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師徒之情(二)

陳致怒吼:“為什麽還是燕北驕在的這一世?”

皆無很無辜:“……他是注定要統一天下的人。”

陳致繼續吼:“有本事他自己統一呀!靠別人的助力算什麽天道之子?!”

皆無說:“這個, 運算的結果, 本應是單不赦轉世, 繼續輔佐他。但是,單不赦現在在地府贖罪,這個位置就空了出來……”

陳致送他兩個字“休想”!

皆無說:“所以, 我換了一個任務給你。很簡單的,你只要安靜地當個隐世高人,把孩子帶大就可以了。”笑眯眯地帶他下凡, 去了隐世高人的家。

……

去他娘的安靜當個隐世高人, 把孩子帶大!

陳致憤怒地抓下隐世高人家的門板,沖着門前的一老一少, “梆梆梆”地往地上砸:“讓他滾!馬上滾!立刻滾!”以為他沒見過崔嫣小時候的樣子嗎?

那鼻子那眼,連發型都一模一樣, 瞎子都看出來還是燕北驕這貨!

皆無用力地捅了一下陳致的腰,幹笑道:“哈哈哈哈哈……陳道友說笑的。你和容韻小公子放心住下, 他一定護你們周全。”

被陳致吓了一跳的老管家慌忙跪下磕頭。

燕北驕轉世的容韻默默地看着陳致一眼,跟着跪了下去。

皆無抓着陳致的胳膊,微笑道:“拜師的頭都磕了, 陳道友就算收下這位徒弟了。”

“我……”陳致一開口就被皆無堵住了嘴巴。

皆無對一老一少道:“你們自便, 我與陳道友有事要談。”拉着人去了後山,一停下,陳致的大門板就拍了過來。他閃身躲開,無奈道:“你冷靜點聽我說。”

陳致用掰成兩段的門板來回答。

皆無說:“天道之子并不是天道賜予某人的身份,而是天生龍氣, 能為天下開創盛世、奠定幾代昌運的人選。普通人為帝,是吸收萬民之氣,凝聚為龍氣,而他們是将自身的龍氣散播于萬民。這樣的人千年難得一見,故而縱有天道看護,人間難免昏君、暴君臨世。”

他見陳致面色凝重,又道:“天道重啓說來簡單,其實要持續十二年的運算。這十二年,畢虛要不斷傾注神力,極耗心神,無力照拂人間。因天道與天臣的隐遁,失去束縛的人間戰火紛飛、争戰四起,比陳朝更為黑暗。天道法則,事不過三,從燕北驕到崔嫣到容韻,如今已是第三世。若這一世容韻不能為帝,人間恐怕要再亂數百年才能等到下一位天道之子來結束亂象。”

陳致沉默許久,才說:“若我沒有給崔嫣喂下那碗血……”

皆無搖頭:“崔嫣體內的龍氣被妖丹打壓。只要他不取出妖丹,縱然不死,也護不住這天下。”

所以,黃圭一開始的要求就是挽回入妖道的崔嫣。

陳致皺眉道:“如果當初我沒有死守涼州,單不赦沒有觸怒上天,那麽……”

皆無說:“身為涼州太守,你死守涼州,保護百姓,忠義仁信,天道都為之動容,于情于理、于公于私,都沒有任何不當之處。欠債一說,是我失言。然而,天下蒼生于水深火熱中掙紮了百餘年,是時候還天下一個盛世明君了。”

陳致心事重重地跟着皆無來到前院。

老管家與容韻正坐在石墩上說話,見他們到來,連忙停口行禮。

陳致無聲地盯着那張與燕北驕、崔嫣如出一轍的臉,忽然拉着皆無重新到後山:“不行!做不到!你另外找人來幹這活兒!”

皆無說:“兩個坑,一個代替單不赦,輔佐他一輩子;一個就當個奶爹,養他到十五歲。”

“他今年幾歲?”

“七歲。”

陳致在小肚子裏算賬。

皆無拍拍他的肩膀:“二十年也不過是一眨眼,何況八年。再說,你是師父,他是徒弟。你有仙術,他沒記憶,怎麽養徒弟還不是你自己看着辦,只要不出格、不出事……”他給了一個心照不宣的眼神。

陳致說:“你這二十年上哪了?”

皆無長嘆一口氣,負手望天,不欲多說的樣子。

陳致說:“讓容韻滾。”

“……咳,我剛才只是在思考怎麽樣将這二十年的故事說得精彩紛呈。”

“那你考慮好了嗎?”陳致撿起剛才丢在地上門板“啪啪”地拍,碎石、木屑迸濺。

皆無感慨道:“我在盒子裏思考了一下人生,出來的時候才發現二十年過去了。”

陳致呵呵一笑,轉身就走:“讓容韻滾滾滾。”

皆無慌忙拉住他:“南山神君感應到我被關在盒子裏,把我救了出來,但是我的心志受了些許影響,所以閉關了一段時間。”

陳致說:“心志受影響是什麽意思?”

皆無含糊地說:“我是南山神君的一道執念。”

陳致腦子一轉,補出一場大戲:“你對寒卿的執着動搖了?”

皆無沉默了會兒說:“你認為執念是什麽?”

“是你啊。”

“……”

陳致拉住要走的皆無:“正到要緊關頭,再說一點嘛。”

“什麽要緊關頭?”

“我能夠感覺到,你正準備打開心門,向我袒露你複雜而斑駁的內心世界。”

皆無拒絕:“那是你的錯覺。以我們膚淺的交情與認識,不足以支持這麽深入的話題。”

“你剛才問執念……”陳致一改嬉皮笑臉,說,“大概就是燕北驕想要一統天下,單不赦想要報仇雪恨,而我……想要振興家族吧。”

皆無呢喃道:“你們都事出有因。”

陳致說:“你是想表達,你對寒卿是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嗎?”

皆無拍拍他的肩膀:“早晚要面對的。忘了燕北驕與崔嫣,把他當作普通的任務對象就好。”

“那你們怎麽不給他換一張臉?”

“他這輩子的娘就是他上輩子的娘,我有什麽辦法。”

“他娘呢?”

“哦,忘了跟你眼下的局勢。”皆無說,“崔嫣駕崩後,燕朝內亂,年家等京城老牌世家意圖複辟陳朝,被黑甲兵大清洗,雙方血戰兩日,死傷無數。江南幾大世家趁機擁護西南王之子占據兩廣。又有綠林中人效仿高德來與張權,揭竿而起。如今,黑甲兵的勢力已經退縮到開封、保定一帶。容韻,是江南容家的後人。容家因反對支持西南王,被幾大世家聯手排擠打壓,他的父親在一場械鬥中喪命,母親殉情而死。他身上藏着容家的巨額財富,正被其他世家的人追殺。原本,應該由隐居四明山的廉光道人陳悲離收為徒弟,但是天道運算結果出來之前,陳悲離就已經被打落了畜生道,轉世為螳螂了。”

陳致目瞪口呆:“什麽樣的人竟然會被打落畜生道,轉世為螳螂?”

皆無說:“都是前世造的孽。”

陳致說:“容韻這輩子又死爹死媽的,也是前世造的孽?”

皆無嘆氣:“雖然天道給了他三次機會,但是,過程會一次比一次更艱難,必須謹而慎之。你身為老師,必須抓緊他的課業,該學的一定要學起來。”

“什麽是該學的?”

“書已經放在書房裏了,不管你照本宣科還是另辟蹊徑,都要讓他學會。”

陳致無奈道:“我知道了。”

“你适應的時間不要超過三個月。”

“為什麽?”

“老管家還有三個月的陽壽。”

“……”

陳致回到前院,站在角落裏盯着容韻的臉看了半天,閉上眼睛默念:他只是個陌生人,陌生人,陌生人……

“陳真人。”

老管家發現他的存在,忙迎了上來。

陳致睜開眼,就看到容韻站在老管家身後,怯生生地看着自己。

……

江山易改本性難移,別以為頭上插兩根狗尾巴草我就把你當成兔子!

陳致吐槽完,覺得自己對一個“陌生人”表現得太自來熟,不符合雙方“初見”的設定,于是整理一下衣服,努力營造出世外高人的明師風範,慢悠悠地走過去:“我這裏規矩多,你若堅持不了,趁早滾蛋。”

容韻當場想滾蛋,被老管家拉住了。

老管家說:“公子,吃得苦中苦,方為人上人。真人立下規矩,是為了磨練心性,小不忍則亂大謀啊。”

容韻只好老老實實地說:“謹遵師父教誨。”

險些伸手去拉容韻的陳致慶幸自己動作慢,又覺得老管家只剩下三個月陽壽,實在太可惜了。“規矩的第一條就是,我說的話,不論對錯,你都要聽從。”

容韻委屈地看向老管家。

老管家向他輕輕地點了點頭。

容韻只好說:“是。”

陳致說:“第二,以後這座山上的所有雜物都要你一人打理。”

容韻吸了口氣,道:“是。”

陳致說:“第三,按時完成課業,若是有一日懈怠……”慢條斯理地抽出了長鞭。鑒于向皆無揮鞭的失敗教訓,只是溫柔地撫摸鞭子,沒有抽出去示威:“此鞭會給你深刻的教訓。”

容韻躲到老管家身後,驚懼地看着他。

看着那張令人咬牙的小臉蛋淚花閃爍,陳致突然找到了為人師表的意義。

山上一共有兩棟房子,一大一小。陳致獨占了大的那棟,卧室、書房、花廳、觀景亭等,一應俱全。容韻與老管家窩在小屋裏,隔壁就是廚房、柴房與茅房。

但是,第一夜陳致住的并不舒服。

因為卧室的門被拆了,山風呼呼地吹,冷不冷另說,主要是響。

他半夜起來盯着容韻的門板看了一宿,終于不忍心讓老管家挨凍,忍住了拆下來按在自己屋裏的沖動。但是第二天起來,他布置了第一個作業——給自己的卧室造一道門。

為了找個任務,容韻得到了一把小斧頭。

陳致将老管家請到花廳喝茶,趁機打聽局勢,老管家心不在焉地敷衍着,目光一直往外,看到容韻抱着斧子摔了一跤,人一下子就站了起來。

陳致掃了外面一眼,道:“他的力氣可比同齡人小多了。”

老管家見容韻重新站起來,才放心地坐下:“公子出生的時候,也不知道為什麽,皺着眉頭不肯哭,吓得老爺夫人差點以為……不大好,過了兩個月才好。之後夫人一直沒再懷上,公子是家中獨苗,自然被愛若珍寶,別說拿斧頭砍樹了,連剪刀都沒拿過。”

陳致握着杯子,笑了笑:“聽起來,他童年過得不錯。”

老管家嘆氣道:“若非亂世,公子這一生大富大貴,是半點苦頭都不必吃的。”

“亂世”二字刺得陳致眉頭一跳,臉色沉了下來,許久才起身走到門口,對着半天才削下一片樹皮的容韻說:“一木不伐,何以伐天下?”

容韻握着斧頭的手微微一抖,迷茫地看着他。

陳致說:“先去竈房準備午膳。”

老管家偷偷摸摸地往外走。

陳致嘆息:“有勞老人家了。”

老管家這才松了口氣,去廚房幫忙。

午膳是蔥油拌面,味道一般,但是對着老管家和容韻戰戰兢兢的臉,陳致一句責難的話都沒有說。

用膳之後,陳致決定開課。

課堂設在觀景亭,天地開闊,遙望青山,令人心胸舒暢。

陳致問他學過哪些書,容韻回答之後,書房裏一半的書都可以丢了,剩下的一半,陳致挑挑揀揀,決定開講《六韬》。

懼于陳致的“鞭”策,容韻學得很認真。

課後,老管家找到陳致,支支吾吾地問:“真人打算何時傳授公子衣缽?”

“嗯?”

“據說,學道要趁早。”

學道?!

老人家,你怎麽會有這麽危險的想法?

陳致瞠目結舌。

老管家被他看得心裏發毛,但是為了容韻的未來,還是咬牙繼續:“《六韬》雖是著作,但小老兒學識淺薄,看不出對公子道途的助益,還請真人點撥。”

陳致半晌才道:“你希望他修道?”

老管家一臉疑惑,似乎在問:你是道士啊,不然咧?

幸好他沒有真的問出口,因為陳致發現自己并不知道怎麽回答。

陳致只好用“我自有用意”這種毫無誠意的萬能句打發他。

到了晚上,他去天上找皆無算賬。

照慣例,先到仙錦池。

他才靠近池子,池水就嘩啦啦一陣翻滾,寒龍露出水面,連帶潑出了将近半池水,把陳致當頭澆成了落湯雞。

“……”陳致微笑道:“不好意思打擾了。”轉身就跑。

寒卿動作比他更快,搶先一步擋在面前。

陳致只好站住:“大神有什麽事嗎?”

寒卿閉着嘴巴,聲音出現在他的腦海:“你來此作甚?”

作甚?作死。

陳致幹笑道:“突然想起此地風光明媚,令人心曠神怡,一時情難自禁,走到此處,打擾了大神休息,實在是不好意思。”

“你來找皆無?”

陳致緊張道:“你又找到了一個新盒子?”

寒卿直起身,目露寒光,身上的冷氣幾乎要将濕漉漉的陳致凍成一座冰人,半晌才說:“你見到他,讓他來見我。”

也就是肯放他走了?

陳致滿口答應,頭也不回地跑了。

下一站黃天衙,依舊是留守仙童留守。

他一見陳致便說:“找皆無嗎?他回南山了。”

陳致眼睛一亮,湊過去,小聲道:“你知道他和寒卿……”

仙童跟着壓低聲音:“我不知道啊。”

兩人縮着肩膀對看了一會兒,陳致嫌棄地站直身體:“你一直待在天宮竟然連這麽點小事都不知道。”

“就因為是小事才不知道啊。”

陳致:“……”好有道理。

仙童說:“我只知道皆無回衙門處理了二十年堆積的雜事之後,就去南山了。”

陳致又彎腰低聲說:“他回來之後沒有去仙錦池?”

仙童說:“他一回來,寒卿的愛慕者就跑來鬧了一通,差點被打,怎麽還可能去!要不是皆無仙力被封印,這些小仙來一個打一群。”

陳致突然覺得不對:“皆無仙力被封印……”

仙童點頭:“你不是知道的嗎?因為害寒卿受傷,所以被畢虛大神封印了。”

陳致疑惑。之前皆無跟他下凡,分明是用仙力吸走了姜移體內的晦氣。

仙童繼續喋喋不休地說:“我們黃天衙在天界有頭有臉,也要名聲的。”

不管什麽原因,皆無仙力沒有被封印是好事吧。

陳致沒有深究,轉而想到,雖然皆無輕描淡寫地帶過他在南山養傷的那段日子,但二十年的時光,怎麽可能真的輕描淡寫?頓時腦補了一段皆無心痛到絕望的感情戲,在趕去南山的路上,特意到人間夜市順手買了一些小點心。

到了南山,南山神君依舊在閉關,皆無被放在神宮裏散養。陳致見到他的時候,他正懶洋洋地躺在軟榻上,提着串葡萄一顆顆地往嘴裏塞:“我一直好奇一件事,為什麽你不用執行任務。”

皆無眨眨眼睛:“因為我有官職。”

陳致:“……”

皆無坐起來,接過他手裏的點心:“給我的?”

陳致說:“我以為你正傷心欲絕地躲在被窩裏咬手帕,所以買點東西安慰你。”

皆無一邊吃點心一邊好奇地問:“為什麽?”

陳致斟酌着說:“我去過仙錦池。”

皆無眉頭微皺。

“寒卿想見你。”

“他的尾巴還沒好利索嗎?”皆無舒展眉頭,“南山又不遠。”

陳致吃驚地看着他:“你真的是皆無嗎?”

皆無抹了把點心末子,笑道:“是真的皆無。”

陳致見他面色如常,沒有繼續追問下去。他對寒卿的好感僅來自于那兩口龍氣,但是受愛慕者慫恿,将皆無關入盒子之類的事情太出格。反正,皆無一向有主見,作為朋友,他在旁支持便夠了。

皆無問:“你大老遠跑來,就是為了跑腿傳口信?”

“你剛才還說南山不遠。”

“離四明山遠。”

陳致說:“關于容韻,有事問你。他拜我為師是為了修道?”

皆無說:“從小立下志向,一統天下的是北燕王。這是他的第三世,一個七歲的世家子弟,你還指望他能立下多宏偉的目标。”

陳致咬牙:“你剛開始不是這麽說的!你說我養大他就行了。”

皆無說:“我還說抓緊課業,該學的一定要學起來。”

陳致:“……”仙界套路深,說話沒句真!

皆無說:“對了,我想起一件事。容韻……燕北驕轉世時,被單不赦打了一道魂印,魂印中帶有崔嫣的部分記憶,直到他轉世後的兩個月,才被發現,将魂印除去。不過,強行剝離魂印,會對魂魄造成損害。書房裏有一本僞裝成養身術的練氣修行之書,你教他一些粗淺的,過幾年就能恢複了。”

“……”陳致說,“這種事你不是應該早就告訴我嗎?”

皆無扶着腦袋嘆氣:“我最近腦子不是太好使。”

陳致皺眉:“是不是那個盒子造成的後遺症?”

皆無聳肩。

陳致習慣了他神神秘秘的樣子,既然是私事,也沒有尋根究底:“你再想想,關于容韻的事,還有沒有什麽應該告訴我的卻沒有告訴我?”

皆無摸着下巴冥思苦想。

期間,陳致吃光了他的葡萄,又吃光了自己帶來的點心。

“沒有了。”皆無嘆氣。

陳致拍拍屁股要走,他又說:“有一件事,我不确定是否屬于應該告訴你的範疇。”

陳致無奈地折回來:“你說。”

皆無說:“容韻魂印中包含的內容不多,但是十之八九都與你有關。”

陳致怔了怔。

皆無“啧啧”搖頭:“有些卿卿我我的畫面,真是相當不堪入目啊。”

陳致将軟榻掀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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