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混戰之詭(三)

罪名未定, 陳致依舊是陳留王, 加上以陰山公為首的陳朝保皇派還健在, 大理寺的人對他十分客氣,少卿還親自出來慰問,話說了一堆, 主題明确,自己這麽做就是給外面看的,過過場, 千萬不要懷恨在心——如果王爺還有機會出去的話。

陳致還能說什麽呢, 只能要求他們将牢房重新布置了一番,整治蚊蟲鼠蟻, 鋪上厚褥錦被,并放了一架子的新書。

完事後, 他躺在少卿貢獻的軟榻上,感受新居的舒适度。

少卿好好脾氣地問:“王爺還有什麽吩咐?”

“也沒什麽吩咐了, ”假裝看不到對方松了口氣,他慢悠悠地接下去道,“就是每日的夥食要精心準備。我喜歡……”絮絮叨叨一連串的酒樓美食名稱。

少卿心中暗道:這麽胡吃海塞的, 也不怕吃成了最後一餐。口中只得唯唯諾諾地連聲答應:“下官明白, 下官明白。”

雖說牢房裏好吃好喝的伺候着,無人提審,更無人為難,可是住的久了,難免乏味, 尤其是一顆心,七上八下的,讀書也靜不下心。

陰山公的人來得也越來越少,起先是一日三次,生怕他不小心被欺負了去,後來是一日一次,近來已經是三日一次了。若非來人每日通報消息,說外面平安無事,讓他好生待着,陰山公他們正在想辦法營救,他簡直想不管三七二十一地沖出去。

現在想想,自己還是太老實了些。說讓進來就老老實實地進來了。為什麽不掙紮一下,為自己争取更高的權益?這次出去後,他準備向老賴取經。

又熬了三日,陰山公派的人準時出現。

陳致剛想放狠話說自己準備越獄,對方就率先說事情已有眉目,最遲不過兩日,就能将他救出去。

雖然有了眉目,他反倒越加不安,總覺得這眉目的背後,隐藏着不可告人的交易,越獄的念頭終于發展為沖動,迫在眉睫。

大概怕他像之前那樣突然消失,大理寺的人一天十二個時辰,一刻不歇得輪流盯梢,使隐身符無用武之地。這時候不免埋怨崔嫣,好端端地,割掉他替身傀儡的腦袋幹嘛……

咦?

他的傀儡雖然沒了腦袋,但是,崔嫣的遺體有腦袋呀。床上一躺,背對着牢門,就露個後腦勺,難道還能比他英俊霸氣到讓人一眼看穿不成?

陳致越想越覺得此計可行,入夜之後,如往常一般安分地看書洗漱上床睡覺。睡了一個時辰,趁獄卒不注意,狀若漫不經心的一翻身,将崔嫣遺體往床上一放,自己貼着隐身符起身,輕手輕腳地跨過被子,整了整崔嫣的頭發,然後走到鐵門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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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到鐵門邊……

門是鎖住的。

……

陳致蹲在地上,又開始翻乏善可陳的法寶。刻着迷魂陣的彈珠、裝着晦氣的乾坤袋、忘憂珠……久久沒有動作。

忽地,鐵栅欄“咣當”響了一聲。

門外的獄卒慌忙站起身朝裏張望:“王爺?陳留王?”

“……沒事。”裏面的人悶悶地回答。

兩天後,陳致等來的,便是無罪釋放的消息。

大理寺卿親自帶着部衆從牢房接他出來,若非表情太僵、臉色太黑,幾乎算得上“夾道歡迎”了。倒是少卿一貫的會做人,直言蒼天有眼,王爺得以沉冤得雪。

陳致兩條腿邁得飛快,三步并作兩步地往外走。

大理寺見多了出獄如逃命的人,也不覺得奇怪,配合着加快腳步。

門口,容韻駕着馬車在等。

急匆匆的陳致忽地收住了腳步。

大理寺少卿怕他摔跤,還伸手扶了一把,手才碰到衣袖,眼前一花,人已經被拉了過去。容韻運輕功躍到兩人中間,手扣着陳致的腰,将人往身後一拖,警惕地望向他。

少卿幹笑道:“參見殿下。”

大理寺卿不輕不重地哼了一聲,眼角瞟了他一眼,大咧咧地走了。

少卿權當沒看到上司的冷眼,依舊熱情洋溢地對着容韻說:“聽說殿下與太尉府的二小姐定了親,真是可喜可賀。”

容韻的臉色微微一沉,想看身邊人的表情又有點不敢看,含含糊糊地點點頭,拉起陳致就走。

少卿在後面揮手:“慢走不送!”

剛解了牢獄之災,正該是重獲新生,普天同慶的大喜時刻,但車廂內安靜得好似剛辦完喪事,一個垂着頭,一個冷着臉。

垂着頭的這個時不時用眼角偷瞄冷着臉的,但冷着臉的一回看,那頭就垂得更低了。

“做了什麽虧心事,就急着給我磕頭?”陳致後背貼着車內壁,雙手抱胸,面無表情地問。

容韻小聲說:“婚姻大事,要聽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韻兒父母雙亡……”

“說人話!”

“徒兒父母雙亡,只有師父一人,本應該經由師父同意再行訂婚,但是,師父本來就希望我娶個女人!我這麽做,師父應該感到稱心如意吧!”說到後面,竟隐隐是責備的口吻。

陳致差點被氣到腦淤血:“你私自訂婚,難道還要我說對不起?!”

容韻見他吹胡子瞪眼,立馬慫了:“徒兒不是這個意思。”

“那,什麽時候成親?”

“不知道,也不想知道!”容韻恨不得永遠不成親。見陳致久久沒說話,忍不住問:“那師父的意思呢?”

“什麽我的意思?”

容韻期待地問:“師父是不是不想我訂婚?”

陳致一口氣噎在喉嚨裏,吐不出來又咽不下去,半晌才說:“既然你已經做了決定,便……如此吧。”當初他在容韻與秀凝中間左右為難,便是不想勉強于他,如今,他自己做了決定,就是真正的天意了。他強行壓住了內心深處幾乎要破土發芽的怪異感,深深地吸口氣:“殿下,又是怎麽回事?”

容韻還沉浸在失落中,沒有反應過來:“嗯?什麽?”

“大理寺少卿為何稱呼你為殿下?”

容韻說:“在我與王舒光訂婚的當日,王為喜就宣布我是崔嫣的兒子。”

顯然是為女兒将來榮登後座鋪路了。

陳致過了會兒才說:“你答應訂婚,是為了我嗎?”

容韻難過地說:“這句話,師父為什麽之前不問?”

陳致覺得這話問的毫無道理:“……我坐上馬車之前才剛剛知道你訂婚的消息,你要我多久之前問?”

容韻說:“就在那句‘既然你已經做了決定,便如此吧’之前。”

十三個字的一句話,竟然一字不錯,顯然是記到心裏去了。

陳致啞口無言。

容韻說:“我現在說了‘是’,師父是否會內疚?”

“嗯。”陳致極小聲低地應了。

容韻抿唇看他,幽幽地問:“那現在呢,師父現在想不想我訂婚?”

陳致覺得自己簡直被推到了死胡同裏。他想像剛見到容韻時那樣,抽出鞭子來放狠話,說混賬東西,竟然敢和師父這麽說話,簡直沒有規矩!可是,英雄氣短,他發現自己與“英雄”越來越接近了。

這個問題到最後也沒有答案。

雖然容韻沒有追問,可陳致扪心自問,依舊左右為難。他覺得自己可能要改名叫陳龜了。

為了慶祝陳致無罪釋放,王為喜又舉辦了一場宴會。這次,他辦得聲勢浩大,皇親貴胄、四品及以上官員、黑甲兵的幾個首領都收到了邀請。

常年養病的王夫人也被請出來主持。

當然,這麽大的場面,單單為陳致一個人慶祝實在太虧了,于是,剛榮升為未來女婿的容韻就被王為喜帶着四處“勾搭”,混了個臉熟。其實,容韻的臉不用混,大家都熟悉,只是耳聽為虛,眼見為實,看了真人,許多對“崔嫣有子”将信将疑的人,也不得不閉了嘴。一個模子刻出來似的面孔,怕是普天之下再難找出第二個。加上江南第一世家的背景,對燕朝未來的發展大有好處,有些事情也就睜一只眼閉一只眼罷了。

看容韻搶風頭,陳致也識趣得很,知道舊人難勝新人,幹脆找了個角落躲懶。

但是,有句話說——天有不測風雲,人有旦夕禍福。有時候,你以為是躲着,其實是迎着。就如現在,陳致的上方,一個黑影迅速砸落。

“啊!”

陳致張口驚叫了一聲,就被砸得差點沒氣。

衆人聽到聲音跑過來,被眼前的情景吓了一跳:平平整整的草地,突然凹了一塊進去,一個人五體投地地趴在地上,嘴角還在淌血。

“師父!”人群中響起尖銳的呼喚聲。容韻撥開人群,飛快地沖過去,一腳踹開疊在上面的人,伸手放到被砸進土裏的陳致的鼻下,見有氣息呼出,才松了口氣,手腳麻利地檢查陳致的骨骼,确認一切完好,才小心翼翼地将人從土裏……拔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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