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蘭斯洛特原本拴在西爾手腳上的銀鏈并不緊,完全足夠他在房間裏行動。
然而這幾天西爾被憤怒的情緒支配着,根本不肯吃飯,也沒在床上睡過一個整覺。
他給蘭斯洛特處理好手上的傷口,沒忍住打了個呵欠。
“困了?”
蘭斯洛特讓侍者去準備睡衣,接着把清瘦的王子殿下打橫抱起來。
西爾吓了一跳,趕緊勾住魔王先生的領子。
他微微仰起臉,“蘭斯洛特,放我下來,我自己會走。”
即使在一起之後,西爾也總會禮貌地在名字後面加上“先生”來稱呼蘭斯洛特。
乍一聽他直接喊自己的名字,魔王還有點不适應,低眸瞟過懷中少年的臉,在他微微蹙起的眉間落下一吻。
西爾:“……”
假如他的怒氣有一個具體數值,蘭斯洛特這些小小的親密舉動每次都能讓它減少一點。
盡管西爾臉上還努力繃着生氣的表情,語氣卻軟下來,“你要帶我去哪?”
蘭斯洛特察覺到西爾的變化,克制地把笑意轉為一聲咳嗽,接着回答說,“洗澡。”
“殿下累了,洗完澡好好睡一覺。”
西爾皺了下眉。
“然後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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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麽然後?”
“睡醒你就放我走嗎?”西爾沒有忘記,自己還被禁锢在這裏。
他已經呆在地底世界三天了,不知道外面情況怎麽樣,南希回來沒有,況且墓場裏的事務還需要打理。
蘭斯洛特腳步一頓,接着像是沒聽見他說什麽,繼續向前拐進洗浴池。
宮殿中的洗浴池面積非常大,水面上漂浮香槟色薔薇花瓣,蒸騰着袅袅白霧,溢出馥郁的香。
蘭斯洛特剛把西爾放回地面,侍者就送來絲綢睡衣,離開時帶上了門。
西爾還在锲而不舍地揪着他的領子,“我要回去。”
“好。”蘭斯洛特淡淡應這一句,随即彎下身,動手解西爾禮服的扣子。
“真的?”
“真的,明天我就送你回去。”
西爾偏了偏腦袋觀察他臉上表情,确認不是在哄騙自己,才終于松了口氣。
“我自己來吧。”他攔住蘭斯洛特的手,毫不講究地幾下扒掉禮服,一頭紮進水池裏。
西爾對自己作為王子時的生活起居并不熟悉,只像在原本世界那樣随便搓洗一下,就濕漉漉地爬上岸,拿起放在岸邊的浴巾擦拭幹淨。
西爾穿好柔軟的絲綢睡衣,一邊擦頭發一邊仰起臉望着蘭斯洛特,眼睛清潤,“洗好了,我們回去吧。”
原本魔王先生打算在洗浴池做些少兒不宜的舉動,花瓣都提前吩咐侍者布置好了,卻沒料到自己還沒脫衣服下水,王子殿下就已經洗好爬上岸了。
他俯下身親吻西爾的眼睛,手摸索着想把穿好的睡衣再剝下來。
西爾被摸得癢了,退開半步,随即意識到魔王想在這裏做什麽。他顧不上穿鞋,捂着擦頭發的毛巾光着腳往浴池外跑。
地底世界的宮殿常年無人居住,又有掃帚們定期打掃,路面連一點灰塵也沒有。
西爾跑出洗浴池,四周環顧一圈,想起沒有魔王的允許自己無法離開這座宮殿,便徑直跑回自己住的房間,往床上一撲,整個人躲進被子裏。
沒一會兒,門外就響起“篤篤”兩聲。
西爾沒有回應,只聽見蘭斯洛特推開門進來,卻沒有到床邊,而是徑直走向窗前,接着就完全沒有動靜了。
西爾剛剛一路跑回來,這會兒其實根本睡不着,在被子裏捂了一會兒,終于沒忍住掀開一個小縫兒,看看蘭斯洛特在做什麽。
他房間裏的窗戶是飄窗,魔王先生修長的背影就坐在飄窗上,低頭擺弄着什麽物件。
西爾前幾天心情不佳,甚至沒有仔細觀察過這間房裏有什麽擺設,只粗略一掃便知道是被布置成婚房的,自己原本住的房間而已。
他也是這會兒才發現,飄窗上竟然擺着一座小小的象牙塔。
這工藝品做得非常精巧,蘭斯洛特輕輕撥弄旁邊的發條,尖塔中的一格便彈出來一只小人,那小人穿着王子式的禮服,手裏有一把劍,機械的動作上揚挽出一道劍花。
西爾沒忍住好奇,掀開被子下了床,依舊是赤足走到窗邊。
走近了看,才發現那塔底下還有一只小狐貍。
蘭斯洛特一邊撥弄小狐貍背上的發條,一邊輕聲說,“我死去之前,看見過人間地獄。”
“再睜開眼,還是在地獄。”
他是最後一只被格瑞澤爾殺死的狐貍,死在一片由狐貍的血和屍體構成的修羅場裏。
而再次恢複意識,已經在這具軀殼裏,成為魔物體內無數怨念與邪念的一部分。他聽得見所有來自其他意識的邪念、惡意,之後很長很長的時間裏,都在和這些可怕的念頭争鬥,時而分不清産生這些邪念的,到底是共存的其他意識,還是自己。
只有在這間房裏,專心致志擺弄這些小物件的時候,才能得到片刻喘息。
這裏的一切都是蘭斯洛特布置的,大到衣櫃和床,小到桌上一個不起眼的擺件,都是他親手打造,再珍而重之地挑選位置擺好。
西爾沉默片刻,伸手撫摩蘭斯洛特的臉,“但你從地獄裏爬出來了。”
蘭斯洛特把上滿發條的小狐貍放在塔底下,看它繞着舞劍的小王子轉圈,淡聲說,“但經歷過地獄的人,身上的血跡永遠也洗不掉。”
“我有時看那枚光元素結晶很不順眼,想把它捏成碎片。”
“可沒有光,又怕你回來的時候找不到路,看不見黑暗裏的我。”
西爾驀地想起自己最初對管家先生心動時,是在黑夜中,他向自己伸來那只手。
于是他拉住蘭斯洛特的手,“我看得見,再黑也看得見。”
“是嗎?”
蘭斯洛特擡眸,嗓音淡淡,“那殿下願不願意陪我玩個游戲?”
“什麽游戲?”
“把光元素結晶遮住,然後躲起來,看殿下找不找得到我。”
“捉迷藏?”西爾撓了撓頭“可以啊。”
他答應完,又補充,“不過你只能躲在這個房間裏。”
“好。”蘭斯洛特應了聲,右手一打響指,窗外的光元素結晶驟然失去光輝,整個宮殿陷入黑暗。
西爾聽見房間外侍者們手忙腳亂的驚呼聲。
他轉過身,閉上眼睛,“我數二十個數,你趕緊躲好。”
“二十、十九、十八……”
西爾一邊數一邊留意房間裏的動靜,但完全沒聽到別的聲音。
蘭斯洛特沒有氣息和心跳,至于腳步聲,如果魔王先生有意不讓人發現,隐匿大概也不是什麽難事。
西爾數到一,睜開眼雙手摸索着往前走。
他先走到門前、牆角摸了摸,又打開衣櫃鑽進去,都沒有任何發現。
王子殿下慢吞吞地轉了一圈,回到飄窗前。
正當他開始懷疑自己找的同時蘭斯洛特也在移動位置,手忽然摸到了一個熟悉的,冷冰冰的物體。
西爾放開那截腰帶,隔着單薄的衣料沿肌肉線條往上摸,路過修長的頸側,摸到棱角分明的下颌線,再向上,是冰涼但柔軟的嘴唇。
“抓住了。”西爾趕緊展臂抱住從頭到尾沒挪過窩的男人,像是怕獵物跑了“魔王先生,你輸了。”
蘭斯洛特點點頭,大方宣布王子殿下的勝利:“正義的勇士擊敗了魔王。”
他攬住西爾的腰,把人抱到柔軟的飄窗墊上,“作為獎勵——”
魔王貼到他耳邊,舔了舔嘴唇,“我決定和王子殿下做一些愉快的事。”
西爾還沒反應過來,嘴裏就被塞進了一角衣料。
是他自己的絲綢睡衣下擺。
“叼着。”魔王咬着他耳垂命令“坐上來。”
西爾:“……”
這個走向是不是有哪裏不大對?
從此勇士和魔王過上了沒羞沒臊的生活???
但很快,他就顧不上想那麽多了——西爾嘴裏叼着自己的睡衣,連喘息都像裹了團棉絮,手指慌亂間只能緊緊揪住飄窗的紗簾,和身前人敞開的襯衣。
蘭斯洛特扶住西爾的腰,抵着他額頭,又把他揪着窗紗的手摘下來。
西爾察覺男人十指扣進自己指縫間,珍而重之地交握,忍不住彎起眼睛。
蘭斯洛特習慣在黑暗中視物,因而此刻也沒有錯過他眼裏的笑意。
明亮得讓人心甜。
魔王先生嘆了口氣,遺憾自己不能把人揉進骨頭縫裏。
“殿下。”
“嗯?”
“我真想把你鎖在象牙塔裏。”
魔王大人只希望自己的小王子可以永遠光明正大站在塔尖曬太陽。
人間是副什麽模樣,他看也不要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