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燕妙妙睜眼之前,腦子裏最後一個畫面是辛闵從正伸手将她身上的皮膚緩緩揭開。

皮膚和血肉分離的感覺如想象中同出一轍。忽略掉痛感,就像是将兩張用膠水貼死了布帛硬生生撕開。仔細一聽,還有呲啦啦的細小聲音。

布帛撕開的同時,血肉上滲出了細密的血珠,均勻又接連不斷地冒出頭來。

或許是因為疼痛太深,她突然就暈了過去。

睜眼的時候,正對上雪白的天花板。

空氣中彌漫着消毒水味。

她清醒過來,感覺到自己腿上一陣劇痛。

“大夫,我家姑娘這腿回去養養就行啊,您知道我們這樣的家庭,住院費實在是交不起。”

“我看她也沒啥事,我們給她接回家之後肯定會好好照顧她。”

燕妙妙有些驚恐地睜大了眼,不顧全身的不适,強行坐起身。

入目是簡陋的病房。

對面的牆壁泛黃,高處的牆皮鼓出包來。她的腿正綁着夾板,高高地吊在半空中,身下窄小的病床上的床架脫了漆,露出紅黑的鐵鏽。

她手上還紮着點滴,病床邊的床頭櫃破舊。

那女人的聲音從走廊裏傳來。

“姑娘家又不跑又不跳的,只要不瘸就沒事,我們也就不麻煩大夫您了。”

“嗨,我家姑娘是個啞的,就不給您親自道謝了,我這就去叫醒她。”

說着,一陣腳步聲朝着病房走來。

燕妙妙張了張嘴,喉中用力,卻只能發出嗚咽的嘶嘶聲。

她突然鎮定下來,雙手攥拳,圓潤細嫩的指尖在手心壓出道道紅痕

下一秒鐘,她猛地将自己的傷腿從半空中的繃帶裏抽出,赤着腳一躍下床,沖向了對面。

中年女人進門的時候,只見到一個穿着病號服的踉跄身影猛地撞上了牆角。

“咚”的一聲巨響,牆角濺開一潑鮮血。

“啊——!!!”

“妙妙……妙妙……”

隔着老遠,燕妙妙聽見有熟悉的聲音叫着她的名字。

她漂浮在半空之中,周圍是濃得化不開的黑霧,粘稠地緊貼着她的皮膚。

而随着這聲音的傳來,稠密的黑霧便漸漸淡了,緩緩從她身邊散開。

聲音是從腳下來的。

她低頭看去,見到一個巨大的深坑。

這深坑極大,方圓約莫得有兩三裏地,露出的泥土是黏濕的暗色。

深坑周圍,隐隐約約能見到數座房屋的殘骸和破碎的肢體,近處有大量的玉石碎片和血跡。

這坑洞的正中間,是一個白衣男子正抱着她。

——哎?

燕妙妙低下頭,發現自己的四肢也随着這黑霧的消散漸漸變得透明。

接着她便覺得有一個鈎子朝自己的腳腕處一勾。

再下一瞬間,她回到了身體裏。

燕妙妙緩緩睜眼,對上溫斂的眸子。

她時時都覺得自家師兄皮相生得極好。五官清朗,鳳眸略上挑,冷眼瞧人時不期然露出幾分涼氣,叫人凍得直打哆嗦;可偶爾帶上些笑意,又如夏夜晴空中緩緩流淌的月色溫柔。

極少見他眼中露出慌亂來。

此時便算作幾十年來燕妙妙見到的頭一遭了。

一見燕妙妙睜眼,溫斂似是舒了口氣,接着便将她摟進了懷裏。

“妙妙……妙妙……你沒事……”

“……我還以為……”

溫斂的聲音在耳邊響起。

他将她摟得極緊,似乎是怕一松手她便會消失在眼前。

可也正是因此,燕妙妙略尴尬地意識到一個問題。

“……師兄,你知道我身上沒穿衣服吧。”

她方才正被辛闵從生生剝下皮膚,身上自然是寸縷不着,僅僅在身前披了一件白色的袍子——想必是溫斂趕來之後給她罩上的。

——但是後背可是實打實地空裆。

溫斂僵硬片刻。

摟着她裸背的右手一揮,接着她身上便憑空出現了一身白色裙衫。

兩人尴尬的分開。

不過想想,似乎也不是什麽大問題。

左右不過是一副皮囊,溫斂看她可能跟看海爾兄弟差不多。

大家都是姐妹,計較這個做什麽。

她十分釋然。

她順手摸了摸自己脖子——皮膚還在。

估摸着是剛撕了一半又給粘回去了?

可真特麽有畫面感啊。

溫斂扶着她起身。

“發生什麽了?”燕妙妙掃視了一圈四周,在半空中太高,看見的情況遠遠不如此時驚心。

“辛闵從呢?”

可溫斂卻搖了搖頭。

“他跑了。”

“你将我傳送到千裏之外後——”說到這溫斂頓了頓,微瞪了她一眼,“——我便施了仙門令,召集了附近的仙門同道一齊趕來此處……”

仙門令是莽山仙門弟子在外行走歷練時,特有的召集同門的術法。施展此術,則千裏範圍內的仙門同道便會聽見施術者的聲音。

“……可當我們抵達此處時,只覺得魔氣更甚之前數倍,這深坑憑空出現在村莊之中,不知何物将全村的村民盡數屠戮。”

“是辛闵從嗎?”燕妙妙蹙眉,将事情的前因後果同溫斂緩緩道來。

“我暈過去時他還未完成那邪法的儀式,或許是他心魔不穩才鬧成這樣。”燕妙妙推測道。

“不知。”溫斂雙眉擰緊,眼睛卻盯着燕妙妙脖頸處明顯的傷痕不放。

那條細長的傷口從她的頸項延伸至雙臂、腰際、雙腿,頸項處瑩白的皮下泛着不正常的青白色,密密麻麻的紅血絲在傷口邊緣聚集着。

“妙妙,”溫斂蹙着眉,“若有下次,你絕不可再舍身救我。”這話說完,他自己卻愣了一愣。

他便是再愚鈍,也該明白一個姑娘不顧自身安危将他救下,是為了什麽。

往昔種種盡皆浮于眼前。

他抿了抿唇,全然忘了雲貞曾說過的時機場景,如今在這修羅獄場一般的地界,那句話卻叫嚣着試圖從胸中湧上。

“……有句話,或許我早該同你說了。”

燕妙妙看他。

眸色盈盈,玉立亭亭。

“溫師兄!”

話還未及出口,一聲招呼便将他打斷。

遠處有數人禦劍而來。

為首的男子一身水青色廣袖長袍,風姿卓然,蕭蕭肅肅。這人天生一雙彎月眸子,眼下有卧蠶,生了一副似乎時時含着笑意的模樣。

溫斂生壓下了探到舌尖的話,收回淩亂的心緒:“沈師弟。”

這姓沈的師弟走上前,卻是徑直朝燕妙妙颔首。

“燕師妹好。”

“這是紫霄殿黎容道君門下,沈翹。”溫斂低聲介紹。

哦。也算是莽山中有些名氣的小輩弟子了。

沈翹是黎容道君的嫡傳弟子,入門七十餘年,道法精湛過人,還是連續十年仙門競法大試的魁首。

——當然是在溫斂不參加的前提下。

“見過沈師兄。”燕妙妙朝他回禮,努力扮演好孤鴻境二弟子的角色。

“咱們在靈翠峰上見過的,燕師妹可還記得?”

燕妙妙上下打量他一遍,大大方方地回答:“不記得。”

“我可很記得燕師妹,”沈翹眼睛彎起,盈盈笑意中帶了幾分撩人的風姿,“師妹一人單挑我紫霄殿數名弟子的模樣,實在英姿飒爽,教人難以忘記。”

燕妙妙挑了挑眉,有些分不清這沈翹是真心還是假意,剛想問話,可還沒出口卻被溫斂打斷。

“可查到線索了?”

沈翹略微斂了面上的笑意,正經道:“倒是沒尋到辛闵從的蹤跡,但是發現了這個。”

說着他伸出手來,遞給溫斂一件物事。

燕妙妙伸頭去看,只見到一只手掌大小的獸甲出現在溫斂手中。這指甲呈青黑色,像是出自某種鳥類。

“不知為何,這魔獸突然出現在此處,大開殺戒。辛闵從方才堕魔,敵不過這魔獸,便匆匆逃走了。”

溫斂口中無聲念了句法訣,便見這獸甲之上,憑空出現一個巨大的猙獰黑影來。

這怪獸外皮漆黑,腦袋連着脊背,沒有脖子,上邊長滿了眼睛;它口器極大,內裏生了數百顆層疊的尖牙,渾身沒有毛發,卻生了四支鷹一般的短爪。

“這是……”燕妙妙緩緩開口。

“不錯,”溫斂接話,“正是你上次在魔界見到的魔獸,龍罔象。”

懷着滿心的疑惑,溫斂留下了兩名仙門弟子在此處留守,兩人打算先回莽山去同仙門禀報辛闵從一事。

沈翹先前已完成了仙門派下的歷練,便也同他們一路回山。

沈翹是個自來熟,一路上嘴歇不住。

他是紫霄殿的劍修,卻是以武入道,同孤鴻境的傳統劍修一路的修煉法子全然不同;再加上天賦過人,在道法上亦有一番個人的見解。

——就是話多了些。

“燕師妹,我聽說飲霞元君曾經想要收師妹為嫡傳弟子,咱們可真是有緣。”

“燕師妹,你這鞭子上拘的可是蜚愁神魂?我歷練之時曾有幸見過一回蜚愁兇獸呢。”

“燕師妹,咱們回莽山之後你可一定得來我們紫霄殿做客,咱們修為相近,或可多加交流。”

燕師妹、燕師妹、燕師妹。

燕師妹燕師妹地叫了半天,百次試探終于戳中一點,到底還是激起了燕妙妙的興趣。

“——燕師妹,聽溫師兄說你将法訣附在了皮膚上,無須催動便可立時施法,是這樣嗎?”

燕妙妙來了興致。

“是我從玄龜一族的修煉法子上得了靈感,同符修一道算是有異曲同工之妙——來,我給你看看我手上的法訣——”

說着她便撩起袖子,露出一截瑩白的手臂來。

可誰知此時,腳下卻忽地一晃,她一瞬間便離了沈翹數丈之遠。

“哎——師兄,你別飛得離沈師兄太遠啊,我沒法給他看我手臂上的法訣了。”

她此時正站在溫斂不知何時從莽山回返的歸荑劍上,沈翹則原本同他們并肩而飛。

“燕師妹,不如你過來我這,”沈翹極熱情朝她伸出手,眉眼笑得燦爛,“我的劍又粗又長,你上來試試。”

燕妙妙:“???”

——疑車……?

還未接話,便有一個冒着涼氣的聲音從邊上插了進來。

“天色已晚,咱們今夜在這小城中休息一晚。”

作者有話要說:

插了一點現實的片段。

算是劇透吧。妙妙在現實裏有很不好的遭遇,所以之前也有說,她一直在認認真真的作為配角活着、努力維持劇情。

她寧願死也不願意回到現實。

按照她的理解,小說裏的主角,狀态是真愛至上——就是不管發生什麽,該相愛的人無論什麽情況都會相愛,所以她才一直按照自己的理解,認為崽崽和師兄一定會成為一對。

她之前的想法是,絕對不會插手主線劇情,但是當局者迷,她沒有意識到,即便她再低調,她的參與其實對整個劇情已經有了潛移默化的影響。

更何況,現在劇情已經完全不一樣了。

最後,燕妙妙表示,她舍身救溫斂的時候真的沒細想,單純就是怕世界崩壞而已。

還有,我保證!下一章就會有重大進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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