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來自境主的哭泣似困獸哀嚎, 字字懷恨, 聲聲存怨。

界淵忽然擡手, 牽住了言枕詞之手,向前行去。

“最早以前,在穢土還未形成之時, 曾有一段時日幽陸互生變化,新生之兒多為畸胎,武者之中, 正道之士進展緩慢, 魔道之士日益精進……”

言枕詞眉梢一動:“這是三百年一次的兇潮。掐指算來,下一次兇潮真正爆發, 當在五十年後。”

界淵走在滿是屍骸的土壤上,足底碾碎森森白骨, “喀嚓”之聲不絕于耳。他來到石壁之前,指向石壁上隽刻的境族文字:“後來境族祖先研究發現, 乃是幽陸清濁之氣發生異變,清氣減少,濁氣增多。清氣少, 則天地清正之物少;濁氣多, 則天地渾濁之物多。當年境族中人反複讨論之後,提出一天才構想,此構想乃是……先将分布幽陸的濁氣吸納于一地,再徐徐淨化。為此,他們圈定了穢土。”

言枕詞匪夷所思:“他們究竟以何種方法吸納全幽陸的濁氣, 又以何種方法将這些濁氣一一淨化?”

一語落地,他腦中忽然靈光一閃,看向界淵。

界淵颔首:“不錯,是九燭陰瓶。”他又道,“當年想出這一策者确非凡俗。阿詞,你知九燭陰瓶有何功用?”

言枕詞注意到界淵新的稱呼。

他在心中暗暗琢磨,自己是否要叫界淵“阿淵”、“阿流”、“阿蝶”……名字太多,實在讓人苦惱。

他回道:“以此情此景來看,九燭陰瓶莫非能淨化濁晦?”

界淵一笑:“連你也這樣覺得?只觀此物名字,你覺得它像正道之物?”

言枕詞心想還真不像,少有正氣之物會在名字之中加上一個‘陰’字的。

言枕詞沉吟道:“此物難道是魔器?若真是魔器,境族之人如何轉魔為正,使它吸納天地濁氣?”

界淵:“凡人間之器,少有正魔之分,正者可引邪念,如雪海佛心;邪者可用正途,如九燭陰瓶。當年九燭陰瓶是魔道一寶,專食正道之人,化正道之人一身骨血為魔功養料,和荒神教之功法有一二相似之處。但九燭陰瓶為幽陸至寶,當年的魔道不過發揮出它十之一二的能力,它既非正物,也非邪物,不過一陰陽轉換,吞清吐濁,吞濁吐清之物。”

“後來境族中人發現天地清濁改變,于幽陸之中尋覓可用之物,找到了九燭陰瓶。境族中人拿到此物之後,以穢土為陣圖,以陰瓶為陣眼,以自身為開關,操縱九燭陰瓶不間斷的吸納幽陸濁氣,于瓶中轉換,吐出清氣。如今兇潮三百年才爆發一次,算來全虧穢土與九燭陰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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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到這裏,界淵一震袖,無形之勁拂過地窟,附着石壁的青苔與塵土簌簌而落,露出其後更多的境族文字。

他們已經來到了坐地屍骨之前。

言枕詞注意到這些屍骨之後小小石碗,石碗靠石壁排列,水流順石壁泊泊流下,注滿石碗。他暗暗算過,發現石碗一共一十三只,正好和坐地枯骨數量相等,他們入此地後,并未立刻身死,是否曾拿這小小一碗,以水維生?

他再看石壁。方才界淵指着石壁上的字告訴過去的事情,如今他再看文字,已能将境族文字讀會七七八八。

只見最裏頭的枯骨背後寫道:“九燭陰瓶歸位,幽陸清濁平衡,可喜可賀,可喜可賀!”

第二具枯骨回答第一人:“想想有朝一日九燭陰瓶也不能用了該怎麽辦吧。”

第三具枯骨回答第二人:“或許在九燭陰瓶不能用之前,會先被誤入此地者搶走。”

第四具則答前三者:“同喜同喜。身前之人莫問身後之事。便盼誤入此地者有點天良吧?”三言答完,他自另起一行,再留筆記,戲谑道,“妾已将身付幽陸,誰再管它春夏與秋冬!”

第五具則批評第四人:“人無遠慮,必有近憂,以我之想,不如以此地為基,再起陣法,建一桃源,将境族隔絕一地吧?”

此後還有數言,言枕詞未及一一看過,腳下突然踢到一具骸骨。

他所踢到的骸骨別有不同,它既非端坐,也不像外頭的那些枯骨一樣朝向來時之地,它朝向前方十三具枯骨而伏,被言枕詞踢開之後,露出刻在地上,被它身體所掩蓋的文字。

那些文字先用境族之語寫完,又用幽陸文字翻譯,只見上邊寫道:

“他們竟将境族稱為六指邪魔,天之餘贅,哈哈哈,可笑,可笑,我們究竟為什麽做這一切,如今還有誰知道我們所做的一切,我不服,我不服,我不服!!!——”

幽暗的地窟之中,筆劃淩亂,字字泣血,句句懷恨,哪怕相隔生死,也能直入所見者之心。

此時此刻,界淵的聲音忽然響起,說得輕描淡寫:

“不過這些事情,都是過去的事情了。如今這些過去,境族自己都記不住了。時間呵……邪魔二字,現今用于境族身上,也不算太虧,你說是吧,阿詞?”

這些早已消散于長河的真相,這些過往中所有艱難險阻,抉擇大義,哪怕始終隽刻在石柱之上,哪怕時時出現雙目之中,也早已無人認識,更無人記憶。

時間川流不息,岩石沉默不語,流去者早已流去,停留者始終不變,而人獨立這兩者間隙,徘徊不定,兩廂忘卻,于是念念怨恨,恨天地不公。

界淵再往前行。坐地枯骨也好,伏地枯骨也好,喜的、悲的、憂的、恨的,誰刻石壁之語都不能引他動容。

他行過枯骨,衣袍曳地,如曳塵埃。

“九燭陰瓶在此地深處。這地方的枯骨不過養料而已,更底下的東西,才是我們真正要解決的東西……”

他的手臂忽然被人拉住,回頭之際,言枕詞一步上前,覆上他唇。

界淵難得驚訝了一下,便覺嘴唇被舌頭挑開探入,握住他手臂的言枕詞主動将舌伸入他的口中,略有生澀地舔過他的牙齒,又勾他的舌頭共舞。

今日是吹了什麽風,這人居然這麽主動?

界淵幹脆笑納了。

他反客為主,勾着言枕詞的舌頭,細細品嘗,慢慢挑弄,吞着彼此口中的甘甜,直到胸中的一口長氣都消耗殆盡了,方才将人放開。

放開之後,界淵調笑道:“想不到阿詞居然這麽有興致,昨日真是白放過你了。”

言枕詞并沒有笑。

方才一瞬,他不知為何,只覺界淵前行之際身形缥缈,似下一刻就要消失眼前。

他沉聲道:“你走得太快了……”

一聲未盡,言枕詞心海風浪未平,但笑容已自他眼角溢出,心湖之內,渾濁下降,澄清重現。

“等我一步,我們一起走。”

作者有話要說: 群:524681647

關鍵詞:ysrl

大家且吃且珍惜,也許以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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