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金陽當空, 森林幽寂, 只有潺潺的水聲, 似脈脈暗流,于心中流淌而過。
原缃蝶悉悉索索地換着衣服。
她身上的衣服濕了大半,無法再穿下去, 只能将濕衣服先脫下來,再換上言枕詞的外衣。言枕詞的外衣對她而言大了不止一圈,穿上去後, 衣擺與袖子都拖在了地上, 整個人都像是被一件衣服給包裹起來似地。
言枕詞脫了外衣之後就背對原缃蝶站立。
他雖然已經将目光定定投向了森林的盡頭,但無奈森林太靜, 身後的聲音不能更明顯,幾乎身後每傳出一點響動, 他就能自然而然勾勒出對方所進行的動作:是擡起手臂,是脫了衣服, 是彎下腰,是重新穿上衣服……
莫名的感覺充斥着他的內心。
他站也不是,坐也不是, 看前方也不是, 回頭也不是,閉上眼睛也不是,捂住耳朵也不是,總之,心頭如同纏了千絲萬麻, 糾成一團,無從解開。
換好了衣服,原缃蝶又對着水中倒影照了照,額外調整了一些細節位置,方才飄然來到言枕詞身後,沖言枕詞甜甜叫上一聲:“言哥哥——”
一聲出口,她眼睜睜看着言枕詞如聽見鬼叫一般整個人都聳了一下,脖子上的寒毛也一同豎起警惕,如同遭遇了危險天敵似的!
哎呀。
明明在幻境之中都對原音流做了這樣那樣的事情,在現實之中又因為原缃蝶而左右搖擺,真是——讓人非常想要逗一逗他。
原缃蝶心中的趣味漸漸濃厚。
她不進反退,退後兩步到言枕詞覺得安全的位置,再說:“我換好衣服了,言哥哥可以轉過身來了。”
言枕詞脖頸上豎起的寒毛慢慢平複下去。
等等,我為何要緊張?
原缃蝶不過就是一個比我小很多的……女孩子……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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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我的晚輩……吧。
是我徒兒的……妹妹……吧?
總之,只是一個像齊雲蔚那樣的異性晚輩而已,我保持平常心不就好了嗎?
他做了幾次心裏建設,慢吞吞回頭,鎮定沖原缃蝶看了一眼。
一眼以後,他無比後悔這一眼,再迅速不過地扭回了頭,可那驚鴻一瞥所帶來的印象,已經根深蒂固地刻在了言枕詞腦海之中。
他越不願意回想,那畫面偏偏越要出現在他的腦海裏:寬松的衣服裹在嬌小的身軀上,叫人恍惚以為這具身體可以輕易攬入懷中。還未完全擦幹的發尾在衣衫上暈出一小片水漬,使那塊布料變得透明,都能看見其下的皮膚。
他的腦海之中,眼前的原缃蝶與方才的原音流,兩種形象交替出現,彼此抓撓,互相打架,都在質問:
色道士,快點抉擇,你要看的究竟是男的還是女的,是原音流還是原缃蝶?!
言枕詞心中巨冤:我……我誰都不想看,只是單純的想分辨一下,他們是兩個人還是一個人,是男人還是女人啊!
言枕詞直挺挺杵在原地,一動不動,扭得脖子都快斷了。
原缃蝶眼中笑意加深,而後又輕輕遮掩過去,依舊一派天真無邪的樣子,施施然來到言枕詞身前,墊着腳尖探向言枕詞扭頭的方向:“言哥哥——”
言枕詞快速将腦袋從左邊扭到右邊。
原缃蝶又從探身往左變成探身往右:“詞哥哥——”
言枕詞再将腦袋從右邊轉移到左邊。
原缃蝶按住了言枕詞的肩膀,不依跺腳:“枕詞哥哥!”
言枕詞打個寒噤,旋即立刻閉上雙眼,他吃了秤砣鐵了心,不管怎麽樣,就是不看人!
哎呀呀呀——
原缃蝶小小的咳了兩聲,掩飾差點漏出來的笑意。
她放開雙手,退後一步,仔仔細細地欣賞了一番言枕詞英勇就義的模樣,突然輕輕向前一湊,将唇映在言枕詞的眼睛上。
嘴唇接觸眼睑,薄薄的一層眼皮飛快跳動,眼珠也跟着轉來轉去,每一絲每一毫的反應都生澀得勾人。
原缃蝶不覺伸出舌頭在那層眼皮上輕輕撩了一下。
撩完之後,她抽開身體,又愉快,又懊惱:動作大了一點,這可不太符合“原缃蝶”的性格,好師父可要懷疑了。
閉着眼睛的言枕詞先是感覺清甜氣息的遠去,接着又感覺清甜氣息的靠近,而後,暖風熏人,晴空滴雨,他的眼睑被什麽觸了一下,又輕又軟。
那是手指,還是……?
他有點緊張,心髒跳得都快了一點。
原缃蝶離開了言枕詞,翩然而去,重新坐回水邊,長嘆一聲:“言哥哥,方才幻境之中,你看見了哥哥嗎?”
言枕詞如同被人捉奸在床,跳動的心髒差點停擺。
原缃蝶沒有理會言枕詞,她雙手抱膝,将頭側放在手臂上,幽幽道:“我看見哥哥了。哥哥……死了。”
言枕詞:“???”
他睜開眼睛,看向原缃蝶,沉吟片刻後道:“幻境中出現的只是內心的所思所想。”
原缃蝶:“言哥哥的意思是,我內心害怕着哥哥的死亡嗎?”
言枕詞:“也許還有部分是對見到音流的期待。”
原缃蝶笑了笑:“那麽言哥哥呢?言哥哥剛才看見了什麽?言哥哥的內心,又在期待和害怕什麽?”
言枕詞:“……”
他看見了自己和原音流……玩得很開心。
他突然一陣恍惚。
他突然有點不明白,自己為什麽在幻境中和原音流玩得那麽開心。
原缃蝶轉頭:“言哥哥,陪我坐一會兒?”
言枕詞這回沒有逃避,他來到原缃蝶身旁,席地坐下。
遠方重山疊翠,身下白草如茵。
一時之間,兩人誰也沒有說話,清風解語,将樹聲、水聲、森林中的一切聲音遙遙送來,織成一首自然之樂。
言枕詞忍不住看了原缃蝶一眼。
就坐在身旁的女子抓緊身上的外袍,指尖素白,煙眉輕籠,靜坐于地,似自雲中霧中水中而來,吹彈将破。
原缃蝶道:“言哥哥,找到了茕草,你就能解開身上的毒了。”
言枕詞:“不錯。”
原缃蝶又道:“言哥哥,解完了毒,你接下去有什麽打算?”
言枕詞原本是有打算的,但北疆一行之後,他突然不确定自己的打算了。于是他道:“暫未确定。”
原缃蝶悠悠嘆了一口氣。
她其實并沒有說什麽,但言枕詞卻從這一口氣中聽出了“天下無不散筵席”的惆悵,因而也升了幾縷莫名惆悵。
原缃蝶:“北疆之時,百草秋已經将解毒的法子告訴了我們,如果言哥哥不介意,待會可由我幫你驅毒。”
言枕詞差點就說出了“我怎麽會介意”,好在話将出口之際,他怎麽都覺得別扭,險險咽了回去,琢磨着是要說“我不會介意”,還是“我當然相信你”……但這兩者怎麽也讓人覺得那麽奇怪呢?
言枕詞停頓得有些久了。
原缃蝶自失一笑:“沒關系,枕詞哥哥不必糾結,我确實也擔心若有萬一,不能真正幫助枕詞哥哥。”
言枕詞一怔:“我不是這個意思。”
原缃蝶:“不過如果是哥哥在這裏的話,枕詞哥哥肯定不會猶豫的吧?”
言枕詞:“……?”
原缃蝶垂眸:“畢竟哥哥……是原府傳人……曾和枕詞哥哥出生入死……如此親密……理所當然。只是……枕詞哥哥就沒有想過,我的內心之境,除了想見哥哥、擔憂哥哥之外……也嫉妒哥哥嗎?”
言枕詞:“???”
無數次戰場出入養成的敏銳使他心中陡然升起不祥預感,就好像巨大災劫即将降臨!
原缃蝶眼睫連顫,蝶翅沾水,芙蓉泣露:“枕詞哥哥……從來沒有叫過我的名字呢。”
她說完這句話,忽然向前,吻上言枕詞嘴唇。
親吻的那一刻,原缃蝶心中愉快,因而嘴邊也挑起了一縷笑意。
她回想方才在幻境之中和言枕詞的親吻,又對比評價了一番,心道還是将舌頭探進去感覺好一點,可品味山泉烹山茶的滋味,不過這可太不符合“原缃蝶”的設定了,凡是破綻,可一不可二。
既然不能更進一步——
原缃蝶感覺着言枕詞僵成木頭的身體,念頭一轉,心頭又動,再徐徐升出了一個絕妙好主意。
她将聲音含在唇間,悄悄說給言枕詞聽:“枕詞哥哥,你若不喜歡我,那你喜歡哥哥嗎?哥哥……哥哥也和你做過同樣的事情嗎?”
言枕詞心髒炸裂!
這一系列的互動之後,他完全被帶進了溝裏。
世界上的一切都遠離了他,連面前的溫香暖玉也霎時消失,他腦袋裏只剩下了兩種平生未解之難題來回拉鋸:
我面前的人究竟是男還是女?
我在看的究竟是像原音流的原缃蝶還是變成了原缃蝶的原音流?
我連連為之所動的究竟是原音流還是變成了女人的原音流?
我——我喜歡的究竟是男人還是女人?!
作者有話要說: 小劇場:
言枕詞揪花瓣:我面前的究竟是男的還是女的?我想見的究竟是男的還是女的?我喜歡的究竟是男的還是女的?
原音流評價:兄妹雙收,豔福不淺,可以的。
言枕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