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
來自高義的電話很快挂斷。薄以漸也沒心思特意去上一下自己“被盜”了的賬號, 看看前後有什麽不一樣。
實際上, 他拿出了幾張白紙, 再從筆筒之中抽出一根筆來,直接坐在桌子前開始寫起了未來的計劃。
一部電影從計劃到實施, 必須分成三大部分。
資金、人員、場地。
資金又分先期投入,後續投資方進組,末期宣傳款項。
人員則分為必須親自邀約的主要演員, 準備邀請的美術攝影團隊,可由投資方推薦或面試等多種方法獲得的其餘演員和工作人員。
場地……
薄以漸在一張紙上寫寫畫畫,先将會遇到的幾大塊問題寫下來, 再分門別類挨個深入,把自己有想法有準備的東西逐一寫出來, 然後做好任務安排——主要就是把不需要親自出面的事情統統打包丢給高義, 這樣一看, 原本複雜的任務就變得簡潔又明了,十分省心了。
三張白紙剛剛寫滿, 薄以漸放在桌面上的手機忽然響了。
他寫得正專注, 也沒看跳動在屏幕上的名字,直接接了起來, 懶懶道:“喂?”
對面:“是我, 你今天有空嗎?”
熟悉的聲音扯回了薄以漸的注意力, 薄以漸訝異挑眉:“戚鳴?我原本是有安排的,不過你打電話來了,那就視情況有沒有安排了——怎麽了?”
戚鳴:“有空就見個面, 我再過四個小時就會到你在的城市。”
薄以漸:“來說劇本的?”
戚鳴反問:“不然還專程來見你?”
薄以漸笑道:“那就謝謝你專程來見我的劇本了。”
戚鳴強調:“四個小時後,下午兩點,我們見個面。”
薄以漸不以為意,點頭答應:“好了,誰還不知道你的時間強迫症?我待會把地址發給你的。”
他也沒和對方聊太多,三言兩語敲定之後就挂了電話,并發消息給高義。
“下午我會去工作室。”
高義震驚到秒回:“老板你終于記起來自己還有個工作室了???”
薄以漸:“要接待一個從外地趕過來的朋友。”
他言簡意赅說了一句後,直接拿手機把自己剛才做的任務表掃描了,發給高義:“還有這些,都是你接下去的工作,記得抓緊時間。”
整整三大張任務轉化為圖片,一項項工作觸目驚心。
高義:“……”
問:長假結束重新工作是個什麽感覺?
答:悲喜交集,苦樂自知。
***
距離下午兩點差十分的時候,一輛保姆車緩緩停在了薄以漸的工作室樓下。
司機剎車熄火,示意坐在車廂內的人到了地點。
但車廂沒有聲音。
戚鳴戴着帽子,圍着口罩,一身藏綠色的長外套,手腕上戴一塊金表再套着串玫瑰念珠,就這樣安安靜靜,悄無聲息地坐在位置上。
他一語不發,他的助理也一語不發。
氣氛額外凝重,猶如結冰。
好在六分鐘之後,戚鳴突然低下頭,看了眼自己的手表,接着說:“時間到,一個小時三十三分之後來接我。”
冰層破裂,快要窒息的人終于能夠喘氣。
兩個助理争先恐後地回答:“我明白,一定到,戚哥慢走,絕對不錯時間!”
戚鳴從車上下來,他花了三分鐘時間進門,等在前臺的引導下進入薄以漸的工作間時,他再一次低下頭看手腕上的時間。
兩點整。
不多一分,不少一分。
他總算長出口氣,于身心放松之中摘下帽子和口罩,露出自己棱角分明的一張臉:“我到了。”
薄以漸起立鼓掌,雙手歡迎:“歡迎歡迎,這麽多年了,除了你,我再沒見過有誰能準時到分秒不差了。快坐下,我拿來了全部劇本,我們一起看看。”
戚鳴不忙着坐,他先和薄以漸确認:“我最多在這裏停留一個半小時,所有事情都必須在這一個半小時裏處理完。”
薄以漸比了個OK的手勢,也不浪費時間,順勢就将手中的劇本遞給戚鳴。
戚鳴接過劇本,坐上沙發,開始認真翻閱。
薄以漸則打開櫃子,從中取出茶葉,慢悠悠地燒水泡茶,時間輕晃,等戚鳴初步看完手中的劇本,擡起頭來時,薄以漸也剛完成“鳳凰三點頭”的花活。
他将茶水遞到戚鳴面前,問:“劇本感覺怎麽樣?”
戚鳴:“劇本?劇本是你的風格。不一樣,極有辨識度。”
薄以漸又問:“角色呢,感覺如何?”
戚鳴:“一個很有意思的角色。”
薄以漸:“要不要試試?”
戚鳴一愣:“試試,現在?”
薄以漸:“從你進來到現在就才過了二十多分鐘——”
戚鳴糾正,時間他都記着:“二十七分鐘。”
薄以漸:“沒錯,才過了二十七分鐘,剩下還有一個小時零三分,時間還很充裕,你不趁着現在演演角色試試感覺,還要另外抽時間過來嗎?”
他話才說完,就見戚鳴陷入了思索。
思索沒有兩分鐘,坐在那裏的人就緩緩點頭:“可以,我們直接開始吧,演哪個片段?”
薄以漸優哉游哉喝了口茶。
網傳戚鳴演技高,後臺硬,耍大牌,一言不合就翻臉,誰的面子也不給,這些當然……都是真的。
不過和網友想象有所不一的地方是,這并不是戚鳴故意拿喬。
戚鳴是個時間強迫症患者,對着時間的概念有鐘擺那樣精準,一旦有什麽事或者什麽人打破了他的這種精準,他就會不受控制地勃然大怒或焦慮萬分,久而久之,就成了網上傳說的那樣。
實際上戚鳴風評這麽差,真的挺冤。
自從和戚鳴認識以後,他就覺得這個人真的非常好相處,只要摸準對方對時間把控的脈搏,對症下藥,用省時省力的方式來勸他,十勸十準,什麽不可思議的要求對方都會答應,比如昨天才發消息對方今天就千裏迢迢飛過來,才看完劇本馬上就開始表演……
好欺負得讓薄以漸都有點心虛了。
但對虞生微之外的人,他是不可能真的心虛的。
誰讓內外有別呢?
他從劇本中抽出一張文字來,坦然同戚鳴讨論:“就這個吧,裏面描述的是醫生在辦公室裏逗弄鹦鹉的一幕,正好和我們現在在的場地吻合。醫生這個人物,一開始是做為一個擁有一手精湛醫術,但并沒有絲毫仁德之心,只為錢而服務的反派形象出現的,這個時期,他的心是閉合的。但當一心為錢的醫生回到這個辦公室,面對屬于自己,由自己喂養的寵物時候,他表現出了一些不一樣的東西來,因為他閉合的心開放了幾分。”
戚鳴提出了個問題:“這裏沒有鹦鹉。”
薄以漸:“克服一下,反正那些寫獅子寫老虎的電影,也沒見導演真牽了個獅子和老虎去劇組吧?”
戚鳴臉頰一抽。
他定定看了薄以漸兩秒鐘,還是接受了目下簡陋的情況,從座位上站了起來,走到辦公室正中央。
但他并沒有立刻表演,而是在這個辦公室裏來回繞了一圈,左右看過之後,又走到窗戶的位置,推開閉合的窗戶,探出頭去感覺了一下。
最後,他再度回到辦公室的正中央,對薄以漸點點頭,示意自己準備好了。
薄以漸雙手一拍,用擊掌的聲音代替開拍聲。
一聲聲響。
站在場中央的男人神情變了。
他頭顱微擡,神情高傲,一路大步生風地走向自己的辦公桌,落座老板椅。
一只金筆被他從衣服的胸袋上摘了下來。
金筆在他手指之間來來回回地轉動,他臉上帶着刻薄而叫人讨厭的笑容。他翻閱着面前的檔案,一張張飛起的紙頁記錄着一條條鮮活的生命,在他眼中卻似乎只是一道道冰冷的數字。驀地,他的手指停在了其中一頁上,并在上面點了兩點。
“窮得活不下去了?”
“那該去死。”
他翻過了這一頁,從窗戶刮進來的風獵獵的響,又是一張輕飄飄的白紙飛飒起來。
飛起的同時,戚鳴像是聽見了什麽,突然半轉過頭,一腳踢在桌子下,讓坐下的老板椅旋轉半圈,從背對窗戶變成面向窗戶。
面向窗戶,窗外的勁風猛地将他的發絲吹開,也将他臉上的高傲與刻薄吹散。
他高擡起手臂,對着明亮的天空說了一句:“回來了?”
這一刻,似乎真有一只鹦鹉,扇動翅膀,從敞開的窗戶飛進來,落到他的手臂上。
從起身準備到表演不過十分鐘。
從表演到現在不到五分鐘。
戚鳴不止用自己的演技将這一形象勾勒出來,還巧妙地利用辦公室的環境,為自己打光和鼓風,在簡短的表演之中制造一個最有力的結尾。
戚鳴的實力和經驗絕不容置疑。
但,這不是他要的那個醫生。
薄以漸雙手交握成拳,抵在嘴前,遮住了自己的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