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向月之心(六)
王舒光目光閃了閃, 頭微側, 須臾, 又正了回來:“父親年事已高,再過幾年,就該告老還鄉。還望殿下念在他數十年如一日盡忠職守的份上, 讓他能榮歸故裏。”
容韻似笑非笑地說:“王大人忠肝義膽,王姑娘又何必憂心呢?”
王舒光低頭一笑:“與殿下說話,真是半句虛的都摻不得。父親輔國多年, 勞心勞力, 事事親為。縱有越禮之處,也望殿下能諒解他一時無心之過。待殿下成就大業, 我會勸他急流勇退。”
得了準話,容韻也松了口, 贊美了王為喜幾句。
一旁的陳致聽得心情複雜。
兩個外表十幾歲的小屁孩,竟三言兩語地決定了一個重臣的未來, 若非親眼看見,誰能相信?容韻倒也罷了,畢竟三輩子加起來, 也是好幾十歲的人了, 可舒光是老老實實地長了十幾年,竟面不改色地與他讨價還價毫不遜色,真是……令人驕傲!
看着陳致一臉“吾家有女初長成”的欣慰滿足,容韻忍不住笑出聲來。以前不知舒光的身份,心中難免攀比, 總覺得師父對她更好些,如今知道了,醋意依然,卻也會将心比心,學着将她當做妹妹來看待。
王舒光促狹地說:“容哥哥,我現在是該轉身,與嫂子見面問好呢?還是選個黃道吉日,正式登門拜訪?”
容韻瞟了眼陳致搖得飛快的手,笑道:“我倒希望是第一個選擇,可惜他選了第二個。”
王舒光“恍然大悟”地點頭:“看來家中做主的,是嫂子呀!那小妹還是識趣點兒,朝着前面走吧。”把話說開之後,她卸下“溫婉端莊”的外衣,露出幾分小女兒的調皮,被朝着陳致福了福身,然後一路往前,竟是真的沒有轉身。
她走後,陳致才走到容韻面前:“你們之前的婚約……”
容韻說:“師父那時候被關在大牢裏,我心急如焚,只能賣身救師。師父若感到愧疚,以後可要多憐惜我一些。”
陳致無語。
容韻說:“師父來找我,可是不放心我?”
陳致說:“我想見見秀凝。”
容韻自我感覺十分良好:“師父不必掩飾。若真的想見她,剛才就該出來相見。話語會騙人,行動假不了。師父如今不正站在我的面前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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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不是他一口一個嫂子,自己會尴尬得連站出來的勇氣都沒有嗎?
陳致翻了個白眼,轉身就走。
容韻喜滋滋地跟在身後,跟到半路,終于忍不住問:“師父,我們為何在屋檐上走?”
陳致說:“因為我是偷偷進來的。”
“……”容韻輕笑道,“師父偷偷進來……是為了捉奸嗎?”
聽他越說越不像話,陳致氣得口不擇言:“不是,我來合奸!”
……
畢竟是屋檐上,風有些涼,吹得某人的臉都僵了。但也有人天生“古道熱腸”,此時更是滿身熱血澎湃,恨不得飛身撲上,“合”作到底。
那古道熱腸的人正要開口,就被喝止。
“閉嘴!回去!”
回去了也不大暢快。屋檐上不經大腦的那一句像只陰魂不散的小蜜蜂,追着耳朵嗡嗡響,回頭一看,何止蜜蜂,容韻那臉就像只大蜜蜂。陳致沒好氣地說:“沒別處可去嗎?”
容韻說:“別處沒有師父,自然就沒別處可去了。”
陳致說:“燕北驕平日也這麽說話?”
容韻嫌棄地說:“他活了一把年紀,連師父的面都沒見過,哪有什麽情趣可言!”
陳致說:“我待見他,讓他與我說話。”
容韻壓低聲音:“陳大人想與本王說什麽?”
“就是想讓你閉嘴。”
“……”
帳外,王為喜求見。
不知舒光給他吃了什麽靈丹妙藥,腦子突然開竅起來,也不喊着盡快成親了,只說江山一統之後,自己便享享清福,再不能向現在這樣事事親為了。
這是隐晦的要放權。
還提醒容韻一切小心,末了,交了三本冊子給他。
容韻接過來一看,都是名單,上至官員,下至走卒,皆有。
王為喜說:“我招募了一群童子,男女皆有,訓練之後,就放到了各地。這裏,一本是江南,一本是西南,一本是其他地方的。你收着吧。”
陳致想起黃圭說王為喜圈養童男童女,原來是這個用途。“這些孩子是如何招募的?”
王為喜說:“貧苦人家養不起孩子,托牙人來賣,我便買了下來。”
容韻說:“多謝王大人。”
王為喜點點頭,想要走,又回轉身來,意味深長地看了眼陳致,對容韻說:“有些話,老臣不吐不快。殿下是聰明人,應當知道吃一塹,長一智的道理,當不會重蹈覆轍吧。”
這話當着自己的面說,多少有些警告的意思。但是,當年……陳致默默地出帳。
帳篷一張簾,用心聽的話,其實也能聽得到裏面的聲音。
只聽容韻說:“有句話叫一棵樹上吊死。我待江山如是,對情亦如是。”
情之一字,涵蓋甚廣。
說的既是陳致,也可以是王為喜。
片刻後,王為喜出來,對陳致點頭行禮,徑自去了。
容韻出來,就見陳致嘆氣:“當年,他還是挺喜歡我的。”至少,不像現在,充滿敵意。
“是嗎?”容韻故意曲解了他的意思,“那我對他的态度,還有待商榷。”
容韻出發前,與王為喜等人連夜開會,制定一個月的作戰方案。這一個月內,王為喜會加強攻勢,務必讓西南承受壓力,加速內部矛盾。
容韻與陳致則借這一個月的時間,從內部瓦解西南。
為免夜長夢多,天蒙蒙亮,陳致與容韻就出發了。王為喜本想派黑甲兵保護,都被擋了回來。人多目标大是一個原因,最主要的原因是,人多不能飛。
陳致的神仙身份曝光後,完全是破罐破摔的态度。等兩人單獨相處時,直接背起容韻禦風飛行。
容韻摟着陳致的脖子,一面享受風馳電掣的快感,一面說:“在化外之地時,師父果然藏了一手。”
陳致裝作沒聽見。
容韻湊近他,嘴唇幾乎要貼在耳朵上,輕聲道:“師父打算什麽時候傳授我仙法?”
陳致飛得更快了,好似這樣就能将耳邊的話音甩到後面去。
容韻沉默下來。
這樣陳致反倒不安,沒話找話說:“到了廣州,你打算如何?”
容韻不吭聲。
“唉,可惜當初譚倏給我人皮面具,我只收了兩張。這兩張都露過面,不好拿出來。”陳致仿佛在自言自語。
容韻依舊不答。
陳致自覺沒趣,也收了聲。
臨近廣州,陳致特意降低了高度,從天空俯瞰城池。廣州自古以來,便是州治所在,氣象繁華,又因南北、東西差異,與京城、杭州,皆有不同。
陳致挑了個僻靜的角落落腳。
陳致擡步要走,被容韻拉住,丢了個包袱過來。他原以為包袱裏裝的是金銀珠寶,畢竟當初燕北驕用的就是誘之以利,沒想到打開之後,竟是兩套衣服。
一套男裝,一套女裝。
不用想明白,本能決定一切!陳致眼疾手快,挑了男裝。
容韻也不搶,慢悠悠地拿起女裝穿戴。衣服下面,竟然還有胭脂水粉,陳致目瞪口呆地看着他拿起胭脂,娴熟地塗抹。
“為師不在的這段時間,你到底發生了什麽事?”陳致一臉的痛心疾首。
容韻說:“師父,你笑出來沒關系,反正……”
陳致背過身,聳動肩膀,憋得辛苦——徒弟的自尊心必須由師父來守護!
容韻默默地接完剩下的話:“我是您的徒兒,丢人丢一雙。”
陳致板着臉回轉身:“準備好了,就走吧。”
雖然王為喜表現得情真意切,但容韻依然有所防備。他入城後并沒有先找名單上的人,而是拐進一家綢緞莊,挑揀了一會兒,就被引入二樓貴賓室。
坐了會兒,便有掌櫃夫人出來接待。
兩廂對了詞,不管男女,便認了親。
掌櫃夫人說,西南王府近日戒備森嚴,連鳥兒也飛不出來,将近一個月沒有消息遞出來了。
陳致問明那人居住的位置,決定夜訪。
掌櫃夫人勸說他三思:“實不相瞞,這王府每隔三五日,就有屍體從後門擡出來,直接上後山埋了。我派人去查看屍體,還沒靠近呢,就被抓住了,只能自盡。”
陳致再次感受到沒有隐身符的不便。
容韻問:“鄂國夫人呢?”
掌櫃夫人說:“她倒是進出自由。畢竟西南王的命令都由她轉達。不過,她身板護衛重重,不止原先的人手,王府還拍了死士與精兵。不誇張的說,就是一座移動的西南王府。”
容韻将情報記下來,又問道:“鄂國夫人暫理軍務,其他人可有怨言?”
掌櫃夫人笑道:“自然是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