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入門
甄微抱病在床,腦門上搭了張溫熱的帕子,靠着床沿,眼神游離,顯得有點兒心虛。
她其實沒什麽大的毛病,但只要一想到晉簡說的話,就忍不住想耍賴皮留在床上。
靜坐幾個月?幾年?
恐怕會結出蜘蛛網吧……
一陣煩躁,她抓了抓頭發,放任身體往下縮去,拉過被子捂住頭。
逃避雖可恥但有用,先睡個好覺,醒了再考慮其他!
睡醒後,窗外天色漸暗,甄微揉揉惺忪的眼,從床上坐起來。她看到旁邊擺了兩盤清炒小菜,正好肚子‘咕咕’叫個不停,便走過去夾了幾筷子。
唔,好吃。
一口接一口,直到兩盤菜見底。
酒足飯飽後,餍足地癱在椅子上,打了個含蓄的飽嗝。
“水姑娘,您醒了嗎?”
動動耳朵,好像是首輔的聲音?
甄微急忙爬起來,整理了下衣服,使勁抿抿嘴巴,想讓自己看起來蒼白些,卻忘記了她戴着面紗,別人壓根看不到全臉。
收拾一番後,她過去把門打開。
秦首輔、袁閣老站在門口,笑眯眯地看着她。
“請進。”甄微覺得他們笑得瘆人,勉強露出歡喜表情,将兩人迎進了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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擡頭打量一圈,秦之舟不悅地說:“您是貴客,怎麽安排到了這種偏殿,實在失禮。”
袁閣老附和:“就是,依我說住在雨神殿旁就挺好的,這才匹配您的身份!”
他倆随便拉一個出來都是爺爺輩的人物,這會兒對着她‘您’來‘您’去,甄微真的害怕折壽。
她尬笑了下,道:“不礙事,這裏已經很好了。”
畢竟是皇宮,就算偏到十萬八千裏,那也金碧輝煌,非普通人家可比。她草根出身,流浪江湖,對于現有的生活條件是一千個一萬個滿意。
最關鍵的是,她也沒膽子去肖想雨神殿啊!他們也不看看裏面住的是誰!
和晉簡當鄰居,是嫌自己死得不夠快嗎?
“姑娘寬厚,老臣羞愧啊!”秦之舟慚愧嘆氣,眼底閃過一絲精光,又道,“您遠道而來,理應好好照顧,不必與我們客氣。對了,不知近日飲食可還合胃口?”
說到飲食,甄微整個人都鮮活了起來。
她感激地說:“小女子都聽文公公說了,是兩位大人特地囑咐禦膳房給我準備餐飲,如此大恩,真是不曉得該怎麽報答。”
這是實話,甄微确實很感謝他們。她早覺得奇怪,為什麽進個大牢還有西瓜吃,鴨絨睡,過得不似牢獄生活,反而像在天堂享福。原來是走了後門,被大佬欽點,難怪最近待遇這麽優渥,都快趕上神仙了。
“我們都是半截身子入土的老家夥了,哪兒用得着姑娘報答…”他笑容和藹可親,下一秒,話鋒陡轉,“您好好對皇上就行,只要你們兩個好好的,我和老袁就放心啦!”
甄微覺得自己臉上浮現出了幾個巨大的問號。
她剛想澄清與晉簡的關系,就見袁閣老老淚縱橫,傷心地揩掉眼角濕潤。
“姑娘是不曉得,我們為皇上的婚事操碎了心啊!他醉心江湖,死都不肯繼承皇位。我與老秦費盡心機求了兩年,他才肯登基…害,你說別的也就算了,皇上放言只娶閉月羞花、沉魚落雁的美人,這叫什麽事兒呢?”
甄微看他哭得凄慘,很多話到嘴邊就說不出來了。
根據她對晉簡惡劣性格的了解,完全有理由相信,老王八說的‘閉月羞花、沉魚落雁’是客觀現象而非主觀描繪。
也就是說,他居然要求臣子去找能讓花開花謝、飛鳥落地的超級瑪麗蘇!
她同情地說:“兩位大人辛苦了。”
伺候這麽個龜毛皇帝,可不是辛苦了嗎。
閣老擦幹淚水,欣慰展顏:“萬幸上天垂憐,讓我們遇到了姑娘。”
那日于市井相逢,他倆本來想繞道避難。馬車将行之際,起了陣妖風,直接撩起她的面紗。
哇,這是什麽絕美容顏!
倆老東西平生見過的美人比白米飯還多,饒是如此,也不能從那一眨眼的風景裏回過神。
不過美也沒用,他們一大把年紀,兒孫都快生兒孫了,才懶得管這閑事。
撇撇嘴欲走,女子可能慌了神,飛撲到馬車上,道:“兩位爺爺,小女子身強力壯能幹活,求求你們帶我回去吧。”
透過縫隙,秦之舟看了眼不遠處的身影,有些詫異。
附在閣老耳邊小聲說:“她惹了康王世子,瘟神一個,咱們快走。”
于是冷酷拒絕:“不需要,再見。”
她眼珠一轉,把面紗撩開,讨好笑着:“那你們缺不缺個孫媳婦啥的,我都可以啊!”
這女人跟仙女似的,笑起來,勾魂吶!
袁閣老狠狠心想繼續拒絕,忽然,後背被人戳了兩下。
他疑惑地轉過頭,看到秦之舟一臉詭異。
“老袁啊…你這仙人掌,會不會開花?”
“會個球,我不是才跟你哭訴把它養死了嗎,怎麽,你想氣死我呢?”
“嗯,你低頭看看。”
袁渺乖乖低頭,然後,眼睛越睜越大。
他那盆原本已經死透的仙人掌,開出了一朵雪白的花。
兩人相顧無言,幾息之後,‘咻’地別過頭,盯着女子,齊刷刷道:“姑娘快上來,我們帶您進宮去!”
親娘嘞,總算找到了。
想起那段經歷,連秦之舟都不免感嘆萬分:“姑娘美貌超群,天賦異禀,乃我焰國福星。您放心,只要您與吾皇結兩姓之好,康王世子絕不敢動您分毫。”
果然是人精,把威脅都說得這麽好聽。
言下之意:你不跟我們皇上好,馬上把你丢出去喂祁不唐咯!
甄微心中冷哼,腹诽道:姑奶奶看過的電視劇沒有一千也有八百,跟我比演戲,你們還差個幾輩子。
她大腿都抱了,還怕作戲嗎?天真!
女子眸光潋滟,含着一抹春光,兩分羞怯。欲語還休,輕聲道:“大俠授我奇術,多有照拂,甄微心非頑石,又怎能不為所動?”
她含笑淺嘆,嬌嬌垂眸,将聲音放緩:“山有木兮木有枝,便是如此心跡了。”
心悅君兮君不知。一切盡在不言中。
秦之舟喜上眉梢,連聲叫‘好’:“來日方長,感情總是要慢慢培養的,只要姑娘有意,何須怕他無心!”
甄微眉宇間籠着一層薄霧,哀愁道:“可惜相處機會甚少,也不曉得大俠那樣的神仙人物,幾時才會看見我。”
這倒是個問題。
兩位大臣糾結得很,感情這事兒講究你情我願。人家姑娘一頭熱有啥用?他們也不能強按着皇上的頭逼他喝水啊。
她語氣柔軟,用獨特的音調哄騙道:“在我家鄉那邊有種吊橋效應,就是說人在危難的時候更容易産生感情…唉,宮裏這麽安全,想來也是沒辦法的事情。”
閣老恍然大悟,激動地說:“那你們出宮不就好了!”
“啊?”甄微表情為難,道,“可是皇上要處理政務,應該不便出去吧。”
“怕個屁,秦之舟能處理,你們出去培養感情,争取明年回來就揣個小皇子!”
比起皇嗣,區區政務算什麽東西。
嘻嘻,搞定。甄微竊喜,面兒上不動聲色,很平靜的樣子:“小女子最近還要在宮中修行,這段時間就勞煩兩位大人幫忙隐瞞。”
她不自然地撩了撩頭發,很是害羞:“女兒家的心事,不足為外人道也,我不想讓皇上看輕…”
屁咧,要是晉簡知道她對他有歹意,第二天就能把她給大卸八塊。
大臣們喜氣洋洋地說:“我們都懂!你就安心修習吧。”
皇上是武癡,他強迫水姑娘練武,反而說明對她很重視。天大的好事兒啊!
換作旁人,晉簡肯定理都懶得理,更別說親自監督學習了。
好!現在開始培養感情,明年春天成親,後年抱大胖小子!等皇子十歲,他們就告老還鄉,安享晚年。
兩位大人出去時,笑得見眉不見眼,那高興勁兒,隔老遠就能瞧到。
晚上晉簡來探病。
他看了眼桌上堆成山的果皮,道:“你胃口真好。”
比尋常男人吃得還多,能不好嗎。
甄微還沉浸在快樂之中,哪裏還在意他這不痛不癢的話,當即甜美彎唇,對他說:“我什麽時候可以開始修行啊?”
她把最難搞的兩個老爺爺搞定了,現在只等她入門,就可以拉着晉簡出去搜集神器。
完美!
他兀自推開窗戶,仰頭望天。
“大俠?”他在幹嘛呀?
晉簡回頭,道:“太陽已落山,我卻還在做白日夢,怪哉。”
他如何看不出她在裝病。這麽懶的人現在竟然主動申請靜坐,實在太出乎意料了。
“哼。”沒好氣地哼唧一聲。
鹹魚也是會翻身的好嗎,鼠目寸光。
女子把被子疊得整整齊齊,眼下端正坐好,倒是一副‘我要努力’的樣子。
難道突然開竅了?
晉簡摸不清她的心思,只覺得願意上進是件好事,便不再和她擡杠,爽快應聲:“今夜月華極好,不如就趁現在。”
說罷,指點她坐好,傳授呼吸之法。
甄微盤腿而坐,身子挺得筆直,雙手自然垂下,搭在膝蓋上。
門窗大開,月色投進來,将她籠罩在內。
‘總有種在搞迷信的感覺怎麽辦!’
她覺得荒唐滑稽,但随着呼吸流轉,竟意外地有了奇異之感。
周遭所有,似乎陷入停滞之中。
風行得緩慢,遠處泥土的清香也萦繞鼻尖。
甄微閉目伸手,感覺有什麽溫暖灼熱的東西從指縫中穿過。随後,化作零星光點,争先恐後地鑽進她的身體。
黑暗之中,時而海浪翻湧,時而鳥鳴猿啼。
一輪紅日從海面升起,使一切生靈沐浴陽光。
偶有雨露,澤被萬物。
自然毫無保留的呈現在眼前,壯闊、偉大,又有着隐秘的溫柔。
她睜開了眼睛,瞳之一闊,盡含千秋。
晉簡站在不遠處,不知看了她多久。
良久,他壓住泛起猩紅的眼,道:
“甄微,你是天才。”
僅僅一日便能感悟天地法則。
她幾乎就是生機本身!
作者有話要說: 我開始努力更新了,抹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