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月神

甄微花了兩秒來消化他說的話。

繼承玉芒峰傳承?

她根本不用回頭張望, 那些複雜灼熱的視線黏在身上, 隔着衣服都讓她皮膚刺痛。

這裏有很多人, 除金雲尊者外,地位最高九位在臺上坐着。長老門徒是小輩中的精英,也有位置可坐, 落座在臺下兩方。其他更多的是普通弟子,裏裏外外圍了幾大圈, 放眼望去, 只能看到黑壓壓的人頭攢動。

而像她這樣的外門弟子, 甚至連進來的資格都沒有。

對她的譏諷、嘲笑聲不絕于耳,明明同樣是人, 他們卻可以這麽理所當然的表達惡意。

為什麽?

因為世界就是這般,弱肉強食,強者為尊。

她是弱者,所以面對惡念只能退讓低頭。可如今, 她也可以變強了。

甄微俯身長拜, 額頭叩地, 朗聲道:“小女願意。”

程峰主喜上眉梢, 将她扶起,走到她身邊與其并肩。

他寬袖輕拂, 目光掃向四方, 聲聲威儀:“我繼承玉芒峰三十餘年,未收任何門徒,今出玉令, 交予甄微,她便是我玉芒嫡系,望衆周知。”

說罷,手臂微微擡高,袖口落下,亮出一枚碧色玉令。

季道子怔住,半晌,驚喜萬分:“自胡師叔将玉芒碧令交給你後,再沒見它出世,等了這麽多年,程峰主終于遇着滿意的人了!”

他和程一雖沒有拜在同一師門,但兩人入派時間相差無幾,又先後掌權,共事多年。同期其他人都先後收徒,如今桃李天下,徒孫甚多。唯有程一遲遲沒有開壇收徒,玉芒嫡系寥落,眼看就要斷了傳承。

收徒此事講究眼緣,講究你情我願,就算旁人再着急,也不能強迫程峰主做事。

這麽多年過去,他原以為此生都沒有機會看他交出玉令,未曾想,在今天這個場合竟有幸見證玉芒一派傳承。

他這會兒再看甄微,是怎麽看怎麽滿意,怎麽瞧怎麽歡喜。

程一也笑,轉頭對他說:“甄微這孩子自有她的獨特之處,悟劍那日我便對她心儀,只是掌門也明白,事關一派道統,我不敢輕易授她大業,故多此一舉,再添了些試煉。”

他又看向身旁的女子,眼神泛柔,神情和藹:“阿微,我這樣叫你可以嗎?”

很久沒有人用這樣的眼神看她了,一時間,甄微竟然錯以為是父親站在身側。

她受寵若驚,小聲說:“峰主開心便好。”

中年男人摸摸她頭,把那抹碧色鄭重地放在女子掌心之上,道:“受我玉令,便是我的徒弟,日後該叫我一聲師父。”

甄微依言改口,語氣遲疑:“是…師父。”

好一派父慈女孝,其樂融融的場景。偏有人看它不慣。

顧婉儀的師弟向來對她敬若神女,見她婢子在甄微手下吃了暗虧,很是厭惡此人。

一個連清雨慰塵都學不會的廢物,憑什麽和他們一樣拜入內門,甚至得到一峰之主的青睐?

與琅光峰不同,玉芒收徒甚少,整峰加起來也不足琅光的五分之一,而且峰主至今沒有收徒。她被程一納入門下,等同于直接向衆人宣布:玉芒峰未來将由她接管。

哪怕發展勢頭不如琅光峰,好歹也是碎玉山另一脈系,她這種蝼蟻,怎配得上如此尊榮!

他越想越不是滋味,再對比自己在琅光峰可有可無的處境,氣不打一處來,腦子發熱,下一刻便刺喇喇喊出聲:

“門規說得很清楚,未通過試煉者不能入我碎玉山。蘇文鬥膽問一句,這位甄姑娘沒能完成‘悟劍’,她為什麽可以拜在峰主門下?”

這小子!

季道子眉頭蹙起,死死盯着他,正想開口教訓,就見程一伸手攔在他面前。

程峰主脾氣極好,此時仍面帶微笑,眼中微光閃爍,緩緩道:“後輩敢于直言,吾深感歡喜。不過你可知道,立下這條門規的是誰?”

蘇文自信揚眉:“回峰主話,金雲尊者二十年前一劍破敵,問鼎碎玉山戰力第一,這條規矩便是他在群英臺上制定的。”

金雲尊者至今仍是碎玉山一塊活招牌,與神雪劍尊齊名,皆為當世劍派大拿。

天才走得太遠,爬得太高,自然眼光高絕,瞧不上凡人。他數次直言,碎玉山只要強者。也正因為試煉極具篩選力,蘇文才自覺與衆不同,更看不上甄微這樣通關失敗的廢物。

“善也。”程一颔首,不吝誇贊,“規則由他制定,試煉不過只是用來檢驗實力的手段。那麽既然阿微得到了金雲的認可,能不能悟劍又有何礙?”

蘇文以為自己沒聽清,讷讷重複一遍:“您說…什麽?”

掌門也吓得不輕,結結巴巴道:“師…師叔親口承認她了?”

聞聲,程峰主露出個篤定的表情,語氣從容:“悟劍當日,便是金雲師叔親自開口要我收她。他說——”

“此女天縱奇才,收之,玉芒複興,指日可待矣。”

季道子當了這麽多年掌門,本來早已見慣風雨,不應該輕易失态。可他實在太過震驚,連該有的威嚴都維持不住。手顫了顫,酸溜溜道:“師叔眼光高絕,他連我都沒誇過…能讓他說出這樣的話,阿微一定是百年難遇的奇才了。”

好吧,不僅沒誇過他,反而經常說他蠢鈍,不明白師兄為什麽要把掌門的位置傳給這麽個笨蛋。

季道子抹把淚,暗道:我太難了!

而蘇文再也說不出第二句話。

他還能說些什麽?

金雲尊者是每位琅光弟子心中不可攀越的大山,是無數人為之努力的方向,也是他無比渴望靠近的存在。

入門五年,他只在兩年前的群英大會上遙遙望見一次尊者身影,此後別說講話,連正式碰面都沒有過。但就是這樣一位只能仰望的神明,對他剛剛出言羞辱的女子作出了至高的評價。

方才那些鄙視、輕慢,在這瞬間,狠狠的、加倍地扇回了他的臉上。

蘇文失魂落魄回到人群中,再也不敢擡頭。

甄微一臉懵,跟在程峰主身後上了臺子,還沒反應過來。

和晉簡齊名的大佬居然這麽誇她?她是做了什麽了不起的事情嗎…

她垂眸,使勁回想試煉那天的情況,思索半天,最後沉痛地發現:除了菜,好像什麽也沒展示出來。

劍差點舉不起來,好不容易拿起了劍,還舞得跟雞爪病一樣。

不過既然兩位大拿都認定她有能力,那她也無須妄自菲薄。也許到了人家那個境界,一眼就能看出誰是泥鳅誰是龍。

這場小風波過去後,論學會繼續進行,直到天黑才收尾。

掌門起身,宣布本次論學會到此結束。

秦倚雪向她投來暖融融的目光,甄微匆匆回以感激一笑,也不管他看不看得見,旋即跟在程一後面走出大堂。

後院有一巨型仙鶴,見他出來,昂首長唳。

程峰主走過去摸摸它的白羽,笑說:“這是佳木,它腳程很快,就是脾氣有點大,不過多相處一陣便好。”

甄微剛跟過去,還沒來得及說話,那傳說中脾氣不好的白鶴就主動把頭蹭過來,強行鑽到她手底下。

“……”被光速打臉的程峰主頗為吃驚,不過那驚訝的表情只持續了短短一息,片刻後,又若有所思道,“我忘了,你體質特殊,不能當常人對待。”

她似懂非懂,沒完全理解他話中深意,只覺得自己确實比較讨動物喜歡。

記憶中似乎除了團團那個臭屁馬,其他動物都對她愛得死去活來,經常主動湊近。

随程一上了鶴背,振翅卷風,纏雲而起。

飛行大概半盞茶的功夫,佳木俯身沖下地面,在一殿前降落。

石階玉磚,重檐欲飛。

程一揮袖,兩扇朱門‘吱’的聲轟開。

他大步往裏去,甄微緊跟其後,連步攀上臺階。

與其他院截然不同,玉芒殿中假山、小池、盆栽一個不落,一踏入此門,甄微霎時感覺生機撲面,神清氣爽。

她與喬媚同住,已經好些日子沒有進行修煉,這會兒身體裏的靈氣瘋狂叫嚣,恨不得立刻開始吸收。

繞過院落,由至巍峨石山前。

怪石嶙峋,枯松倚壁,蕭瑟與壯麗共存,呈現出詭異的和諧之感。

石山自中間開裂,甄微窺見裏面有抹若隐若現的色彩,她悄悄收回視線,聽程一說:“進來罷。”

“好,師父。”

乖乖進去,這才看清剛剛瞥到的是什麽。

地上赫然躺着一個巨大的太極,黑白兩色,色色分明,驚心動魄。

她還在認認真真打量,沒有任何預兆,程峰主忽然起勢,手劃紅芒,以風雷之速朝她攻來。

速度太快,根本來不及作出思考,與生俱來的求生本能逼她以最快的速度引氣、凝氣,包裹全身,形成一道透明大盾。

一息之間,紅芒襲至眼前。

比以往遇到的任何事情都要危險!

他動作平平無奇,氣息也不如葉無兇惡,可帶給甄微的壓力比誰都大。

她額角泌出幾滴冷汗,不敢松懈分毫。

快擋不住了…

甄微感覺自己身體裏還儲存了很多氣,但她一次性只能梳引很小部分,力竭不迨,馬上就要被破防。

生死之際,程峰主倏然收手。

擡眸看去,遇他欣慰長嘆:“果真是聚氣之體,道統複興有望,上天垂憐啊。”

她露出迷惘的眼神。

程一收斂歡喜,略肅神情,對她說:

“世人皆以為碎玉山以劍法立派,陣法輔之,卻不知我門繼承月神道統,術法極盛,曾是上古九派之首。後來神靈隕落,天地靈氣消散,離仙大陸變得不再适合修仙習道,玉芒一系便日益衰落。如今術法凋零,武道崛起,成了劍修天下。”

甄微心裏‘咯噔’一下,覺得之前困擾自己的問題迎刃而解,迷霧頓散。

月神素魄,掌自然生機,是世間最後一位神明,隕落于五百年前。

她之魂靈化為碎片散落世間,正是甄微苦苦尋覓的四種神器。

青芽、玉蕾、芳華、辭枝,恰為一朵花的生死過程。自然之神,司月光,掌萬靈,魂靈消亡天地,化成最普通的一株花植。

他凝視着她,半是複雜,半是希冀:“在靈氣稀薄的世界,只有極少部分人能夠修習術法。我尋覓多年都找不到合适的人延續傳承,三十年了,甄微,我等了你三十年…如此精純的靈氣,引萬物親近,你幾乎就是生機本身!”

“論天賦、體質,萬裏挑一,千年不遇。如果是你,一定可以複興月神道統,讓術法重現世間。”

這個劍修稱王的世界。

是時候,破舊立新。

作者有話要說:  簡單來說女主之前菜,是因為這個世界物攻稱霸,而她是個法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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