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登雲
那長梯自雲端落下後,竟化成青板石階,牢牢紮根。這神仙把戲無形中又鼓舞了士氣,讓看客們再次堅定加入其門的決心。
此山高絕,在周邊群山中可謂鶴立雞群,峰峰皆奇峭,步步是險崖。費力攀爬,虛眼上望,見煙霞出岫,天山一色,風光難言。
雲梯寬度足夠兩人并肩而上,不過從試煉開始的那刻大家就形成了競争關系,彼此各懷惡意,更不可能高風亮節給別人提供機會。所以很多搶先出發的人會牢牢占據梯子中間的位置,不給後來者留上爬的空間。
但事事都有例外。
甄微在現代社會生活了二十幾年,上學時是三好學生,工作後是守法公民,長期受到‘上下左右靠右行’的熏陶,這會兒也是戰戰兢兢靠着右邊的梯子,艱難移動。
她細胳膊細腿就不說了,關鍵是恐高啊!
雖然碎玉山那些人口口聲聲說給他們設了陣法保護,絕對沒有性命之虞,可這山是實實在在的高。才爬幾十階,預計離地面十米都不到,甄微已經快枯萎了。
恐高的人絕對不敢往下看,她只能硬着頭皮繼續爬。
不斷重複着擡腿、放腿的動作,大腿肌肉一陣陣酸痛。剛開始還勉強能跟上大家的步伐,沒過多久,在她前面的人越爬越高,後面的也迅速越過了她。
甄微喘着粗氣,覺得自己時刻徘徊在黃泉邊緣,稍不注意就可能一命嗚呼。
胸口仿佛被人強行塞入一團火焰,火燒火燎地難受,每次呼吸都伴随着疲倦和疼痛。
她知道自己的技能是最強奶媽标配,既可以驅散負面狀态,又可以加血。但周圍陌生人太多,不到危急關頭甄微絕不肯暴露能力。
匹夫無罪,懷璧其罪。
之前頻繁施展渡長生,一是為了快速練習對氣的掌控,二是想增加熟練度,三則是因為有晉簡在身邊,無所顧忌。
現在她獨自在外,自然不可能像過往那樣肆無忌憚。
在無邊天幕下,衆生皆如塵埃。甄微像頭老龜,氣喘籲籲,緩慢行進着。
她身後還跟着無數的人,蜿蜒成長龍。大地為盤,每個人都化成其中一枚小小棋子,懷着憧憬,努力往前。
甄微累得不行,無數次地思考為什麽自己不是力大如牛的天賦。腦子一片空白,但她只要一想到神器,腿就跟裝了自動裝置似的麻木擡高。
“不行…”渾身血液好像在逐漸凝固,她危機感頓生,狠狠掐掐掌心,想讓自己清醒過來。
一旦喪失神智,馬上就會被剝奪資格。
擡頭張望,猶疑地看向前方。
有個少女一直在她前面,不過甄微發現她從出發開始就保持這個速度,而且到現在都沒怎麽喘氣,一看就是游刃有餘的樣子。
要不要跟她搭話呢…
離山頂大概還有十萬八千裏,路途漫漫,體力又在不斷流失。機械性的重複仿佛沒有止境。
寂寞、疲憊,一點一點侵蝕參與者的意志。
路途不過十分之一,已經有不少人選擇放棄。甄微不想成為下一個,也不能成為下一個。
她有點想找個人說說話,哪怕只是簡單地問一句‘你叫什麽名字’,也可以起到不小的慰藉作用。
那女子梳兩個花苞頭,着青色湘裙,看上去天真無邪,應該很好說話。
這是個不錯的信號,甄微鼓起勇氣,剛準備開口搭話,便見她伸手往前一抓,直接将她前面占據梯子中央的男人扯下梯子。
他頭圓臉方,額頭綁一深色頭帶,穿粗衣麻褲,手臂黝黑壯實,顯然體力極好。本來正專心致志往上攀爬,毫無防備,忽然感到身後一道不可抗拒的拉力把他往後扯去。
登雲梯淩空而設,當直直墜入虛空時才意識到在他身上發生了什麽,當即從喉嚨中溢出一聲慘絕的吼叫。
只是那些聲音都在急速墜落中消散遠去…
甄微驚魂未定,愣愣地跟着他墜落的方向看去。
背後,雲煙氤氲,深不見底。
觸電一般,顏色瞬間從臉上褪去,她猛地轉過頭,不敢再看。
太高了,從這裏掉下去根本不可能生還。
碎玉山說的到底是否可信?他們承諾會保護每個參與者,可為什麽方才看不到任何保護的痕跡?
她只看到那個漢子從幾百米的高空落下,跌進雲霧中,生死未蔔。
萍水相逢,連句話都沒說過,一個陌生人的生死對她而言其實并沒有那麽重要。真正讓甄微擔心的,是這件事所傳遞出來的訊息——
參加試煉者可以除掉其他人。
一旦衆人接受到這個信號,局面将會變得如何?
恐怕…
她又不着痕跡地往右邊挪上幾步,幾乎已經靠在了雲梯最邊緣。
試煉開始大半日,有很多使花招的人想盡辦法阻止後來者超越。大家雖然厭煩前面的人占道,但截至剛才為止,還沒有參與者試圖以暴力反抗。
第一,大家都是普通人,并非大奸大惡之徒,基本不敢随便生出害人的心思。
第二,害怕碎玉山追究責任。
正是因為有所忌憚,才能使試煉保持和平狀态。
然而這種平衡,剛剛被人打破了。
甄微悄然無息地瞥了眼花苞頭少女,見她把壯漢拉下去後迅速提高速度,攀登路上故技重施,不斷伸出手将前方擋路的人扯開。
按理說經過第一次的情況,大家都該生出警惕心,不會輕易中招。可說來也怪,再強壯的男人,被她素手一抓,霎時失了抵抗,一個接一個落下懸崖。
甄微抖了抖,把頭埋得很低,慶幸地想:還好出發前偷了個懶,沒去跟她搶位置,要不被扯下去的就是我了!
她是戰五渣,對自己物理攻擊的能力再清楚不過,估計連條大點的狗都打不贏,該怎麽和這個怪力少女鬥啊。
弱雞聖女內心狂呼:她一拳下來,我可能會死!
弱小,能吃,又無助。
在梯子上瑟瑟發抖,跟得了被害妄想症似的,總覺得背後黏了無數雙眼睛。那些視線灼得發燙,讓她連倦意都不敢有,只能瘋了一樣往前沖。
而事情的确如甄微所想那樣,正在往更壞的地步發展。
毫無疑問,花苞頭少女打開了潘多拉魔盒,不管有心或是無意,她都讓衆人認識到:原來這個游戲還有嶄新的玩兒法。
傷人者,不會受到制裁。
以暴力的方式除去競争對手,是碎玉山默認的規則。
這是碎玉山的入門試煉,亦是一個角逐場,優勝劣汰,百無禁忌。
因為他們,只要強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