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千年胡楊

甲子年十月,一陣北風在漠北的草原上呼嘯而過,讓人覺得仿佛一夜之間,滿眼望去眼底盡是一片金黃。此時,正是草原上兵最壯、馬最肥的時節,按照氐族的規矩,這時應該是他們在草場上大規模圍獵的時節。但是,今年與往年似乎有些不同,雖然此時人們也開始騷動起來,但絕不是為了圍獵,而是為了別的什麽事。

我不知道那是什麽事,問紫衣她們,她們表現出的也是一臉茫然。或許,她們真的不知道吧,亦或許是紮哈羅給她們交代了什麽。自從上次逃跑回來後,我明顯感覺到紮哈羅不再像以前那樣信任我了。每次見他他雖然臉上仍舊堆着溫和的笑容,但是我從他的眼神裏分明看出了懷疑,還有別的什麽,但到底是什麽我也拿不準。他的眼睛也不再像之前那樣清澈溫暖了,而是變得深不可測,就像一池幽深的潭水,表面上是一團平靜,但是內裏卻波濤暗伏。我猜想是紮哈其的話在他的內心深處起了作用。那天,紮哈其若無其事的說,龍騎部落的人将我當做奸細抓了起來,這句話可能看起來沒什麽玄機,但是它卻恰到好處的打到了紮哈羅內心最忌諱的部位。

紮哈羅身為氐族部落的右賢王,他冷靜睿智又熟讀兵書,所以深得長兄氐族大王紮羅爾的賞識。紮羅爾一直有吞并中原的野心,但是苦于缺少一位能為自己出謀劃策的謀臣。這時他注意到了自己年少英勇,滿腹才華的三弟紮哈羅,特別是紮哈羅只帶領五百鐵騎就擊敗了當時號稱草原雄鷹的羌族部落之後,紮羅爾更是對他刮目相看。作為一位有雄才大略,夢想一統中原的首領來說,他知道紮哈羅将會是自己最可靠的左膀右臂。所以,紮羅爾頂着族中衆元老的壓力,直接将紮哈羅封為氐族僅次于自己的右賢王。要知道,那時候,雖然紮哈羅身為氐族的三王子,但是他的母親是一位來自中原的異族女子,這對一向重視氐族血緣純正的元老來說是十分忌諱的。所以,即便這個女人後來為先王生下了一個兒子,這個兒子也絕不能與血統純正的嫡子平起平坐。

紮羅爾不顧衆人的非議提拔自己這位出生微寒的弟弟可能只是出于自己某種需要,但是它卻收到了良好的效果。從此,紮哈羅一心忠于自己這位對自己有恩的兄長,并下決心好好輔佐他,即便肝腦塗地也在所不惜。所以,當他聽說奸細兩個字的時候比氐族的一般人要敏感的多。再加上,王庭此時正在進行着某項重要的計劃,在此節骨眼上我選擇逃跑确實是讓人懷疑的。不過,一直讓我不理解的是,紮哈羅明明已經對我有所防備,可是他卻表面上表現的在正常不過了。那次帶我回來後,他只是說我不該一個人到處亂跑,至于為什麽要逃跑卻只字未提。他究竟打的是什麽注意?難道是在暗地裏等待着什麽嗎?這真是讓人摸不透。

不過為了以防萬一,我決定暫時沉寂一段時間。因為我此時完全摸不透敵人的心裏在捉摸什麽,為了在我逃出去之前不至于慘遭什麽不幸,或許靜靜等待是最好的做法。于是,在這段敏感時期,我言行舉止盡量小心謹慎,本來我十分想跟紫衣她們學一點氐族話,但是現在風聲這麽緊,我要是不懂事的提了出來,那不是自投羅網嗎?

所以,現在我每日大部分時間都在帳子裏待着,偶爾趁着下午天氣好的時候出去走走,不過也僅限于在附近的草場上。其實,我很想騎馬去附近走走,聽說附近有一大片胡楊林,美極了。我還沒有見過胡楊林,但光聽他們描述就覺得很是心動,所以一直像趁着天氣好去看看。可是,這幾日紮哈羅整天待在穹廬大帳裏議事,連見一面都難得很,更別提要馬的事了。

一日,我百無聊賴的坐在帳子裏,手中拿着紮哈羅送來的替我解悶的書。我渾渾噩噩的看着這些便便扭扭的字,一個字也沒念進去。這和坐牢有什麽分別?在中原的時候,雖然父親管的嚴也不怎麽出門,但是每年的元宵、中秋還可以跟着哥哥們出去散散心。可現在呢?現在看起來似乎是比那時自由了許多,但是身處異族的土地上,要想成天東游西逛還真是不怎麽便當。再說,現在那個一直庇護我的右賢王也對我冷落了許多,看來我在這裏的前景還真是堪憂啊!

“唉。。。。。。唉。。。。。。”想到這裏,我不禁大嘆了幾聲。

這時,我突然聽見外面有說話的聲音。那個女聲我聽出來是綠珠的聲音,可是好像還有一個聽着不太清楚的男子的聲音。

“。。。在嗎?”那個男人含糊不清的說。

“。。。是!您。。。什麽事?。。。王爺沒回來!”那個女聲斷斷續續的答道。

那天風大,吹得帳子呼呼直響,所以對于他們的談話,我只能斷斷續續聽見,但是從不太連貫的話,我大致可以猜到,那人是來找我的!于是,我扯着嗓子問綠珠什麽事。綠珠連忙掀起帳子進來了,後面還跟着一個人。我好奇的越過綠珠那嬌小的身軀,想看看那個人是誰。可是,等我看清那人的臉孔,我不禁大吃一驚!

“姑娘別來無恙!”紮哈其邪惡的笑了一下問道。

“怎麽是你?”我驚問道,“你來想幹什麽?”每次見到這個魔鬼一般的人,我就忍不住心驚膽戰起來。聽紮哈羅說,他好像去中原辦事去了,怎麽這麽快就回來了?

“我來看看你啊!順便找姑娘來敘敘舊!”他在我對面一擡腿坐了下來,“幾日不見,姑娘一切都好嗎?我三弟沒為難你吧!”

“王爺你還真是游手好閑的很,居然關心起你弟弟的女人來!”我冷冷的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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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聽了好像并不生氣,只是聳了聳肩,湊近詭異的說道:“本王今天特意來是有件要緊的事要告訴姑娘”他回頭看了一眼綠珠,“只是。。。”

“我覺得和王爺似乎沒什麽好說的!”我一下子打斷他,“我看王爺還是請吧!要不然紮哈羅殿下回來看到王爺在這裏,說不定會生氣的!”

“是嗎?”他說道,狡猾的盯着我,“看來秋謠姑娘是不打算領本王的一片好意了!”他站起身說道。

“秋謠?”聽到他喊出我的名字,我不由的大吃一驚。要知道,在這裏我從來沒有告訴任何人我的名字,連紮哈羅都不知道。可是,現在站在我面前這個讓人倒胃口的家夥居然知道,這是怎麽回事?我緊緊地盯着他,想看看他究竟耍什麽花招。他之前不是去了一趟中原嗎?或許,他這只是歪打正着,故意這麽說,好瞧瞧我有什麽反應!”

“我不知道王爺在說什麽!”我故意裝作鎮定的樣子說道。

“好吧!”他嘆了口氣,略顯惋惜的說:“看來林秋恒林兄的囑托我是完不成了!

“林秋恒?”那不是我二哥的名字嗎?那日氐族攻陷金陵,我父親和五個哥哥戰死,二哥和七哥下落不明。我和母親都認為他們兩多半也沒希望了!可是,紮哈其居然說出了我二哥的名號,難道他見到他了?他沒有死嗎?

我端起手邊的杯子喝了一口水,想要讓自己冷靜下來。我雖然很想知道二哥的消息,但是萬一這個紮哈其是紮哈羅派來試探我的呢?我知道他們兩可能關系确實不是那麽融洽,但是與一個外人相比,而且這個外人很有可能是個奸細,他們肯定會聯合起來,畢竟這事關整個氐族的安危。

“怎麽樣?想好了沒有?”紮哈其見我一臉驚慌笑了笑問道。

“很抱歉!我似乎想不起有這麽一個人!”我說,擡頭掃了一眼身邊的綠珠,想從她的表情上探出點端倪。但是,綠珠一直低着頭木然的站在那裏,好像完全不關心我們在說什麽。

“很好!不過”他兇狠的看了我一眼,”我相信姑娘很快會想起來的!“說完有些愠怒的走了出去。

紮哈其走後,我一顆緊繃的心才落了地。我擡起袖子擦了擦額上的冷汗,舒了口氣,心中開始琢磨紮哈其臨走時說那句話的含義。

這天傍晚,紮哈羅剛議完事就步履匆匆的進來。我擡頭奇怪的望着他,不知道又發生什麽事了!

“我二哥今天到這裏來了?”紮哈羅很突兀的問道,“他有沒有把你怎麽樣?”

我瞧了一眼綠珠立刻就知道是怎麽回事了。看來我猜的沒錯,紫衣她們确實是紮哈羅派來監視我一舉一動的,紮哈其前腳剛走,紮哈羅就知道了這件事,還真是忠于職守!

“是啊!”我若無其事的說道,“有你在,他敢把我怎樣?”我反問道。

“他沒有跟你說什麽嗎?”紮哈羅用探尋的語氣問道。

還真是愛演戲!我想,明明和自己的哥哥串通好了,還要如此裝腔作勢,難道就不嫌累嗎?我輕蔑的瞧着他,冷笑道:“還真是奇怪!既然已經知道有人來了,難道還不知道說了些什麽嗎?”

“你不要誤會!綠珠将這事告訴我,也是替你着想!”紮哈羅和緩了一下語氣說道。

“那我還真是謝謝她了!”我冷冷的說道。

紮哈羅沒有再說什麽,待了一會兒便離開了。不知道為什麽?他走後,我那不争氣的眼淚立刻吧嗒吧嗒的落了下來,我覺得既傷心又委屈,為什麽要這樣懷疑我?難道一個人想要回家也是錯的嗎?還派人試探我,既然不放心,為什麽不幹脆一刀殺了我了事?這樣大家都幹淨!

隔日一大早,我剛起床,紮哈羅就派人來說要帶我去騎馬!太陽還真是打西邊出來了!我想,平時連馬場都不讓我輕易接近,現在居然轉性了。難道是為昨天試探我的事做補償嗎?

“不去!”我轉頭對來人說,”你回去告訴王爺,我今日不舒服,不能去了!“

可是到底我還是去了,雖然我心中對紮哈羅存有怨恨,可是他要帶我去看胡楊林。胡楊林可是我朝思暮想了好久的地方,所以我咬咬牙就跟着去了。

此時,正是深秋時節,我們到那裏時,首先引入眼簾的就是一顆顆體型巨大土黃色樹幹,從遠處望去可以看見胡楊枝桠上綴滿了在風中瑟瑟發抖的金黃樹葉。那景象真是美極了,好像它們不是人間才有的樹種,應該是犯了錯被貶下凡間的被歲月凝固了的風姿綽約的仙娥。

紮哈羅轉頭看我一臉陶醉,笑問道:“平日裏哭着喊着要來,可是如今好不容易來了,怎麽卻悶不做聲了?”

“它們真的太美了!簡直無法用語言來形容,你老實說,我此刻是在仙境裏吧!”我激動的拉着他的袖子說道。

他的眼光停留在我臉上有片刻,然後望着願望若有所思的說道:“你知道嗎?這種樹很神奇的,它總是生長在和鳳凰與鮮血緊密相連的地方。它一年四季有不同的顏色,春夏為綠色,深秋為黃色,冬天為紅色。而且,活着三千年不死、死後三千年不倒、倒後三千年不朽。。。”

“活着三千年不死、死後三千年不倒、倒後三千年不朽。。。”我嘴裏默默的重複着這幾個字,不禁擡眼望了望紮哈羅的側影。那一刻我覺得,紮哈羅就像這裏的胡楊樹一樣,有一種超越了歲月的凝固的美。

他好像察覺到了我的目光,轉頭對我笑了笑,登了一下馬肚子迎着朝陽緩緩向前走去。。。。。。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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