同他們這支文明觀戰拉拉隊的支持密不可分。

兩人即刻飛身上前,朝廣元真人行了禮後,也不多綴言,當即便将巢州城的事情真相同他說明。

聽着兩人的敘述,廣元真人紅潤發亮的額頭越皺越深。

“按你的說法,那些個小狐妖們還真沒幹什麽混事……”他嘴裏不耐地嘟囔着,“……我這大老遠的從莽山來一趟還真是白費了勁。”

順便還開口吐槽兩人。

“你說說你們,就不能将事情查清楚了再回禀山門?如今妖界接了咱們莽山的文書,指不定已經開始懲戒那些狐貍了,我這還得着急忙慌地去攔着……”

“你們動手之前,要是能問問人家到底是怎麽回事,不就不鬧這一出了嘛……”

廣元真人慣來話痨,燕妙妙和溫斂老老實實聽他叨叨了半晌,這才朝妖界入口洞窟趕了過去。

進了那洞窟沒多久,廣元真人便見到了仍跪在此處的辛闵從。

他臉色較之昨日更為憔悴,背脊僵直、眼神黯淡,眼下甚至還透出幾分青黑來——估計已快支持不住了。

未等溫斂介紹,廣元真人已快步走到他邊上,上下打量他幾眼。

“是蒼山的辛小友?”

多年前的仙門之光、年少俊傑,他自然認得。

辛闵從僵硬地擡起了頭,皺着眉分辨了片刻,才終于将雙手在胸前交疊,緩緩行了禮。

“參見廣元真人。”嗓音沙啞如砂礫磋磨。

“辛小友怎的在此處?”

數年前辛闵從在飛升之前失蹤一事,在各大仙門之中引起了不小震動,廣元真人身為莽山行雲宗的仙門師尊,曾數次以辛闵從為例教導弟子。一方面是稱贊其天資過人、修煉勤勉;一方面也惋惜他放棄飛升、自絕仙路。

辛闵從擡頭望向他,緩緩伏地行起了大禮:“懇請仙君救我妻子一命!”

從他的啞聲敘述之中,他們得知了當年辛闵從消失的隐情。

二十餘年前,正值辛闵從即将歷劫飛升前夕,他在山下認識了一個凡人姑娘。兩人一見鐘情,于是便堅定地走上了常見古早文的套路——放棄了修道之路,同姑娘成了親,并且在人間隐姓埋名、避開師門過上了凡人的生活。

兩人成婚之後,感情甚篤,辛闵從也在凡間當上了一名大夫。夫妻二人日子雖然平凡,卻也甜蜜幸福。可誰料在安安穩穩地過了二十餘年之後,卻有一日厄運突生。

正是在前些日子,辛闵從夫婦所在的村落突然遭遇了惡虎襲村。事發之時辛闵從正在山上采藥,妻子獨身在家、意外被猛虎所傷,生生被惡虎咬斷了雙腿——等到辛闵從趕到時,便見到妻子躺在血泊之中,僅餘最後一口氣。後來他耗盡靈力施了術法吊着妻子性命,便匆忙趕來妖界求龍血樹心尖血,以期能救回妻子、再生她的雙腿。

故事雖然老套,但也有點感人。

廣元真人聽完之後,亦是唏噓萬分。無需燕妙妙和溫斂上前求助,便已有了助辛闵從之心。當下便道:“辛小友,若你還能等,我從妖界出來的時候,便順路去替你求上一些心尖血來。”

辛闵從再次伏地行了大禮。

廣元真人點了點頭,此時他不僅需要去同狐族說明真相、身上還背着辛闵從妻子的性命,這便也不再拖沓,當即走到前方一處光滑的石壁處,清了清嗓子開了口。

“玉靈屠襄,本座乃仙界廣元真人,要入殊途門尋狐族議事,還請速速現身。”

話音剛落,便見到那一塊洞壁上光華流轉,逐漸能看出人形來。片刻之後,一個身着青紗的貌美女子施施然從那洞壁憑空走出,帶出一陣幽幽的香氣。

這女子長得極美。約莫二十歲上下年紀,肌膚勝雪、長發如墨,明眸善睐、眉黛青颦,自內而外散出一股溫柔婉約的氣質,只消一眼便叫人難以忘懷。

燕妙妙手肘碰了碰邊上的溫斂,低聲開口:“這就是妖界的守門人玉靈屠襄、昨天那個年畫娃娃的阿娘?”

溫斂點了點頭。

燕妙妙輕輕“啧”了一聲:“這個遺傳得不大到位啊。”

“什麽不大到位?”身側突然出現一個稚嫩的童音。

燕妙妙下意識一看,正見到年畫娃娃本尊突然出現在自己腿邊,手上還拿着一包蜜棗吃得正香。

“沒什麽,”燕妙妙假裝自己什麽都沒說,同時不要臉地朝人家伸出了手,“蜜棗給我一顆嘗嘗。”

玉靈屠襄現身之後,朝廣元真人盈盈一拜:“屠襄見過仙君,不知仙君可有仙界文書?”

廣元真人從虛空之中抓出一道文書來,将文書遞給屠襄。

“所以就連仙君,也不能自由進出妖界嗎?”燕妙妙用手肘怼了怼身側的溫斂,同時還異常熟練地從年畫娃娃的零食袋子裏自己摸出一顆蜜棗來遞給了溫斂。

“仙界的仙君雖可自由進出,但通常仍會拟一份文書同妖界說明來意。”溫斂接過燕妙妙手中的蜜棗,恍然不覺年畫娃娃越過燕妙妙遞過來的不滿注視,自然地吃進了嘴裏。

看過文書後,屠襄道:“還請各位稍加回避,屠襄将開啓殊途門,除真人外,其餘無仙界文書在身的道友們不可入內。”

衆人後退數步。

只見屠襄廣袖一拂,一陣刺目光華過後,在她方才走出來的空曠洞壁處,漸漸又形成了一扇造型古樸的巨門來。

那門高約三丈、寬約一丈,通體漆黑、泛着烏沉沉的光,其上密密麻麻地镌刻着異族文字,金色的門環上雕刻着精致的蛇紋,而銜環的鋪首,則是做成了上古神祇應龍的龍首模樣。

屠襄口中緩緩頌念着聽不懂的法訣。那法訣音調悠然莊嚴,同人間的語言全然不同,幾乎每一個字都是氣音,其間細微的差異叫人難以分辨。

随着這法訣的念誦,殊途門緩緩打開。

那門剛露出門縫,燕妙妙便覺出一陣狂風呼嘯而出,吹得她睜不開眼、吹得整個洞窟都晃動起來。

她閉着眼,下意識的抓住溫斂的手臂。

“勿怕。”耳邊聽見溫斂安撫的聲音,“片刻之後便會過去。”

果然,他話音剛落,自這門中襲來的狂風便慢慢緩了下來。

燕妙妙睜眼,望向此時已然大開的殊途門。只見其內除了烏黑無邊的虛空,什麽都沒有。

囑咐好溫斂和燕妙妙兩人在瓊音鎮中再等他幾日之後,廣元真人便一腳踏入那虛空中,消失不見。

溫斂和燕妙妙兩人回鎮上之前,原本還想着要不将辛闵從也帶走、順便給他療療傷,可誰知這人實在執拗,仍然跪在原地動也不動,更是連話都不答,想是打算在原地等着廣元真人回返,于是兩人便也不勸了,當即就下了山。

回到瓊音鎮後,兩人也沒什麽緊要的事情,便閑逛起來。

瓊音鎮自古産玉,鎮上的攤販商鋪中多有做玉石生意的,燕妙妙逛得津津有味。

兩人走進一間眼熟的玉石鋪子。

溫斂見着櫃臺上名目繁多的各式玉件和熟悉的擺設裝潢,想起來這似乎就是當年他買玉梳的地方。

過去他從未在意過這些物件,可那時不知怎麽回事,在經過這間鋪子時,一眼便瞧見了擺在角落裏的那枚梳子。

按說他那枚玉梳的玉質算不得頂好,顏色也不出挑,若用來送給心儀的姑娘,似乎并不怎麽能拿得出手。

可偏偏那玉梳上雕着兩只燕子。他瞧着那對翩然欲飛的燕兒,鬼使神差地買了下來。

他想起往事,眼瞳中不禁漾起了清淺的笑意。

“我當年送你的玉梳還在嗎?”

燕妙妙正拿着一枚玉玦在手中仔細端詳,頭也沒回。

“什麽玉梳?”

“就是那枚白玉梳子,邊緣帶了翠色,角落裏雕着燕子圖樣。”

燕妙妙回憶片刻,倒似乎真有這麽個東西。

她随口答道:“哦,我想起來了,在阿弋那呢。”

卻不知怎麽,溫斂的聲音突然間就冷了下來。饒是她天生的粗線條也能感受到他的情緒驟然下落。

“你為什麽給他?”

燕妙妙一臉懵。

這是又生氣了?

怎麽,我不配給您夫人送個東西?

是夜。

雲貞的房門被敲響。

她此時正在燈下眯着眼給兒子納鞋底,眼睛有幾分看不真切,聽見門響便急匆匆撇下手裏的東西,去開了門。

見到門口的溫斂,倒是一驚。

“仙人,”她收起驚訝,颔了颔首,“這麽晚了,可是有什麽事?”

溫斂冷着臉道:“她将那枚玉梳給了師弟。”

雲貞一驚:“為何?”昨晚上她才知道,那是溫斂送給師妹的第一件禮物,着實意義非凡,可怎麽轉眼卻被她又給了別人?

溫斂沉默了半晌,最終還是出了聲。

“……當年師弟頭上長了虱子,整座山上,數那枚梳子梳齒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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