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第一次考試結束,宋朗輝和陳琢果然被老周叫到了辦公室。
兩張物理試卷擺在桌上。一張滿分,一張三十七。對比之慘烈讓陳琢都閉了閉眼。
老周臉上沒什麽表情,只把試卷推得離他們更近,宋朗輝嬉皮笑臉湊上去,“哇,小陳老師,你太厲害了。你就是未來的居裏夫人。”
陳琢并不确定宋朗輝是否具備常識知道居裏夫人的性別,也更懶得糾正居裏夫人研究的并不是物理。
宋朗輝的散漫竄起了老周的火,老周“啪”地拍了一下桌子,“你還來勁兒了是吧?你爸爸把你特地放到這個學校不就是為了你在高中能多過過正常學生生活,多學點兒知識。你中考成績我看過,怎麽也不會是這個分數。高一物理這才學了兩個月,能有多難?”
宋朗輝斂了笑。
陳琢用餘光掃着他,一般人被這麽批評,不是委屈就是生氣,宋朗輝好像還是很随意,并不放在心上的樣子。
下一秒老周的話頭已經轉向陳琢:“還有你,陳琢,讓你來不是表揚你。軍訓的時候我就說過了吧,互幫互助,共同進步,你這兩個月監督宋朗輝了嗎?”
老周有着奇特的共榮辱觀念,陳琢心想宋朗輝學不學、分數如何,一來是他自己的事,二來該管的人也是老周。強行讓同學幫助同學,并沒有站得住腳的理由。他只默默聽着老周的訓話,既不辯解,也不反駁。
陳琢自己一直會念書,但也不覺得分數低是什麽錯事。
人各有志罷了。換了陳琢站在鏡頭前,他未必能像宋朗輝一樣感情充沛收放自如。
開口的是宋朗輝,笑意又挂在他的臉上,但這笑并不讓陳琢感覺舒服,他說:“周老師,您就別怪小陳老師啦,他跟我提了好幾次幫我補課都是我沒答應,我深刻反省,這一陣兒我還在劇組,的确精力兼顧不過來,等下周那邊結束了,我一定好好學習。向周老師保證。”
老周好一陣兒沒說話,他直覺事實的确可能如此——宋朗輝并不像會配合這種學習活動的人。如果陳琢有心幫忙而宋朗輝不領情,那自己剛剛對陳琢的批評就不太恰當。他發火也是一開始看宋朗輝态度二不垮五,陳琢不過是被遷怒。
三個人就這麽沉默了兩分鐘,老周說:“行了行了,你倆回去上課吧。下一次考試之前一定要重視,需要同學幫忙就多主動一點,別人陳琢都來找你了你還拿喬。回去吧回去吧。”
宋朗輝敬了個禮:“謝謝周老師!保證明天脖子挂繩屁股紮針認真學習!”
老周繃着一張快要被逗笑的臉,啐了一句:“你小子!”
出了辦公室,陳琢一直在尋找恰當的開口時機。老周剛剛信了宋朗輝的話,雖然陳琢并不覺得自己有義務幫宋朗輝,但也不意味着需要宋朗輝攬下所有責任。雖然第一次是他被放鴿子,但第二次去宋朗輝家裏,他是可以幫他講講題的。
陳琢本來性子偏冷,一向信奉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所以當那天看着宋朗輝全錯的答案時聽到對方說“不用講了”的的确确是松了一口氣。然而眼前卻因為宋朗輝的袒護生出某種愧疚的情緒。
他還沒來得及問“剛剛幹嘛對老周說瞎話”也沒來得及提議“不如這周開始每周都空出來周末一個下午幫你講題吧”,宋朗輝先扔下一句“我得趕去劇組先走了”飛快狂奔消失在走廊拐角。
這讓陳琢心裏更不舒服。
也可能拿這當回事的、心理起起伏伏無數劇情輾轉的只有他。在宋朗輝看來,這都是輕描淡寫無關緊要的小事。
陳琢回教室的時候語文課都上了十分鐘,他坐下來,看着前面幾排宋朗輝的空座位,走了會兒神。
中午發了成績單之後全班都在紮堆兒讨論,雖然陳琢政治歷史算不上優秀,但這次考試理科難度大,陳琢光靠物理一門就補回來政治歷史的短。與他的排名相悖的,宋朗輝的名字出現在頁面的最下端,物理分數只有陳琢的三分之一。
有幾個男生竄到陳琢座位前,笑那些來找陳琢要物理試卷看解題思路的女生:“啧啧啧,瞧你們那樣兒,平時圍着宋朗輝花癡,現在知道還是班長厲害吧……就知道看男生的臉,光好看有什麽用,物理三十七分,蠢不蠢。”
幾個女生漲紅着臉跟男生們打鬧起來,一大群人跑遠了。
陳琢又看了看成績單,宋朗輝物理的确是三十七分沒有錯,總分也全靠英語在拉了。
陳琢想起來那天在宋朗輝家裏宋朗輝用一貫漫不經心的表情說出的那番話,這一刻他突然有些理解,這個從小被認為順風順水的寵兒,大概也有很多常人不理解的不稱意。
比如現在,在那群平時跟他勾肩搭背聊八卦希望能被他帶到片場見女明星的男同學心中,宋朗輝不過是空有一副皮囊。
而大多數人都喜歡這樣的戲碼——電視裏看起來無所不能的小男孩,離開鏡頭在現實中不過是一個不會寫物理題的繡花枕頭。
陳琢意識到自己的想法跟很多人大概是不一樣的。他打小成績好,也的确為此有自己的小得意,但他從來不認為成績不好是一件丢臉的事。就好像你不能說木星一定好過土星,它們不過是有着不同的軌道。
那天晚飯的時候陳琢把電視換到了廣告很多的電視臺,果然看見汽水廣告裏宋朗輝那張得意的臉。以前陳琢想過,這樣好看的一張臉可惜了不會寫物理題,廣告晃過兩三遍,陳琢忽然想,這樣流光溢彩的神情,不會寫物理題又怎樣呢?
這是宋朗輝的軌道,大多數人站在鏡頭前恐怕甚至拿不到三十七分。
晚上陳琢做夢,夢裏全是那瓶汽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