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實習
與健談的人同路的好處是,你永遠不需要擔心冷場。當蘇雪倩跟邱守明走出衛生學校大門的時候,兩人之間的話題已經從時空錯亂轉移到了實務操作課的考試成績上。不同于周屹耿直到近乎咄咄逼人的性格,邱守明樂于助人,人情通達,所以蘇雪倩更樂意向他坦承自己的煩惱:“我這次操作考試又墊底,都不知道該怎麽辦才好。”她無比郁悶。
衛生學校的考試分理論考與操作考兩種,都是百分制,最後按兩門課的平均成績排名。蘇雪倩雖然憑借着高考時練就的非凡應試能力每次都是筆試第一,但一遇到操作考試就傻眼了。別說取子彈之類的“大手術”,就是給感冒病人挂個點滴都能讓她手忙腳亂,把病人的手戳成馬蜂窩了都不一定能将針準确紮進血管裏。。
而白求恩曾在開學典禮上公開表示,他的職責在前線,他精湛的技術以及他本人救死扶傷的志願都決定了他無法在衛生學校呆太久:“我打算從你們這批學員中挑選幾個人畢業後留校,代替我為你們的祖國培養更多的醫療人才。”
蘇雪倩心動了。這所衛生學校直屬于中央,所有教職員工都是部隊編制。也就是說如果成功留校,她就能避開戰場,卻又享受與上前線的軍人同等的待遇,簡直像打瞌睡有人送枕頭一樣合心意。
她必須抓住這次機會,所以她很需要良好的操作課成績。
但這很難。
蘇雪倩所在的一零一班由四十八位學員組成,除了臨時加入編制的蘇雪倩,其他同學都是從地方部隊抽調上來的醫護人員,全都上過戰場。極個別的幾個,已經在槍林彈雨中摸爬滾打了十來個年頭。她們的外表看起來嬌美柔弱,實際上卻是一支極具戰鬥力的預備部隊。。
蘇雪倩喪氣道:“她們的技術都是戰場上磨練出來的,我在後方,哪裏來這麽多傷員給我練手?”她曾計劃在自己手臂上練習挂鹽水技能,可惜捏着針頭比劃了半天都沒敢真戳下去,要知道前世的她可是連打個針都要鬼哭狼嚎一通的膽小鬼!
倒是有兩個熱心的同學願意當她的試驗品,自願為“革命的醫療事業”做出犧牲。可是對着她們大公無私/視死如歸/溫柔可親的臉,蘇雪倩無論如何都冷靜不下來,只覺得冷汗直冒,壓力山大,總是發揮失常,最終只好作罷。。
蘇雪倩無法,左思右想,只能将主意打到根據地醫院的頭上,躊躇着向邱守明道:“我想去實習,增加一些實際經驗,不知道要怎樣申請?”她問地很忐忑。
按照規定,衛生學校的學員需要到入校的第二年才有實習課程,但蘇雪倩等不及了。她到達根據地時間不長,認識的人本就不多,能幫她謀到實習崗位的人更少。朱福斌和孫鵬去北平執行秘密任務之後,邱守明和周屹是她唯二可以求助的人。可是她之前向周屹提及此事時遭到了斷然拒絕,理由是“違反規定”。如果這次邱守明也不同意,她就無路可走了。——留校名額有限,将根據總成績決定最終人選,透明又公開,偏科的人不可能會被選中。
“雖然不合規矩,但根據地醫院醫務人員緊缺,他們應該很高興你去幫忙。”邱守明思索片刻,笑道,“不是多麽困難的事,不過事先說好,你別給我捅簍子,而且,實習期間可不發工資啊!”
“沒問題!”蘇雪倩拍胸脯保證。
周屹知道這件事後不滿道:“讓一個才上了四個多月衛生學校的學員去醫院上崗,你也不怕她把人醫死!”
“不會的,她曉得分寸。”邱守明不以為意,笑嘻嘻地回答。
其實他之所以這麽爽快地答應幫忙,是因為心底裏的一份愧疚。他同周屹在後方耽擱地夠久了,如果不出意外,估計很快就能接到上級分配的任務,到時候也不曉得會被派去哪裏打仗。本來這跟蘇雪倩沒關系,可是時空錯亂的事他總覺得蘇雪倩知情,于是同周屹商量了讓她跟着他們一起走,以便随時觀察研究。但這樣一來,勢必會中斷蘇雪倩在衛生學校的課程,将明哲保身的她置于戰火之中,“我聽楊校長說,她之所以實務考不好是因為膽子太小,見血手就發抖,所以紮不穩針,要是就這樣上前線才會害死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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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方缺醫務人員,前方更缺。找不到技術精湛的衛生員的時候,像蘇雪倩這種接受過培訓的學員是應該站出來挽救傷員性命的。事實上,她的很多同學初入行時,根本連繃帶都不會綁。
“我十六歲就跟着部隊打游擊,可惜槍法不好,一板子彈打光了也撂不倒三個人,其它全給浪費了。游擊隊長看我實在不行,就叫我去當衛生員,這一當就當了六年。”參加過多次戰役的葉菊花爽朗道,“我力氣大,搬傷員啥的一個頂倆。繃帶一開始不會綁,但後來手熟了,比人家正規醫學院畢業的大學生都綁地好呢!”她大字不識一個,可是因為工作可圈可點,被游擊隊的同志們評選為先進,推薦來衛生學校進修。
“跟你比我算新同志。”挨坐在她旁邊的曹杏珍接口道,“我當衛生員才三年多,不過小時候上過私塾,勉強認識兩個字,所以我們連長就把我送了來,指望我學點本事回去教教連裏的其他衛生員,‘傳幫帶,全隊紅’。”
由于親眼見證過戰場的血腥殘酷,這些學員知道關鍵時刻醫護人員的一個選擇可以決定一名戰士的生死,所以她們發瘋一樣拼了命地學習醫療知識,恨不能将白求恩腦袋裏的學問一股腦兒全搬進自己的肚子裏。雖然衛生學校的教學環境很簡陋,學生們甚至連統一的課桌都沒有,全是百姓從自己家裏搬來支援的八仙桌、破木桌,但她們仍然聽得如癡如醉。這種對于知識的如饑似渴,是現代坐在窗明幾淨的教室裏的學生們無法做到的。
葉菊花自責道:“今天白求恩老師講,傷員的頸部出血時不能同時壓住兩根頸總動脈,否則會造成腦缺血。可是三年前樁子從前線上下來,我一看他大出血,第一個反應就是趕緊止住,所以,就是把血管都按住了再纏緊繃帶的,我以為這樣能更快地止血——原來他不是死于流血過多,而是被我卡住動脈弄死的嗎?我……”她已經泣不成聲。
樁子是她的同鄉,從穿開裆褲起就一起玩大的親密戰友,離世時才十八歲。如果當初她選對了處理方法,也許他就不會死。這讓她情何以堪?
“我要,我要好好學習,我再也不要犯這樣的錯誤了……”蘇雪倩走過去抱住痛哭流涕的她,偌大的教室寂靜無聲。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