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明朗
“你看見了?”
無預兆的聲音在腦海中回想,鶴丸瞬間打了個激靈。
他能聽到風陌的聲音,說明當時風陌正和他處在同一空間內。但究竟是她本來就在那零碎的記憶裏,還是像他一樣莫名闖入的?
天色已經黑了。環顧廳堂,只有那方桌上的燭火幽幽閃動,不知是什麽時候點上的。
外面也亮起了燈籠,愈發襯得夜色沉靜。
他想起不久前,也是在這兒,也是在這樣的夜中,他滿懷怨憤,怒火滔天地沖到三日月的居室前,惡狠狠地撂下了一句“我讨厭你”。
彼時那刀對他簡直寵溺縱容過了頭。
而如今,他表露心跡過後,卻遭受蒙騙,險些身毀,莫名其妙地被冷言相對,還要暗自擔心。
而那熟悉的居室中居然還是沒有那熟悉的身影。
冷風拂面,鶴丸猛地一怔,暗想自己是什麽時候走到三日月居室前的。
低嘆一聲,他擡起沉重的腳步向自己的居室走去。
臨近居室,鶴丸驀地睜大雙眼。
他的居室裏,竟然亮着燈。
曛黃的燈光從窗中透出,映着依稀的人影,渲染出淡淡的暖意。
鶴丸有種錯覺,自己是個飽經風霜的旅客,在驀然回首時,恰好發現原來的那個“家”,依然在原地微笑等待他。
美好得不像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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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那終究是錯覺。
鶴丸閉了閉眼,走過去推開了居室的門。
他瞎找了半天的風陌正坐在他的小桌邊,從碟子裏拿了一塊點心往身前站着的螢丸嘴裏喂,儀态從容,絲毫沒有未經允許擅闖私室吃了人家點心的羞愧,還不緊不慢地擡頭掃了他一眼,大有她才是正室主人之勢。
鶴丸嘴角僵了僵,心中那點莫須有的觸動瞬間煙消雲散。
好吧,本丸确實是她的,點心也是她每日發的……
委實不知道該怎麽面對她,先打個招呼?
硬生生扯出個笑容,就見風陌一臉嫌棄地看着他:“快把牙收回去——乖乖,還以為你要吃我。”
鶴丸迅速收回了所有表情,只睜着眼瞪着她。
風陌伸手把小小的螢丸抱進懷裏,在他臉上撫了一把,說:“哎,螢丸有些困了,過會兒我要送他回居室。”
鶴丸:“……啊?”
風陌:“所以有什麽話你倒是趕緊說啊!不是早就想問我了嗎?!”
鶴丸感覺自己這兩日掩藏在神傷之下的那顆狂躁內心在自己未來得及阻止的時候已經張牙舞爪地撲了出來:“我這不是沒想好要怎麽問嗎?!我找了你大半天,影子都沒看到半個!一進居室就看見你在這杵着!還吃我東西!我能不愣嗎?想打個招呼還被你嫌!你讓我怎麽說?!”
風陌一時語塞,幽幽地看了他一眼,嘆息道:“長大了。”
鶴丸咬了咬牙,強迫自己別出聲。
空氣一安靜下來,思緒便也一同沉了下來。
一人一刀相顧良久,鶴丸想了想,開口說道:“我之前好像看到了……三日月的一些記憶。”
風陌略一點頭,一言不發。
“你也在看着是嗎?”
風陌一揚眉。
鶴丸:“那個穿藍衣服的,是三日月吧。”
風陌依舊沒說話,勾着嘴角似笑非笑。
氣氛一下凝重,鶴丸覺得自己的喉嚨有些幹。
手不由自主地顫抖起來,他盡量讓自己的聲音平靜,可還是微微變了調。
“那白衣的……是我嗎?”
許久沒得到回答,風陌一伸手撈過桌上的茶盞,抿了一口。
鶴丸張了張嘴,方才嚣張的氣焰似被一盆涼水當空澆下。不知過了多久,他才嗫嚅着軟聲細語:“你就不能……把那些大家都知道,只有我不知道的事,告訴我嗎?”
風陌嘆了口氣,站起身把懷裏眼皮和眼睑就要粘在一起的螢丸向前托了托:“你的床能讓小家夥睡會兒嗎?”
鶴丸:“……”
風陌:“愣着幹什麽?人家還小呢,長身體的時候,你忍心讓他就這樣困着?”
鶴丸:“……可以,讓他睡吧。”
忽然覺得,風陌好像個奶媽。
小時候,三日月也是這樣照顧自己的嗎?
糟了,又想到他了。
鶴丸斂起雙目,卻蓄不住哀愁。
果然……還是放不下啊。
安撫着螢丸睡下後,鶴丸在居室裏來回踱步,弄得鶴丸有些頭暈眼花。
她突然停下,喃喃自語:“該怎麽和你說呢?”
鶴丸:“你就先告訴我三日月現在在哪兒?”
風陌:“在鍛冶所。”
鶴丸:“……?!”
風陌:“哎呀,果然不該這麽直接,還是從頭說吧。”
然後她重新在桌邊坐下,砸了砸嘴,說:“其實,原本的你,是和三日月一同降生的。”
“原本的,我?”鶴丸指了指自己,“你的意思是說,白衣的那個?”
“啧,怎麽說話的。”風陌說,“你被重鑄過,所以重新生長了一回,也沒了之前的記憶。”
“當初,你和三日月是我最早鍛造出的刀劍,你們也是一起長大的,感情好得很,我見了都牙酸。”
鶴丸的臉驟然一紅。
風陌:“哎哎哎,咋還不好意思了,當初怎麽沒覺悟?以前你們相互協作扶持,在本丸形影不離,出陣時一直是搭檔,默契得我都嘆為觀止。如果不是你的配合,三日月這個隊長不一定能當得這麽順風順水。”
“但是……唉,怪我,高估了你們的實力,你們又正是輕狂的時候,在鐮倉一戰中遭遇了強敵,卻仍硬撐着,結果就是三日月被重創,你……就成了一堆碎鋼呗。”
鶴丸:“……”
這一定不是真主人。
“你不知道當時三日月哭鬧了多久,将你重鑄的時候他天天在鍛冶所邊守着。幸好我事先告訴他你損壞太嚴重,重鑄後就完完全全是一把新刀,沒有從前的記憶,不然看你蘇醒後變成了這麽小一丁點兒,還完全不記得他,不知道會有多崩潰。”
“因為你是重鑄之身,極易出變故,誰會料到幾個炮子就傷到你本體了,居然還挺嚴重!前兩天我叫了一群刀在廳堂訓話呢,今劍忽然跑進來說三日月抱着你進了合成室,吓得我趕緊過去,才知道三日月這蠢刀,竟然打算以自己為材料與你合成借此修複你……”
耳邊嗡嗡作響,大腦卻是一片空白。
鶴丸一下子跌坐在地。
原來自己瞎想的事,居然是真的。
明明心中對自己說了無數句不可能,卻終究抵不過現實。
帶傷需要修複的不僅僅是三日月。自己其實比三日月傷得更重,只是……有着堅強的表殼,裂紋一般的傷壓根兒不起眼。可是一旦有些微震動,便足以支離破碎。
三日月會說出那樣的話,是為了讓自己恨上他,使自己在沒有他的時候,不至于痛不欲生。
那刀能用本體去為自己抵擋攻擊,又怎麽會害自己呢?
這麽多年的情分,即使不算上先前那個自己,怎麽會說舍下就舍下呢?
自己當初怎麽會想得這般簡單?怎麽會把那刀看得這麽冷血?
可是……那刀這麽聰明,怎麽就沒想到,自己醒來後找不到他,會打聽出真相呢?
鶴丸一開口,嗓子不由自主地帶上哽咽。
他說:“那,三日月他,不會真的……”
不會真的成了合成材料吧?
風陌很知趣地沒有接下句,拉扯着鶴丸站起來,邊撫平他的衣襟邊皺眉道:“你們啊,平日裏一個總和跳猴似的,一個笑像長在臉上,都是沒心沒肺的主兒,怎麽倆一攤上,還會掉眼淚的?”
鶴丸眨眨眼,才發現自己的眼眶居然是溫熱的。
風陌:“既然我都過去了,就算他有那想法,也實施不了。我只是将他部分元神剝離出來與你相融,借此徹底将你修複。所以,你才能看到他的那些記憶。”
“可他之前也受了傷,元神一剝,更是撐不住了,所以才在鍛冶所裏待着——啧啧,傷成那樣,光修複是不夠了,得烈火鍛一回。當然,沒你當年傷得重,出來後還是以前那個三日月。”
鶴丸一張淚痕斑駁的臉上爬上喜色:“那他多久後才能……”
風陌撇了撇嘴:“我怎麽說得準?誰知道他恢複力怎麽樣?你這樣問我還不如到鍛冶所邊等着,還能第一時間見到他出來。好了,太晚了,我先帶螢丸走了。”
說罷,輕輕抱起熟睡了的螢丸,向居室外走去。
即将跨過門檻的時候,她忽然回頭直勾勾看着鶴丸,說:“對了,帶孩子很辛苦的。”
鶴丸一臉不明所以地看回去。
風陌似是笑了笑,又似嘆了口氣。
“所以好不容易養大的崽子,誰會不疼呢?”
說完,便消失在了夜色中。
作者有話要說: 感謝閱讀【鞠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