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加餐
宋晴沒有預料錯,因為趕上東洋婆寶貝兒子的“大日子”,當晚包身工們的菜譜上就增加了白花花香噴噴的刀切饅頭一枚,以“對大少爺的生辰表示‘普天同慶’”。
連沒上過一天學的燕姐都鄙視地吐槽:“東洋婆個蠢貨,連成語都不會用,還普天同慶呢,她以為她是慈禧啊,比老娘我還要文盲!”
她的手下大妞拍馬屁道:“燕姐你哪裏文盲了啊,你學問好着呢!東洋婆連中國話都說不清楚,你比她可強太多了。”
燕姐得意洋洋:“那是!每回加餐東洋婆都要我們說句吉祥話兒,我哪一回不是說地漂漂亮亮的?哪像小福子、蘆柴棒她們這樣,X的憋半天也吐不出個準字來!”
阿芳、大妞等人忙不疊地附和,說燕姐您這是平常沒機會發揮,要是給您搭個臺子,您保證張口就能把文章給吐出來,京裏的大官都沒你厲害!
蘆柴棒在角落裏向新進紗廠不久的貓兒小聲抱怨:“什麽呀,東洋婆規定我們每個人說的吉祥話都不許重樣,燕姐每次都搶着站在隊伍的最前面,頭一個說當然詞多了。而且她為了顯擺她水平高,總是說上很多個詞,平白的把我們的份都占了去,我們排在後邊的當然沒話說了!”
貓兒擔心道:“蘆姐姐那怎麽辦啊?俺從小就是個嘴笨的,原來在家裏的時候給俺爹俺娘拜年俺都沒詞,說不出來會不會挨打?”
蘆柴棒趕緊說:“那你可得好好想想,說不出來肯定要挨打的!哎,呆會兒排隊的時候你也機靈着點,争取排地前面些,這樣就比較有詞說了。”
貓兒很鄭重地點了點頭,蘆柴棒顧不得她,心思重重地在心裏想起吉祥話來。也不知道能不能搶到隊伍的前段,她總要多備幾個詞才比較保險。
可惜因為太子爺生日,她們不僅晚上不用幹活,還比平常早開飯,否則就有更多的時間來思考了。
“萬事如意、心想事成已經被人說過了,那我還有學業有成、福壽安康、福星高照、笑口常開……這幾個詞可以說。”站在隊尾的蘇雪倩一邊在心裏默念着吉祥話,一邊跟着隊伍慢騰騰地往前挪。
雖然早知道這饅頭最後是到不了自己肚子裏的,但食物誘人的香氣還是令蘇雪倩的臉上難得地露出了笑容。穿越三個多月以來,這是她頭一次感覺到自己的味蕾是活着的。之前每天對着那些惡心地連豬都沒興趣的粥,她以為自己早連有食欲是什麽感覺都忘記了。
這種身心複蘇的感覺,實在很棒。
所以,不同于大部分包身工搶前排的心理,排隊的時候蘇雪倩故意落在了最後邊,為的,就是能多聞一會兒這能把靈魂深處的饞蟲都勾出來的饅頭香。誘人的香味讓她深刻反思:以前那個放着好好的大米飯不吃偏要餓着肚子減肥的自己是多麽多麽地愚蠢啊!要是早知道會穿越來這種鬼地方,她哪怕肥死也要吃個夠本。
“壽比南山燕子已經說過了,你換一個。”隊伍的最前面,負責分饅頭的趙打雜難得地心情好,不僅不計較貓兒說重了詞,而且還和顏悅色地給她第二次機會。有包身工在隊伍裏小聲嘀咕:“今晚打雜的們肯定也要加餐,就是不曉得吃什麽了,我猜肯定有肉,還有大肥魚。”
正在絞盡腦汁想詞的貓兒自然聽不見這些話,現在的她緊張地很,腦子裏一片空白,像根木頭柱子似的傻站着盯着趙打雜看,怎麽看怎麽覺得他鐵錘般的拳頭一個不留神就會砸到自己腦門上。越是這樣想就越緊張,越緊張就越想不出來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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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急得都快哭出來了:“趙先生,俺真的沒詞,您饒了俺吧……”早上小福子的事已經讓她記住了“先生”這個尊稱,她雖然不曉得具體是什麽意思,但估摸着總是個很好的稱呼,盼着說出來趙打雜會高興點免了她的打。
站在貓兒後面的宋晴眼看着趙打雜的面色陰沉了下去,怕惹毛了他,趕忙在她真哭出來之前陪笑道:“趙老板,貓兒年紀小,你看我說三個抵她一個怎麽樣?‘祝大少爺事事順心財源滾滾好運連連!’趙老板您大人不計小人過,高擡貴手饒了她這遭吧!”開玩笑,眼淚可是不吉利的,要是貓兒真在太子爺生日的大喜日子裏掉金豆豆,呆會兒她就得陪夏灼華抱晾布竿去了。
“唔,算了,拿了饅頭趕緊走,腆着張臉唧唧哇哇的誰看誰晦氣!”
這話一出,隊伍裏關于打雜的晚上吃什麽的議論更熱鬧了。有個髒地跟煤球一樣的包身工很有把握地說:“他們肯定得吃肉,很大塊很大塊的肉,說不定還有叫花雞,鹽水鴨!哎,當打雜的真是太幸福了!”
周圍的包身工們不曉得叫花雞、鹽水鴨是什麽,好奇地纏着她問,她為了不丢面子,即使連鹽水鴨長什麽樣都不知道也仍然憑着想象添油加醋地形容了一番,最後總結:“那是我這輩子吃到過的最鮮最美味的東西了。”
饅頭誘人的香味中,“咕咚咕咚”咽口水的聲音響成一片。
終于領到了饅頭的貓兒可沒空注意這些,她興奮地幾乎要跳起來,平日裏總慘淡着的小臉兒突然間就煥發出了久違的活力。她像打量稀世珍寶一般仔細地打量她的饅頭,目光癡迷地撫過它的表皮,就像在撫摸情人的臉。
真是餓瘋了……蘇雪倩毫不誇張地感覺,此刻在貓兒的世界裏,一定只有她和她的饅頭這唯二的兩個存在。
隊伍一點一點地往前挪動。
貓兒足足花了三分鐘才從與饅頭的二人世界中走出來,她将鼻子湊近饅頭聞了聞,閉上眼滿足地享受了一會兒,然後将饅頭拿到胸前,最大限度地張開嘴巴對着它一口咬下——
“啊!”貓兒被燙到的叫聲同蘇雪倩心底裏的驚呼混到了一處。
“嚷什麽嚷什麽?你老子X死了還是你娘給狼咬死啦?”被驚動的趙打雜惡狠狠地瞪了過去,待看清始作俑者是剛才那個晦氣的包身工時,更加沒好氣了,“你上輩子餓死鬼投胎的是吧?睜大你的狗眼看看,這兒是吃飯的地兒嗎?滾屋裏吃去!再叫X子能讓你吃下去也能讓你吐出來!”
貓兒驚恐地點頭,因為害怕吃拳頭,她腳下如同抹了油一般飛快地往宿舍裏跑,不時還回頭看看趙打雜有沒有追過來。進了屋才發現除了跑得喘不過氣,她的舌頭也早被饅頭燙麻了,嘴巴裏火辣辣地疼,可是又舍不得将難得的美味吐掉,只好張大了嘴拼命往裏頭扇扇冷氣。
“豬猡!”趙打雜罵了幾句娘,不耐煩地敲了敲盛饅頭的木盆,對下一個領饅頭的包身工發號施令,“說吉祥話!”
那個時運不濟的包身工戰戰兢兢:“祝,祝,祝大少爺,恩,天天出門撿元寶……”
“滾!”趙打雜的無可無不可地一揚手,一個熱騰騰的包子就交到了包身工手裏。蘇雪倩不由大舒一口氣:幸好今天他心情好,要是擱平常這“認錯的态度”問題都夠貓兒喝好幾壺了。
不過……蘇雪倩随着隊伍往前挪了一步,看着剛領到饅頭的包身工将饅頭左聞右聞,口水都淌到地上了卻還是沒敢下決心咬下去的樣子,心裏知道,貓兒躲的了初一躲不了十五。東洋紗廠的紡織女工間有條不成文的規矩,像這種額外的改善夥食,不管發下來是好吃的還是好喝的都得由各人領了後自覺交到燕姐等人的手裏,否則就得等着被開“培訓班”、“點菜”!貓兒可能因為是新來的所以不曉得這條規定,但在這裏可不流行“不知者無罪”,燕姐的這頓打她肯定得硬着頭皮生受下了,區別只在于被點到吃“鞭三飯”還是“水煮魚”。
蘇雪倩擡頭瞟過身後那個連窗戶都沒有的宿舍樓,不由生出些兔死狐悲之感。當個包身工太不容易了,上工時得受老板娘、打雜的的拳腳,下工了又得受燕姐等人的欺負,這樣的日子,簡直灰暗的能把人憋屈死!現在,恐怕貓兒已經在跪地求饒了吧!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