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污濁靈魂被淨化殆盡,純白的光焰久久未熄。
格瑞澤爾徹底消失,戰死的亡者也沒有再複活。聖光教廷的軍隊仍在卡拉米城門前戰鬥,但随着獸人部落和援軍的加入,勝利天平已經完全傾斜。
卡拉米城牆上,手腕、右眼纏滿繃帶的少年靜靜注視着這一切。
他擡起左手,接過肩膀上停駐的烏鴉,目光投向戰場中央持劍的少年。
很久很久以前,他們曾經在費迪南德打過一架,從海底撕戰到高空,又從高空墜落深海。
劍芒劃開空間儀,一道黝黑的裂隙無聲無息撕開空間。
海面上電閃雷鳴,不斷擴張的空間裂隙醞釀出一場驚悚風暴,海水、烏雲、黑夜……一切都被撕扯進貪婪的無底洞。
黑洞在海面上翻滾,湧動,一道驚雷落下,也被它無聲吞噬,再沒有半點聲息。
誰也不知道裂隙的另一端是什麽。
“那是什麽?”持劍的少年問。
神明仍在進攻,只是随口回答一句:“空間裂隙吧,你把創世的東西弄壞了。裂痕會吞噬空間裏的一切,不斷張大,直到整個洛斯拉毀滅。”
少年劍鋒一頓,“有什麽辦法能阻止它?”
“有啊。”神明說“用你的軀體來填上它。”
“現在還來得及,等它再長大一些,恐怕即使是你也阻止不了。”
劍士沒有回答,只沉默地進攻着。
就在神明以為他不願意舍棄生命時,那劍身上光焰忽然暴漲,少年兀地沖上來,抱住他朝海面跌落,正下方,是平靜到詭異的黑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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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瘋了嗎?”
空間的引力在身後撕扯,神明用力推他,裁決之劍的光焰卻化為牢籠,将他們鎖在一起。
“這樣你也會死。”
“我不怕。”
光焰編織成的牢籠牽扯着兩道身影疾速下墜,堕入虛無前,少年最後看了一眼裁決之劍。
劍墜上漆黑的夜空中,極光流轉。
白晝黑夜,星辰流光,納撒尼爾的每一處雪山、河流、森林,人類以及野獸,他所鐘愛的一切。
“只要他們存在着,就足夠了。”
……
洛斯拉的起點是黑暗,而他是黑暗中孕育出的神明,掌管死亡。
世人從未見過,也從未聽說過他,他終年孤身一人,與無盡黑暗相伴。
直到離開深淵後,看見那些生活在光明中的人們,他們信仰着這個世界的另一個神,為她修建殿堂、神像,為她獻上鮮花。
“為什麽呢?”他問神父。
神父回答:“因為伊莎貝拉大人将光明播撒大地,讓光輝普照人間。”
“噢,是這樣。”
他從未與人類打過交道,也沒人教導他什麽是善,什麽是惡,什麽是愛,什麽是信仰。
他讓瘟疫席卷大陸,将死亡帶到人間——那是他所掌管的力量,他以為只要自己向世人展示足夠強大的神力,他們就會信仰自己。
但結果完全相反。
他得到的是憎惡,那些人類恨透了他,将他稱為邪惡的神明。
“為什麽呢?”
直到堕入虛無前,他仍不明白。
他的身軀填補了空間的裂隙,靈魂來到創世所在的位面,失去一切記憶,托生為一個懵懂的小嬰兒。
與上一世不同,這一次有人教導他善惡,公正與秩序。
他的父母,平凡但善良,無條件地愛着他,即使他沒什麽本事,只知道調皮搗蛋。
“你不需要成為一個偉大的、強大的人,只要做好你自己,不妨礙別人,就是好孩子。”
後來一場大病,把他們帶走了。
“如果有超能力,你會用它來做什麽?”
他說:“我想治好那些生病的人。”
……
治愈從來就不是死神擁有的能力,殺戮才是。
戰場上的厮殺已經進入尾聲,刀光劍影、兵器相撞與士兵的嘶吼漸漸偃旗息鼓。
西爾将裁決之劍收回體內,向城門走去。
忽然間,天地色變。
黑霧席卷戰場,烏雲吞沒夕陽,飛沙走石呼嘯而過,這一場風暴鋪展蔓延向整個地平線。
費迪南德深海的沉船浮上水面,奧古斯丁墳墓中掙紮着伸出無數雙手,納撒尼爾雪原之上,滅絕千年的植物從凍土中抽出枝芽,飛速生長。
骷髅士兵們眼眶中的魂火熄滅了,骨骼上生出血肉、皮膚,無數生靈從長眠中蘇醒。
西爾看見風暴中心,城頭上伫立的少年。
“哈迪斯,你在幹什麽?”
哈迪斯放飛指尖的烏鴉,看向他:“西爾。”
“你的王國因為我覆滅,現在我把它還給你。”
“等一切結束以後,你能在納撒尼爾為我建一座神廟嗎?”他比劃了一下“不用很大,這樣就夠了,只供奉我。”
“雖然可能沒有人會來朝拜,但還是請你把我的神像刻得帥一點。”
“我不像你,我這個人做好事要留名的。”
他的身體漸漸透明,融化在嚣狂的黑霧裏。
“你到底在幹什麽?”西爾腳尖蹬地,疾步躍向城頭“快停下來。”
“我在逆轉死亡。”哈迪斯張開雙臂,緩緩向前倒去“不是早就說過了,本大爺要拯救世界嗎?”
“這次輪到我了,西爾。”
“嘩——”
從城頭跌落的一瞬間,哈迪斯的身影碎成無數片黑色羽毛,緩緩飄散在風中。
如一場幻夢般,一切平靜下來。
戰場上血腥的氣息被風卷走,烏雲散盡,露出漆黑晴朗的夜空。
已經是夜晚了。
西爾恍然未覺時間的流逝,他緩步走到城牆下,握住一片黑色的羽毛,是哈迪斯肩頭那只烏鴉留下的。
他想起很久以前,自己只身前往深淵,向死神拔出劍,原以為對方是極度邪惡的存在,然而那雙眼睛裏,卻只有稚童一般的天真。
納撒尼爾的士兵們扔掉刀劍,攤開手掌注視着掌心肌膚的紋理,熟悉又陌生,他們捂着胸口,感受體溫和心跳。
用力掐住自己的臉,一邊痛得直抽氣,一邊咧開嘴傻笑。
笑着笑着,卻忽然有人蹲下身,掩面痛哭。
塔瑪拉的翅膀再度覆上堅硬的麟甲,她落在城頭,朝西爾垂下頭顱,語氣焦急:“殿下,魔王大人被符文命中後就一直沉睡……好像快要不行了。”
“什麽?”西爾立刻攀上塔瑪拉脊背“他在哪裏?現在怎麽樣?”
“在宮殿裏。一開始還好,一點動靜也沒有,看着只像是睡着了。但就在剛剛,魔王大人的頭發忽然變得花白……”
塔瑪拉停在男爵府門口。
西爾顧不上其他,跳到地面徑直跑進地窖,通過傳送點進入宮殿。
銀白長發鋪散在香槟色大床上,魔王英俊的眉眼溫和平靜,雖然顏色改變,但發間流轉着富有生命力的光澤,并且正在瘋狂生長,并不像塔瑪拉所說是快要消逝的模樣。
西爾稍微放下心,走過去拾起蘭斯洛特一截手腕。
有體溫,還有脈搏。
他又把臉貼到狀似睡着的男人胸口,聽見有力的心跳聲。
“蘭斯洛特。”西爾坐在床邊輕聲說“我給你講個故事吧。”
“從前,有一位英俊的魔王,住在漂亮的宮殿裏。”
“邪惡的教皇施下咒語,使他陷入沉睡,直至有一個真心愛慕魔王的人獻上親吻,他才會醒來。”
西爾俯下身,輕吻蘭斯洛特的眉眼、睫毛,最後停留在唇畔。
魔王睜開眼,把少年拽進床裏,翻身壓住。
銀發散落在西爾頸畔,他仰起臉,正對上那雙屬于狐貍的,湛藍的眼睛。
“蘭斯洛特。”西爾看着他說“你是我見過最好看的狐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