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論學會 (1)

她聲音哀婉至極, 不知道的恐怕還以為馮姑姑殒命了。

馮雪嘴角抽抽, 咬牙切齒地說:“我還沒死, 給我閉嘴。”

甄微哽了哼,登時收聲,憋得雙眼發紅。

見她還算聽話, 馮姑姑壓住火氣,眯着眼問道:“你方才說自己有罪, 怎麽, 莫非我受傷是你在從中搗鬼?”

唰唰唰, 瘋狂搖頭。

她捧着小臉,可憐兮兮開口:“那些魔獸跟小山丘似的, 我是看都不敢多看一眼,哪裏有本事逼它們發瘋?”

“哼。”馮雪好歹也算個掌事姑姑,這些年趾高氣昂慣了,從鼻孔裏哼出冷氣, “我就說, 你要是有這能耐的話, 豈會被撂到外門。”

神靈雖已消亡, 但天地間還殘留些許靈氣。有的生靈受遺留靈氣的影響,表現出不同于一般物種的天賦, 故稱之為魔獸。

它們無論是什麽品種, 體力、速度或是其他方面的能力都遠勝普通動物。尋常人能打死只老虎都要被奉為英雄,更遑論馴服魔獸。

甄微吸吸鼻子,羞赧道:“我有幾斤幾兩姑姑再清楚不過, 一個連清雨慰塵都使不出來的廢物,有幸拜入玉芒峰已是超出預想,哪裏還有餘力驅使驿獸。”

“知道就好,廢物就是廢物,天生要在泥堆裏打滾。琅光峰那些仙人一身華光,與你雲泥之別,可不要起錯心思。”她目光充斥着不屑,将碧衣女子上下審視,費力地撐起身子,道,“既然不是你搞鬼,倒是跟我說說,你何罪之有?”

女子垂頭擦拭眼角,愧疚難耐:“阿水無依無靠入門,多虧姑姑照料才能安頓下來,本想着勤快些多做點事來幫姑姑分憂,結果還是一事無成…若前日是我下山采購,您就不必受這無妄之災了。”

好話誰都受用,雖沒幾分真,可聽着舒坦啊。

馮雪笑罵:“你人是粗笨了些,勝在忠心耿耿。別以為我不知道院裏那些小蹄子背後是怎麽編排我的,也就只有你貼心點,嘴巴還曉得哄哄我。”

她悄悄擡頭,妩媚的眼睛緩緩睜大,甜甜地說:“阿水不僅嘴巴哄您,還要好好伺候姑姑呢。”說罷,從身後拿出個物什,忸忸怩怩遞她跟前。

馮姑姑本來沒當回事,随便掃上一眼,忽的愣在那兒,半天回不過神。

“等等!”她急呼了聲,迅速把腦袋湊近,一動不動盯着它,完全移不開眼睛。

甄微手僵在半空中不敢亂晃。

意識到自己舉動失态,馮姑姑一把按住她手腕,清清嗓,和顏悅色地問道:“阿水,你不是說自己家貧如洗,沒什麽親戚嗎?那這簪子打哪兒來的?”

鹌鹑蛋大的寶石明晃晃嵌在上面,讓人想無視都難。

她羞怯道:“這是參加試煉時撿到的,阿水貪心,原準備留給自己當嫁妝…但這些日子承蒙姑姑關照,又因出嫁遙遙無期,倒不如借花獻佛贈給您,也算物得其所。您要是不嫌棄,就請收下吧。”

馮姑姑的喜悅都快溢出來了,為難她還要壓住情緒,把臉一板,換上教訓的語氣:“不問自取是為竊,撿到東西為什麽不還給人家?”

女子羞愧萬分,掩住臉,小聲說:“姑姑高風亮節,我自愧不如,有何顏面見您?”

她緩了聲音,摸摸甄微的頭,道:“你還年輕,分不清是非可以理解。不過揣着這麽個寶貝也不是事兒…這樣罷,暫且放在我這裏,由姑姑替你保管。哪日失主找上門,我再還給她。阿水意下如何?”

“姑姑善也!”碧衫姑娘仰起腦袋,眸子亮晶晶地望她,眼底盡是崇拜。

高風亮節、拾金不昧、品德高尚的馮姑姑順勢收下簪子,卻見對面那人唯唯諾諾,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樣。

行,今日得了她的好處,就給她點好臉色看吧。

馮雪心情愉悅,連腿傷都忘得一幹二淨,沖甄微勾唇,關懷備至:“還有話要與我說?是不是院裏有什麽弄不清的活,趁這會兒時間,有問題趕緊問。”

女子猶豫半天,唇瓣微張,小心翼翼地說:“姑姑,您還是另外找個人代管雜務吧,我年紀輕輕,經驗不足,做不好這事兒的。像素荷、嫣然、孟晨幾位姐姐,随便哪個都比我出色……”

馮雪不客氣地打斷她:“她們是不是有意見?都說什麽了,你重複給我聽聽。”

甄微吓得直擺手:“沒有沒有,是阿水不自信,覺得自己難堪大任。”

“不自信?”馮姑姑捧腹大笑,待她笑夠,揩去眼淚,打趣道,“你在我面前勤快得跟什麽似的,事事都想學,事事都肯做,難道你要跟姑姑說沒有野心?一輩子就掃掃地,擦擦桌子?”

心事被戳破,她不太好意思,用手指攪攪衣擺,嘟囔說:“人往高處走,水往低處流,有機會掌院,阿水也是歡喜的,可是……”

“可是什麽?”她把聲音壓低,嚴厲地逼問。

像是下定決心一般,甄微攥緊拳頭,兩眼閉緊,沖口而出:“可是對姐姐們太不公平了。她們說得對,論資歷、能力我都遜色太多,根本沒有資格代您做事。能代管雜務的,至少應該跟素荷姐姐一樣機靈。”

“哦。”馮姑姑眼中劃過一道冷光,低低笑了聲,“素荷說只有她才适合代掌雜務啊。”

分不太清她話裏的情緒,甄微只敏銳地察覺到某些不妙的氛圍,她縮了縮脖子,讨好道:“我心裏想的事全都瞞不過姑姑,您現在什麽都清楚了,就請收回指令,讓其他姐姐來幫忙吧。”

馮姑姑在她手背上輕輕拍了三下,神情和藹:“好阿水,姑姑最喜歡你這樣心思純淨的孩子。笨不打緊,重要的是,與我是不是一條心。姑姑還沒死呢,她們這些小妖精就個個自命不凡想取而代之,你說我怎麽能放心叫她們幫忙管院?”

甄微睫毛顫了顫,似懂非懂道:“那您的意思是?”

她臉上漾起抹獰笑,磨着牙根,一字一句說:“在姑姑好之前,你幫我鎮着那群妖魔鬼怪,讓她們一個都躍不到我頭上去!”

好啊,她不過是摔壞了腿,這些死丫頭就敢明目張膽地誇耀自己。

她寧肯用個蠢貨,也絕不會把權力交給奸人。掌院?呵,下輩子去!

能在掌院的位置上坐這麽多年,馮雪還真不是吃素的,很有兩把刷子。甄微也不曉得她做了什麽,反正自打她從那院子回來,外門的蜘蛛精們變得一個賽一個的聽話,再沒聽到鬧心的話,也沒人堂而皇之和她唱反調了。

喬媚見她不僅沒辭去職務,反而更得器重,心底還有些疑惑,就去問她事情解決得如何。甄微熱情相迎,對着媚姐姐又是一頓哭訴,把馮姑姑的話原封不動搬出來,她便不再多言。

權力的鬥争到哪裏都是殘酷的,橫豎只是放大或者縮小,本質上就是你死我活,半步不能退讓。

她現在還是只羽翼未豐的小蝦米,根本不能和馮雪抗衡。與其得罪她,不如安安份份做好手裏的事情,養精蓄銳等待日後的時機。

至于甄微,她對掌院半點興趣都沒有,之所以費盡周折搞事情,無非是因為一個人。

此人尊貴得很,憑她外門雜役的身份就是把頭撞破也見不着。想要接近她,必須有個更高的平臺。

代掌雜務雖沒什麽了不起,但比起之前還是要好上許多。

馮雪養病的日子裏,甄微沉住氣打理外門事務。

她這人別的地方不行,心眼挺多。處理事情的時候絕不會盡善盡美做好,每天必定要拿一兩件事去向馮姑姑尋求建議。

姑姑一邊罵她蠢,另一面兒卻對她更加信任,權力也放得更自由。

蛇打七寸,與人相處就要看對那人而言什麽是軟肋。馮雪之所以放着一幹眼巴巴等機會的人不理,反把大權交給一個初來乍到的愣頭青,明擺着是怕有人趁她病要她命。

她們越有能力,越有野心,馮姑姑就越不敢輕易交出實權。

甄微要做的就是完美扮演傻子角色,不能太聰明,否則會激起對方危機感。她必須展現忠誠,最好對馮姑姑百依百順,依賴有加,只有這樣,才可以換來信任。

日子一天天過去,蟄伏許久的甄姑娘終于盼來了她等的人。

這天晨雨初歇,地上的水窪盛着雨水,塵埃拂去,遠空青煙一片,天高雲淡。

甄微照例去困獸閣喂魔獸,她先前借靈果陰了馮雪一把,雖然不至于傷馬身體,但對那匹雙翼馬還是多有愧疚。這些天喂食,每次都多給它些果子,又偷偷送了些生機進去。

今天去看,那馬兒頭上好像沖了什麽東西出來。不過它長得太高,也看不真切。

甄微踮着腳打量許久,愣是看不出個所以然,索性放棄,拍拍馬兒屁股,從困獸閣出來,回到外門。

她進來的時候,喬媚出聲叫住她:

“阿水,三月一次的論學會在玉芒峰舉辦,方才張掌院托人傳話,說還缺幾盆綠植。我見你不在,便自作主張采購了些,你看叫哪些人給送過去?”

甄微探頭去看,瞥見幾抹綠意,眼前一亮。

沉思了會兒,道:“我和小虎他們一起送過去吧。”

搬東西畢竟是體力活,落不到女子頭上。院裏還有十來個男人可以使喚,甄微随便挑了幾個得空的,搬起盆栽就往會場去。

繞過兩座小山,沿途沒有任何生靈,甚至覺得這不是在爬山,而是在荒漠裏跋涉。

不,荒漠中尚且還有些蠍子蜈蚣,這裏連只螞蟻都沒有。

更詭異的是,土壤裏感受不出絲毫生機。

甄微不着痕跡地掃了眼地面,心中陡然生疑。她把《引生訣》翻來覆去看了很多遍,早已清楚自然萬物都蘊含清氣生機,可這兒不僅寸草不生,萬物喪絕,竟連土裏都沒有清氣。

太過奇怪,聞所未聞,見所未見。

目前趕路最要緊,多想無益,她收斂了情緒,讓陳小虎他們加快步子,自己也提起裙角跟上去。

碎玉山兩峰每三月就要舉行一次論學會,會上英才雲集,大家就最近的修行心德進行交流,也可武藝切磋。機會利用得當,于己大有裨益。

上次在琅光峰舉辦,這次輪到玉芒峰。

甄微勾着頭,督促小虎他們把綠植送進去。

她站在臺階下等人出來。等待的時間非常無聊,于是自然而然地開始神游天外,眼睛盯着地面,空洞無神。

“喂…”

“喂!”

她被突然炸響的聲音吓了一跳,身子往後震了震,猛地驚醒。

倉惶擡頭,但見一抹純黃衣角,目光上移,忽有明姿秀色闖入視線,那女子體态修嫮,粉黛盈腮,是一等一的漂亮。

粉衣婢女梳雙鬟髻,伸手攔住她,厲聲喝道:“大膽,你是何等污濁之身,膽敢直窺婉儀仙子玉容?”

甄微笑了。

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功夫。她等待這麽久都沒遇着機會,這次無心插柳,反倒圓滿。

眼前這黃衣仙子,右手持劍,英姿飒爽,可不就是她心心念念的人?

雖然不願意承認,但客觀來說,《仙姝倚凰》這本書确實存在女二之争。甄微自覺是女配,可她還有個争奪番位的勁敵——

原女主的嫡姐,顧、婉、儀!

要說顧清漪的人設,絕對是妥妥的女一號标配。苦命、貌美、堅毅、清冷,命運要多坎坷有多坎坷,經歷要多豐富有多豐富。

為了突出前期的悲慘,襯托後期的逆襲,怎麽能少得了綠茶姐妹作妖?

原女主的親娘很早就被正室逼死了,她爹就是個蝌蚪捐贈者,除了提供顆蝌蚪,別的什麽都不管。導致她明明是正兒八經的顧家小姐,從小卻過得連丫鬟都不如。

顧婉儀作為顧家嫡小姐,不必說自是萬千寵愛集于一身。十歲時更因天資出色,得碎玉山尊者青眼,被他收為親傳弟子帶回門中。從此名揚江湖,憑一手出色的琅光劍成為武林新秀,人稱婉儀仙子。

女主面前有幾個女性角色能做正常人?毫不奇怪,顧婉儀劣跡斑斑,心機深重,完全算得上時綠茶中的戰鬥機。

不過她既不和顧婉儀搶資源,也不跟她搶男人,管她是綠茶還是抹茶,這些都不重要。

甄微壓抑住興奮的情緒,往後退了一步,作出恭敬的動作:“小女子隔老遠便看見一神仙般的人物,還道是誰呢,怪我有眼不識泰山,連婉儀仙子都沒認出來。”

小丫鬟人不大點,脾氣挺大,兇神惡煞擋着她,兩眼裏寫滿了驕傲。

相較之下,顧婉儀反倒顯得更親切。

她瞋了眼丫鬟,讓她放手,那丫頭不情不願退到一邊。婉儀仙子轉頭對甄微柔聲細語道:“姑娘穿着玉芒峰的衣服,應該也是我的師妹,只是不知師從哪位?”

甄微不好意思地說:“我資質不佳,目前在外門打理雜務,哪裏敢稱是您的師妹。”

其實她在門口呆愣愣站着,誰會看不出她是外門弟子。要是師從內門哪位,早就被請進去參與論學會了。那丫頭也是瞧出她身份低微,否則萬萬不敢出言輕慢。

但話由她自己說出來,無形中又把地位貶低幾分,更襯得顧婉儀尊貴無匹,恰是她所希望的局面。

沒有錯過她臉上稍縱即逝的情緒,甄微心想:連情緒都掩飾不好,段位未免太低了,難怪之後被女主吊打。

顧婉儀卻不曉得她內心那些豐富的想法,溫柔莞爾,道:“外門也是學習的好地方,但教導可能不夠細致。你在武學上若是遇到什麽問題,都可來找我。”

遂感激涕零:“仙子大恩,小女子沒齒難忘。”

得她一枚玉令,目送兩人進去。等小虎他們出來後,甄微欲走,又聽身後一聲疾呼:

“甄微。”

小虎撓頭,不解地看向她:“阿水,我們認識甄微嗎?”

她暗叫一聲‘完了’。

入門試煉時下意識用了真名,等她到外門才想起換回假名,對外門的人都自稱阿水。

誰在叫她?

聲音有點耳熟…

甄微硬着頭皮轉身,看到了那人的正面。

身着玉衫,瘦如薄紙,是闊別一月的周權。

在一起待了五六天,也算是患難朋友,見着她周權開心得很,幾步過來,對她噼裏啪啦問了一通:

“原來你過啦?我還以為你沒入門已經下山去了。”發現她和自己衣服顏色不同,瘦子後知後覺地‘咦’了聲,“所以現在你是在玉芒峰嗎?”

甄微被問得頭痛,附在小虎耳邊悄聲說:“這是我入門前的朋友,你們先回去,我與他說說話。”

陳小虎給了個‘我懂的’眼神,欽佩道:“阿水,你不是說自己臉上很大塊疤嗎?他這樣都肯…好好珍惜。”說完拍拍她的肩膀,拉着幾個兄弟揚長而去。

甄微:“……”不要胡思亂想,你想的都是錯的好嗎!

她收斂無奈之色,對周權點頭:“我哪裏舞得來劍,你走後還是學不會,都做好下山的準備了。不過許是可憐我勤懇,童子破例讓我進入外門,現在每日打打雜,過得還算不錯。你呢,在琅光峰如何?”

周權情商還是一如既往的低,沒經腦子思考,脫口而出:“你長這麽醜,下山也嫁不了人,還不如在山上打打雜。”

他是發自肺腑覺得挺好。

人家碎玉山多大個門派,老虎嘴邊落塊肉都夠其他動物吃上數日。要他說,甄微這樣還真不虧。

醜女微竭力忍住将他暴打的沖動,勉強支起笑:“呵…呵呵,你說得對,我會珍惜機會的。”

和他說話也太痛苦了,分分秒秒想結束對話!

偏周權又是個愣頭愣腦、直來直去的主,毫無眼力見兒,還在那兒叽裏咕嚕一堆話:

“你是外門弟子,不能進去對吧?太可惜了!秦大哥、葉無、蘇杏宜都在裏面,你要是可以參加論學會,咱們幾個就能重逢了。”

不好意思,你說的這幾人我一個都不想見!

秦倚雪,本質上是個頂呱呱大好人,但這也改變不了他将來會變成殺人不眨眼大魔頭的事實。

葉無?更不必說,這人從娘胎裏出來就是個切開黑,心底沒有一點兒善惡之分,把全世界都當玩具對待。

蘇杏宜倒不算壞,相反還有點俠義心腸,可跟她做朋友太累了,時時刻刻都要忍受她的公主病跟暴脾氣。

甄微自覺不是個受虐狂,可沒興趣跟他們糾纏過度。

她準備寒暄幾句就借口有事脫身,這會兒虛情假意地問道:“秦公子他們表現如此出衆,應是拜入某位大師門下了吧?”

好的不用多說,我知道他師傅是誰,琅光峰隐世大佬金雲尊者,原書寫得可清楚了,趕緊結束對話吧!

可她實在低估了周權的老實程度,他還以為她真的感興趣,竹筒倒豆子般把知道的全給交代了:

“秦大哥太厲害了!琅光峰有位隐世不出的元級高手,此次專門出關,把秦大哥、葉無收入門下,而且以後都不會再收徒了,這可是關門弟子啊!”

等等…

他說,還有葉無??

秦倚雪是金雲尊者的關門弟子不假,但她從沒有在書裏看到過任何有關葉無的痕跡。

什麽意思,莫非她還是個大角色不成?

甄微如被雷擊,腦袋暈暈乎乎,琢磨不清到底發生了什麽。

在原地歇了半天才緩過神來,她揉揉僵硬的臉頰,緩緩道:“看到大家都前途似錦我就放心了。周公子,外門還有點事需要處理,我要趕緊回去,你快些進去吧。”

周權點頭,她便轉身離開。

然,波濤又起。

咻——

金屬以極快的速度劃破空氣,帶起一道尖銳短促的響聲。

呆呆望去,看到一柄泛着紅光的長劍正插在前方地上,劍端沒入幾寸,可見投劍之人力道有多強橫。

“我就說什麽味道這麽香甜,果然是你啊,甄微。”

她兩腿久違的軟了軟,恨不得兩眼一閉直接昏過去。

方才那都不算什麽,這下才是真的驚吓。

甄微扯扯嘴角,讷讷擡手,跟她打了個招呼:“好久不見,小無。”

葉無後垂雙鬟,娥眉杏眼,踏金絲繡履,聞聲盈盈一笑,眨眼間閃到她跟前,往女子懷中拱去,深深吸氣:

“我找了你整整一月,終于得償所願。”

沒有她在,空氣的味道變得惡臭至極,簡直令人難以忍耐。

她欲哭無淚,很想說自己真的不想搞百合。

能不能不要聞我!你是狗嗎!

可甄微還不想死,當然不敢罵出來。她只能偷偷磨牙,在心裏用一萬種語言将葉無紮成刺猬。

小姑娘往前邁出半步,随手一扯,那緋紅之劍便飛出土壤,徑直落入她手。

葉無挑眉:“走,跟我進去。”

甄微嘿嘿笑了聲,推辭說:“我是外門弟子,沒資格參加論學會。小無趕緊去吧,別遲到了。”

她置若罔聞,彎彎嘴角,表情乖張:“實力為尊,我帶你進去,誰敢說什麽?”

“……”有能力有後臺就是霸氣,好酷哦,羨慕。

沒實力、沒後臺的弱雞雜務女工同樣沒有話語權,只得乖乖聽話,跟她一起進去。

當葉無牽着她手到堂中時,甄微頭一次體會到了什麽叫做萬衆矚目。

她倆一高一矮,一身黃衫一身碧衣,一內門天驕一外門雜役,這麽奇怪的組合,很難不惹人注意。

之前還說要紮葉無的甄姑娘現在是真被紮成刺猬了。

來自四面八方的目光彙聚在她身上,好奇的、厭惡的、審視的,種種情緒,讓她如芒在背。

幸好,甄微也不是普通人。

她臉皮經千錘百煉,早已厚到新的境界,就算有一剎那無措,下一刻就恢複了從容。

随葉無入座,她靜靜站在一旁,低眉順眼,整個人像要隐去那般,無聲無息。

對面公子禦狐銀裘,面似美玉,遺世無雙。見她進門,有瞬間驚訝,旋即投來善意的微笑。

如沐春風。

甄微回以一笑,也不在意面紗擋着他看不看得見。

美人在骨不在皮,哪怕她将面孔捂得嚴嚴實實,秦倚雪還是為那雙妩媚流光的眼兒驚神動魄。

光華流轉,逐漸歸于暗淡。

秦倚雪身旁坐着位面容姣好的女子,正是方才見過的婉儀仙子。

顧婉儀頗為吃驚,連着看了她好幾次。

甄微苦笑,把眸子垂下,避免和她對視。

該死的葉無,壞她好事!

這下再想接近顧婉儀就難了…

臺上十座,分別為掌門、長老所設。甄微身份低微,最忌諱亂盯亂看,是以也不能随便擡頭,以免沖撞了貴人。

她百般無賴地盯着手指發呆,也沒聽清臺上的人說了什麽。只是自那聲音落下,黃衣女子便悠悠起身,道:

“甘霖尊者門下顧婉儀,先來讨教。”

說罷,周身氣息陡然淩厲,‘倏’地拔劍。

冰魄指天而立,佳人負劍,端的是無邊麗景。

左手起劍訣,右手将劍直直刺出,臂與劍一線,雪白劍光映出她的側臉。她出招速度極快,引風聲嘯嘯。

琅光劍第一式,清雨慰塵,滌濁掃穢。

立劍,撩劍外旋,手腕輕動,劃出一道圓弧。

第二式,甘霖澤物,明媚春光。

縱身躍起,纏雲掠過,平劍自左向右抽離。

第三式,萬物有靈,自然生長。

第四式,山雨欲來,風搖危樓。

第五式,雷霆萬鈞,狂風暴雨。

她劍之所過,雷聲陣陣。一招一式皆很娴熟,找不出任何拖拉之處。

收劍,微微颔首:“婉儀獻醜。”

啪、啪、啪。

掌聲如雷。

掌門季道子歡喜鼓掌,起身迎她:“比之三月以前,你又有精進。小小年紀便将琅光前五式使得出神入化,實乃我門之幸。”

鮮花與掌聲她司空見慣,坦然接受,退回位置上。

葉無嗤笑一聲,對甄微說:“花拳繡腿,也好意思出來丢人現眼。”

她聲音不大,卻也不小。

在座各位都是武林中人,別的不說,聽力絕對過關。

反正婉儀仙子聽得一清二楚,半個字沒落。

她臉一陣青一陣白,又自持身份,不能出聲和同門師妹計較。

不過既然是美人,自然不缺護花使者。她不出頭,願意為她鳴不平的還大有人在。

不遠處一玉衫男子,身材高大,模樣俊朗,聞聲惱怒道:“葉師妹口氣不小啊,你倒是出來露兩手,也讓我們開開眼界。”

顧婉儀入門八年,又由甘霖尊者親自教導,再不濟,也非剛入門一個月的葉無可比。

他打的也是看葉無出醜的主意。

小姑娘是金雲師叔的關門弟子,季道子下意識想要維護:

“蘇文啊,小葉才來不久,她…”

葉無卻是一臉興奮,‘噌’地跳下地,擡高聲音回複:“本來你這種小喽啰我是不想搭理的,不過我今天高興,就露一手給你瞧瞧。”

她走到偌大的堂中,神情肅然。

劍聲铮铮,出招便呈雷霆之勢!

若說在試煉途中她還顧忌兩分規則,勉強讓劍招添了幾分柔,這會兒就是真真正正的随心所欲,百無禁忌。

劍勢如人,葉無的劍霸道無匹,招招必殺。

清雨慰塵在她手底下,硬生生變成了暴雨洗塵。

在此般淩厲攻勢中,塵埃何處可藏身?

季道子怔然,低聲道:“琅光劍前三式主防禦,她卻把防禦劍招變成絕殺之術…”

那麽,等她成長起來,去使用後六式的時候,又将是怎樣一番情景?

後生可畏!

他喟然長嘆,佩服得五體投地:“師叔眼光卓然,我輩無人能及耳。”

葉無入門時間太短,只會第一式清雨慰塵。但就這麽一招,足夠他豔驚四座。

足夠他,聲名鵲起。

任誰看過此劍都不會再小瞧他。

幾乎凝成實體的殺意,何等強大之天賦!

恐怕連有劍尊之名的神雪劍主,也不過如此吧。

回到椅旁,葉無勾住甄微手臂,笑嘻嘻說:“怎樣,看呆了吧?”

甄微老老實實說:“你太快了,我沒看清。”

那麽多重影,她動作都看不懂,哪裏知道牛不牛叉。

小姑娘愣住,随即咬牙:“誰準你說我快的?”

“??”莫名其妙,這都能發脾氣!

熊孩子太自我了吧。

“改口,快。”劍就抵在她腰間,似乎在威脅些什麽。

她面無表情,像個沒有感情的機器:“你好慢,好厲害,我太欽佩了。”

葉無滿意地笑笑,重新坐好。

論學會還在繼續進行,擺設甄微肚子餓得咕咕叫,滿腦子都在思考待會兒吃什麽。

豈料,火又燒到了她身上。

婉儀仙子端坐于前,儀态萬千,掩袖喝口水,想起什麽似的,往葉無這邊看過來,目光卻繞過她,停在身後碧衣女子那兒。

“婉儀先前遇着位外門師妹,她潛心向學,一直在苦練劍招。今日諸位師兄師姐都在這裏,你不妨使出來看看,我們也可指導一二。”

太!賤!了!

甄微郁結,安慰自己:陰人者人恒陰之,常在河邊走哪有不濕鞋。

行,就當她倒黴。

狠狠剜眼葉無,心說:“都怪你,沒事惹她幹嘛,她把賬都記我腦袋上了!”

掌門知道有上進的後輩當然十分高興,當即便說:“來,小姑娘別害怕,不妨一試。”

大佬開口,甄微哪敢不從?

她僵着身子從葉無背後出來,很榮幸,又收獲了一大堆注視。

葉無拉住她手,皺眉道:“你行不行?別去。”

甄微小聲說:“我不行,可不去也不行。”

她還想升入內門接近神器,要是在這個時候把掌門拒絕了,此生還有希望升級嗎?

箭在弦上,不得不發。

掙脫葉無的手,甄微走到掌門跟前,弱弱一笑:“我沒有劍,不知…”

“她沒劍?”好像聽到了什麽極其好笑的笑話,衆人憋不住,竊竊私語起來。

碎玉山最出名的就是琅光劍,入門者首先要做的就是挑選一柄屬于自己的劍。

可她說,她沒有劍。

那她算什麽碎玉山人?

季道子也是一愣,不過轉念又想,她是玉芒峰外門弟子,沒有劍并不稀奇。于是溫聲道:“童子,遞劍給這位姑娘。”

童子應聲出列,捧劍送上。

一如既往的沉,甄微險些沒拿動。

她深呼吸幾口氣,提醒自己千萬堅持住,可別在第一步就露了怯。

使盡渾身力氣才把劍托起。

絞盡腦汁回憶招式,她努力送出一劍。

七零八落,不能入眼。

周遭嬉笑聲、嘲諷聲,盡入她耳。

甄微沒管,自顧自舞着。或刺或劈,她竭力複原記憶中的動作,即使收效甚微。

直到季道子出聲打斷:

“停下吧。”

她才緩緩停止。

靜靜伫立,擡頭望他。

掌門揉揉太陽穴,感到為難。按道理不該打斷武者,這是對人家一千個一萬個不尊重。但他又不忍心看小姑娘在上面被人當猴耍。

與其在那兒受人嘲笑,還是及時止損為好吧?

坐在掌門右側的中年男子,一身碧綢長衫,頭戴玉冠。他和善地說:“她入門時間尚短,使用琅光劍還是太難了…不如尋個水平相差無幾的人對練一番,同樣可以看出實力。”

季道子覺得這個提議很好,既保全了姑娘顏面,又符合論學會的主旨。馬上附和:“程峰主說得對…哪位願意與之對戰?”

秦倚雪斂住擔憂的神色,正想舉手,卻聽顧婉儀先聲奪人:

“婉儀的婢女也在修習劍法,不如讓她陪師妹喂招。”

顧家是沼國顯貴,她幼年離家,門派特準帶個貼身侍女,這也是獨一份的待遇。

話音剛落,侍女邁出兩步,便是在門外奚落甄微那人。

她嘻嘻笑了聲,不懷好意道:“奴婢随主子學了幾招,難登大雅之堂,請水姑娘手下留情,多多賜教。”

說罷,迅速出劍。

非碎玉山門徒不可練琅光劍,婢女使的确實不是琅光劍法,但她身手靈敏,招式精準狠辣,根本不弱,甚至比許多剛入門的新晉弟子還要來得厲害。

甄微無力抵擋,只能抱頭鼠竄。

那劍尖屢次從眼前劃過,危險至極,稍不注意就有受傷的風險。

婢子看她這麽狼狽,露出得意之色,立刻舉劍,以風雷速度猛刺過去。

被刺到,不死也要掉層皮。

甄微腦子一片空白,感覺時間在這瞬間停滞。她下意識擡手,調動全身的氣彙于掌心,形成一道無形屏障。

這是——

半!

上一次使用此招,還是幾個月之前,在晉簡陪同下與獸人作戰。

婵娟用力往前刺,劍卻像被什麽抵住一般,無論如何都不能前進半分。

她冷笑道:“還會用‘半’,倒是小瞧了你。”

這種戰鬥技巧很多人都會用,不足為奇。婵娟不屑一顧,轉而運氣注入劍中,那劍氣登時一新,比之前兇猛幾倍不止。

換做其他人,肯定招架不住,可甄微別的不多,身體裏的氣管夠。

那些氣流源源不斷地穿過氣脈彙聚掌中,似乎不會有停止的時候。

她右手撥開眼前垂下的碎發,喘了口氣,用只有婢女看得見的幽深目光凝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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