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這座小宮殿不及剛才的大殿宏偉,陳設和布局看起來更溫馨一些。

西爾看着書架把紙頁揉吧揉吧扔進垃圾桶,再把內髒塞回架子裏,聽見身旁蘭斯洛特說:“他們原本是納撒尼爾王宮的侍者。”

格瑞澤爾對所有死者都進行過複活實驗,但在實驗階段,只有身體素質較強的士兵們成功被複活,成為繼承生前戰鬥能力的不死族,而王宮侍者們的軀體則在失敗的實驗中被毀滅,只留下靈魂在宮殿中游蕩。

直到魔王聽見徘徊在宮殿中不甘的聲音,才用魔法使他們附在家具上,擁有新的身體。

西爾張嘴“啊”了一聲,“那真是要謝謝這位魔王。”

雖然塔瑪拉說魔王暴戾陰郁,是傳聞中标準的魔頭形象,但他也确實解放了納撒尼爾變成不死族的士兵,和靈魂無處可去的侍者,甚至保留納撒尼爾的王宮——即使魔王已經把這一切據為己有,成為了這裏新的主人。

所以他們那聲“主人”喊的是……

雖然西爾自己也算是王宮的舊主人,但在他零碎的記憶中,侍者們通常稱自己為“殿下”,而“主人”應該指代的是那位魔王大人。

“殿下。”蘭斯洛特忽然出聲打斷他的思緒“想重新擁有這一切嗎?”

王宮、士兵、侍者,王子殿下的身份和權力。

西爾懵了懵,轉臉就見蘭斯洛特一手關閉身後的門,指尖湧過魔法波動,似乎在門上施加什麽法術。

“和魔王舉行婚禮,你就能成為這裏的主人。”蘭斯洛特淡聲說。

他的臉一半隐沒在門後暗角的陰影中,西爾只看見低垂的睫毛剪影。

“蘭斯洛特……?”西爾不安地出聲,向他靠近一點兒,卻一擡頭就掉進那對漆黑的眼睛裏。

都說眼睛是心靈的窗戶,蘭斯洛特的眼睛一直黑且深邃,其間極光般流動的暗彩讓人看不見他眼底究竟隐含什麽情緒,更讀不懂他內心的想法。

西爾從前沒覺得什麽,現在卻忽然感到一點害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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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蘭斯洛特的話确實是他理解的那個意思……

“和魔王結婚,成為這裏的主人以後,殿下就可以自由出入——”

“我拒絕。”

西爾松開蘭斯洛特的手,眉頭擰起,說出這句話以後,就再發不出聲音,嘴唇氣得微微顫抖。

即使是沒有其他對策,為了離開這裏迫不得已,管家先生也不能說出讓他去和別人結婚這種混賬話啊?

西爾氣得暫時忘記自己之前思考的問題,瞪起眼睛頂了他一句,“你怎麽不去和魔王結婚?”

蘭斯洛特卻似乎覺得西爾這幅氣鼓鼓的模樣有趣,只看着他笑。

“我自己怎麽和自己結婚?”

西爾:“……”

在如今的洛斯拉,聖光教廷的教皇陛下被奉為高高在上、不可侵犯的神聖存在。

但鮮有人知,格瑞澤爾私底下是個女裝癖,并且千年以前,也是靠扮成女性,才成功混入宮殿,用禁術偷襲并封印了魔王。

也幾乎沒有人知道,他就是那位傳說中的煉金術士,死靈魔法的開創者,而創造出這個此後影響深遠的魔法,是為複活光明女神伊莎貝拉。

關于煉金術士被自己召喚出的魔王殺死的傳說,某種意義上也可以說是真的。

那時格瑞澤爾在舊納撒尼爾王宮內的地面上畫好召喚亡者靈魂的符咒,準備實驗用靈魂召回能否複活伊莎貝拉,卻沒想到從法陣中鑽出的,會是那樣一個混沌、可怕的魔物。

起初它根本沒有形态,只是黑漆漆的一團,其間反光面隐約映射出無數張扭曲的,怨靈的臉。

那些怨靈相互厮殺,似乎在争奪這具軀體的控制權,無數尖嘯充斥在格瑞澤爾耳朵裏,堪比最強的精神攻擊,他被折磨得無法忍受,向那魔物發動聖光魔法,試圖叫它安靜一點。

卻沒想到魔物體內原本争鬥着的意識竟将全部恨意都轉移到自己身上,暫時停止內鬥,轉而向他發動攻擊。

格瑞澤爾此前複活的不死族,骷髅衛兵甚至骨龍他都能夠控制甚至調遣,萬萬沒想到這次制造出的魔物居然完全不受控制,甚至上來就要他的命。

魔物的力量極度可怕,一具軀體中混雜着無數靈魂的怨念、邪念、殺意和戰鬥技巧,而格瑞澤爾來到舊王宮進行秘密實驗,沒有帶随從和護衛,甚至沒有一件防具。

他硬生生扛下魔物一擊,肋骨斷裂大半,靈魂也險些被擊潰。

如果不是它自身極度混亂,無法完全控制力量,或許格瑞澤爾已經被殺死。

他拼着瀕死的傷勢逃出宮殿,顧不上帶走自己的死靈實驗品和手冊……甚至還有一件空間屬性神話級裝備,也遺落在那裏。

那是他毀滅納撒尼爾宮殿後,根據伊莎貝拉留下的蛛絲馬跡一路尋找,在疑似王子和邪神戰鬥過的地方找到的。

因為無法駕馭,格瑞澤爾還沒來得及研究使用。

在他回到聖城閉關療傷期間,每天都能收到屬下彙報的壞消息。

那個魔物占領納撒尼爾宮殿,放出關在地牢內的死靈、骷髅衛兵和骨龍,還大肆招攬洛斯拉大陸各地的黑暗勢力。

而由于死靈生物的出現,他所創造的複活術——後來大部分人将之稱為死靈魔法,也在洛斯拉流傳開,越來越多渴望力量的魔法師研究這門法術,将其“發揚光大”,也有許多人開始追根溯源,想找出是誰第一個打開了死靈魔法這扇大門。

作為代表光明的教皇,格瑞澤爾決不能讓自己研究複活屍體的行為被發現,他捏造出那位莫須有的煉金術士,滿足吟游詩人們的好奇心,提供給他們譜寫詩歌的素材,也讓其廣為傳頌。

而傳說中偉大的煉金術士——格瑞澤爾本人,卻被死亡的陰影所籠罩,再也沒有繼續進行研究。

某種意義上,魔王的出現,确實殺死了作為煉金術士的格瑞澤爾,逼得他不得不放棄複活伊莎貝拉,老老實實待在聖城扮演虛僞仁慈的教皇。

然而漸漸消滅其他意識,掌控身體主導權,力量也逐步穩固的魔王卻沒打算放過他。

魔王的勢力盤踞在納撒尼爾王宮,一面不斷積蓄力量,一面向聖城發動攻擊。

聖光教廷雖然強大,但聖城內卻只有魔法師這一種職業,守城的近戰職業也只是普通衛兵,根本敵不過魔王麾下堅不可摧的骷髅兵、神出鬼沒的暗夜精靈刺客。

等到格瑞澤爾養好傷出關,聖光教廷的勢力已經近乎被毀滅,只剩下幾個主教和衛兵還固守着聖殿——他們沒有逃走,是因為格瑞澤爾說,聖光教廷只是魔王滅世的第一步。

假如聖光教廷落敗,整個洛斯拉大陸都将被毀滅。

格瑞澤爾的神态和聲音使他的話總能讓人輕易信服,他們把教皇陛下當作拯救洛斯拉的唯一希望,暗暗發誓即使和魔王的屬下拼命,也要守住聖殿,直到教皇養好傷出關。

不過事實上,由于海妖和地獄魅魔的存在,在這場戰争中死亡的并不多,大部分都被精神控制,帶回納撒尼爾地牢中作為俘虜關押。

但格瑞澤爾出關後,并沒有想辦法拯救那些俘虜。

他閉關期間找到伊莎貝拉留下的聖光法典,其上記載的禁術威力足可将整座納撒尼爾王宮和地底的監牢全部夷為平地。

此時因為聖光教廷的勢力已經近乎被擊潰,魔王麾下的随從們有些掉以輕心,并沒有太過防備。格瑞澤爾将發現自己的骨龍塔瑪拉禁锢在火山深處後,沒費太大功夫就順利潛入宮殿,在花園中施展禁咒級別的魔法。

他的魔法即将完成時,被寝宮中的魔王發現了。

然而魔王沒能阻止格瑞澤爾畫完法陣的最後一筆,刺目的白光在納撒尼爾上空擴散,禁咒即将毀滅這座宮殿。

其實在禁咒降臨之前,魔王是有機會殺死格瑞澤爾的。

那把劍已經指在格瑞澤爾喉間,他卻不閃不避,只仰臉注視着天空。

此時的魔王已經是人類形态,和最初混亂邪惡的魔物天差地別,也已經擁有理智……似乎還有情感,只是不知道是對納撒尼爾,還是對納撒尼爾的某個人。

“為什麽,你要毀了納撒尼爾?”格瑞澤爾聽見他問。

“為什麽?”格瑞澤爾笑着問“這很重要嗎?”

“毀掉納撒尼爾、費迪南德或者奧古斯丁,對我來說區別并不大。不過讓那位王子殿下無家可歸,似乎比單純消滅一個國家更有趣。”

“何況納撒尼爾的王宮如此富有,足夠讓我建設一座宏偉的聖城。我要整個洛斯拉向光明女神低頭,跪伏着祈求她的憐憫——憑什麽,憑什麽他們能得到伊莎貝拉偏愛,他們如此弱小,連一場瘟疫也無法抵擋,卻要我心愛的人為此付出生命。”

“我的神明消失了。”格瑞澤爾凝視着蒼穹之上的聖光“而我遺失在人間……”

下落不明。

那番話不知觸及魔王心底深處哪一點,他的劍遲疑了一瞬,沒有刺出去,卻被格瑞澤爾找到機會,釋放出提前準備好的沉睡魔法。

咒語将持劍的男人裹成一個繭,向地底墜落。

格瑞澤爾想,他贏了。

魔王不應該擁有感情。

他轉身離開禁咒範圍,卻沒看見在白光降落前,宮殿內爆發出的銀色光芒先一步吞噬了一切——甚至包括被禁锢在火山深處的骨龍。

這場戰鬥教皇确實贏了,但魔王守住了他想守護的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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