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相護

她自問沒有虧待過這個女兒, 這些年來姐姐屬意阿瑾入主東宮,她從未反對過。她盡心盡力做一個母親,費心隐瞞阿瑾的身世。

到頭來, 反倒害了娘家。

太子妃之位,原本就應該是薇姐兒的。她每次回娘家, 都覺得虧欠了薇姐兒。阿瑾當了十六年的梅家大姑娘,做了她十六年的嫡長女, 居然沒有半絲感恩之心。

如今, 這個女兒居然還慫恿晔哥兒與外家為敵, 她豈能再容!

一言即出,她原本猶豫的心莫名變得堅定。終歸不是自己親生的,到底隔了一層。也罷,就當這些年白養了,枉費了心血。

“母親!”梅青晔大喊,“你錯怪阿瑾了,她…”

“兄長。”梅青曉打斷他的話,“夫人, 我會離開梅家的。”

夫人二字,聽得虞氏心頭一痛。

“阿瑾!”梅青晔大恨,劍指着柳氏母女,“你們…你們該死!”

虞氏痛苦地閉上眼睛, 晔哥兒一向疼愛阿瑾。若不是阿瑾說了什麽,晔哥兒怎麽會對嫂子和薇姐兒刀劍相向,還傷了薇姐兒。

她一個出嫁女, 真正的靠山就是娘家。她傷了娘家侄女,讓她如何對兄長交待,讓她以後還怎麽有臉回娘家。

“晔哥兒,你怎麽這麽糊塗?你快把劍放下,她們可是你的舅母,你的表姐啊。”

“我沒有這樣的舅母,沒有這樣的表姐。我梅青晔在此立誓,盡此一生我和虞家勢不兩立不死不休!”

虞氏驚愕不已,怨恨地看着梅青曉,“阿瑾,你滿意了嗎?你不就是因為失了太子妃之位,對薇姐兒懷恨在心。現在晔哥兒變得六親不認,你開心了吧!”

梅青曉望着他們,在她重生回來的時候,她是何等的欣喜。她願意用這一世好好守護自己的親人,自己的愛人。

她曾經慶幸過還能看到母親,她曾經以為這一世她和母親的關系會不一樣。然而那一層秘密揭開,她竟然不是梅家的女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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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親原來是這麽想她的。

“夫人…你怨我、讨厭我都可以,我确實給夫人添麻煩了。但是青曉還是希望你看清身邊的人,有些人真是包藏禍心…”

“你閉嘴!都什麽時候了,你還來在這裏信口雌黃。”虞氏心痛着,指責她。“你摸摸自己的良心,這些年我有虧待你嗎?你吃的用的,哪一樣不比我的阿瑜好,我有說過什麽嗎?阿瑜不見了,你不僅不着急不難過,還非揪着別人不放。我…我要去找阿瑜…我要去找阿瑜…”

虞氏沒走兩步,兩眼一黑,被婆子扶住。

“雙妹妹,那山裏野獸出沒,我們派人去找過了,阿瑜怕是兇多吉少,你要節哀順變…”柳氏假意抹着眼淚。

“不…我不信…我要去找,我要去找…”虞氏掙紮着,往前走。

“母親…”梅青晔痛苦着,忍得極為辛苦。他上前扶住虞氏,差點忍不住道出實情。梅青曉朝他輕輕搖頭,他實在是忍得難受心口像要炸開似的,只能把頭扭到一邊,瞪向柳氏母女。

柳氏怒道:“怎麽?你剛才要殺你表姐,現在還想殺我嗎?你來啊!你要是不怕被世人戳脊梁骨你就盡管來!”

“晔兒,你別這樣,你妹妹還沒有找到,你要是再這樣,娘就真的沒有活路了…”虞氏大哭起來。

梅青晔心被撕扯着,他十六年來順風順水的人生徹底打破了。一邊是他的母親,一邊是他的妹妹,他該怎麽辦?

他仰頭看天,大聲嘶吼着。

梅仕禮從外面匆匆回來,神情哀傷悲恸。他的手中捧着一雙髒污不堪的花頭鞋并一件染血的衣裙。

那是梅青晚的鞋子和衣服,虞氏一眼就認出來了。她哭着撲上去,“夫君,阿瑜…找到了嗎?”

“封山了…找到了…”梅仕禮悲痛喃喃,眼含熱淚。“太子殿下命人封了山,所有人都去找了…”

“那…她…她人呢?”虞氏問着,眼神慢慢渙散,她一把抓住他的衣服,“夫君,阿瑜呢?你怎麽沒把她帶回來?”

“雙娘。”梅仕禮的聲音艱澀哽咽,“阿瑜…她再也回不來了…”

找到衣服和鞋子的地方,還有一些辯不出來的屍骨,被野獸撕咬得七零八落。除了能分辨出是姑娘家的屍體之外,根本湊不出原本的樣子。

他不敢把遺骨帶回來,讓人就地收殓了。

太子殿下要找的應該是刺客,看到那些屍骨可能吓得不輕,像瘋了一樣。他帶着這些東西回來,決定給阿瑜再立個衣冠塚。

虞氏身體一軟,倒在他的懷裏。“阿瑜,我的阿瑜…”

她傷心欲絕,卻見梅青曉眼中無淚,突然大笑起來,“哈哈…我這是造了什麽孽,養了別人的女兒,自己的女兒卻死了…老天爺,你為什麽要這麽對我?”

“母親,阿瑜的死有蹊跷。阿瑜最乖了,她怎麽會半夜跑到後山去。一定是有人害她,有人引她去的。”梅青晔說着,赤紅的眼怒向柳氏母女。

虞氏急問,“誰?晔哥兒,你說誰要這害你妹妹,阿瑜從來不和人結怨,誰會想害她?”

“不和人結怨,別人就不會害人嗎?母親,昨日阿瑜最後是和誰在一起的,誰就是那個害人的人!”

“薇姐兒…不可能!晔哥兒,你到底是怎麽了?你不能什麽都信阿瑾的,胡亂懷疑別人。肯定不是薇姐兒,薇姐兒怎麽可能害阿瑜,你一定是弄錯了…一定是弄錯了…”

“母親。”梅青晔痛苦着,他多麽想說出一切事實。揭穿虞家人的真面目,可是他不能。要是這些人知道阿瑜還沒有死,一定會想方設法滅口,他不敢冒這個險。

他愧疚地看着梅青曉,這一切都要阿瑾來承受。面對母親的誤會和指責,她該多難過。

梅仕禮強忍悲痛,小女兒沒了他都不知道自己是怎麽回來的。他的大女兒,從來不是一個會撒謊的人。還有他的兒子,性子雖直卻不是一個不辯是非之人。

如果阿瑜的死真是有人故意為之…

“虞夫人,虞姑娘,多謝你們送內子回來。今日之事我會給你們一個說法的。你們先回吧,恕我們家中有事無法招待。”

虞氏驚訝,夫君這是怎麽了,怎麽叫得這麽生分?

柳氏心下一虛,面上帶怒,“你要怎麽給說法?你看看我家薇姐兒,她耳朵被晔哥兒砍了一半,你讓她以後怎麽做人?晔哥兒還在攀咬我們,我們要是這麽走了,你們是不是把阿瑜的死怪到我們頭上?”

梅青曉開口,“大人。”

“你叫我什麽?”梅仕禮驚問。

“大人,這是夫人的意思。無論你信不信,有些話我還是要說。阿瑜的死不尋常,背後一定有陰謀。虞紫薇曾趁我在檀山時派人刺殺我,足見虞家人做事手段狠辣。兄長氣憤不過,才與她們争執起來。冤有頭債有主,如果阿瑜的死真的和虞家無關,那就是我和虞家人的恩怨,虞夫人和虞姑娘盡管沖我來。”

“你算什麽東西!”虞紫薇大喊起來,“你一個野種,要不是我小姑姑可憐你,你還真當自己是梅家的大姑娘。你要是有自知之名,現在就滾出梅家。”

只要出了梅家,要弄死她就容易多了。

虞紫薇想着,眼露瘋狂。今日之辱,她要千倍萬倍地清算。她少了半只耳朵,她就要梅青曉的兩只耳朵,她要讓梅青曉求生不得求死不得!

梅青晔攔在梅青曉的跟前,“父親,這事不能怪阿瑾,是兒子實在氣不過,您要罰就罰兒子吧,千萬別趕阿瑾出去。”

“兄長。”梅青曉輕輕拉他,低語,“我離開對誰都好。”

梅青晔一下子明白她在說什麽,痛苦道:“阿瑾…”

虞氏悲痛欲絕,恨道:“讓她走!就當我白養了她一場。”

“雙娘。”梅仕禮難以置信。“她就算不是你我的女兒,那也是我們養了十幾年的孩子,她還是…”

她還是我妹妹的女兒,這句話梅仕禮沒有說出來。

虞氏雙眼望天,淚如雨下,“我的阿瑜…我的女兒都不在了,我還養着別人的女兒做什麽。阿瑜明明應該是梅家嫡長女,就因為她,我的阿瑜當了十三年的嫡次女…我有什麽對不起她的,她居然這麽害我,非要鬧得我和娘家不和,非要鬧得我擡不起頭來…”

梅青曉跪下來,“多謝大人夫人這些年來的養育之恩,青曉感念在心。青曉就不與老夫人告別了,唯原老夫人康健安泰,願大人夫人保重身體,此後餘生平安喜樂。”

說完連磕三個響頭,起身離開。

“姑娘。”靜心和凝思喊道。

她回頭,“我以後不是梅家的姑娘,你們也不用再跟着我。”

靜心哭得不行,凝思咬唇猶豫掙紮。

“別跟着我,你們和我不一樣。我孑然一人,你們有親娘老子還有兄弟姐妹。”

靜心和凝思都是家生子,她們的爹娘都是梅家的老人。這一去不知何時能回來,梅青曉不想她們為難,更不想她們的父母為難。

經過梅家的氣節柱時,她停頓了一下。前世種種浮在眼前,那個義無反顧赴死的自己,那個血染紅梅飄落的身影。

原來的她,錯得有多離譜。

她低頭苦笑一聲,繼續朝前走。此後的路,她只想順着本心走下去。她知道無論前路多少荊棘多少坎坷,她都不是一人獨行。

出了梅家的門,柳氏母女也跟了出來。

虞紫薇恨道:“梅青曉,今日之事我會永遠記得,他日我将數倍奉還給你。我倒要看看,離了梅家,你是個什麽東西?到時候人人唾棄,你必如一條喪家之犬終日惶惶。”

梅青曉笑了,“虞姑娘還是擔心一下自己,以前太子殿下就不看重你。如今你傷了耳朵落了殘,你以為自己還能入主東宮嗎?多行不義必自斃,虞姑娘這樣的人才應該是世人唾棄人人喊打。”

柳氏怒不可遏,擡手就要呼過來,被她一把抓住。她目光冰冷,像冰刀子一樣看向柳氏,令人不寒而栗。

“虞夫人,這裏是梅家門前。你真以為自己做的惡能瞞天過海?你要是敢在這裏動我,信不信我兄長的劍就能讓你當場見血!”

梅青晔提着劍,在一旁怒視着。

柳氏心頭大駭,這個晔哥兒,真是親疏不分。

“晔哥兒,你可知這麽做有多傷你母親的心。”

“這是我的家事,日後我自會和母親解釋。虞夫人趕緊滾,否則我的劍可不認人。”

柳氏連連說了兩個好字,忍下了這口氣。她就不信,出嫁的姑娘還能得罪娘家。這筆賬,她會好好跟小姑子算。

虞紫薇不甘心,她傷了耳朵,恨不得現在就沖過去咬下梅青曉的一只耳朵,“梅青曉,你離開梅家,就坐實你私生女的名聲。你不會以為那個壽王殿下還會要你吧?你都不是梅家的姑娘,他娶你做什麽?這麓京城那麽多的大家閨秀,他娶一個庶女都比娶你強。我等着,看你以後還怎麽得意。”

一輛不起眼的馬車停在梅府門前,車上的人輕輕掀開車簾,聲音清冷,“這就不勞虞姑娘操心,本王不會娶別人。”

“壽王…你怎麽這裏?”柳氏驚問。

“驚聞太子殿下遇刺,梅府出事,本王特意回來看一看。”

葉訇從馬車上下來,緩緩朝他們走來。那一步一步,行動如竹說不出的堅毅沉穩。誰能看出他是一個市井長大的少年,又有誰能看出來他此前不過是梅府的一個仆從。

虞紫薇大恨,“殿下,你恐怕不知道梅青曉做了什麽,她…”

冰冷的眼神看過來,琥珀色的眸中像有無數支冷箭,與此同時還有他手上冰冷的劍芒。駭得她身體一縮,捂着耳朵尖叫連連。

“壽王殿下,你…”柳氏驚叫,護着女兒後退。

“本王不喜與人啰嗦,你們若是再敢多說一句,休怪本王劍下無情。”

少年郎不掩殺意,如同出鞘的寶劍般寒光畢現。虞紫薇毫不懷疑自己再多說一個字,他手中的劍就能刺穿自己的身體。

為什麽?都這個時候了,梅青曉不應該像一只喪家之犬般凄凄,為什麽還有這麽多人護着?

“還不快滾!”梅青晔怒吼着。

柳氏扶着女兒趕緊離開,這一個個可都是個大煞神。晔哥兒這個蠢貨被人牽着鼻子走,虧得她以前還看好這個外甥。

壽王連陛下賞的美人都能又打又殺的,那異與常人的眸是魔鬼的眼,這就是一個瘋子。和這麽個殘暴的人對上,她們可沒什麽好果子吃。

來日方長,走着瞧。

“走,我們走。”

虞紫薇恨恨,不甘地回頭看了梅青曉好幾眼,恨不得剮下對方的身上的肉。

母女二人狼狽離開,梅青晔送妹妹上了馬車。

“王爺,我的妹妹們就交給你了。”

“放心。”

葉訇上了馬車,馬車緩緩駛遠。

梅青曉緊繃的心松懈下來,輕輕靠在他的肩上,“阿慎,有時候我真想就這麽不管不顧和你遠走高飛。不理會這世上陰晦風雨,不看這人間烏煙瘴氣。我們找一個清靜的地方,安安靜靜過我們的日子。”

“你若是想,會有那麽一天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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