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5章 上船
妫氏第一個就跳了起來:“憑什麽呀?坐的是官家的船,怎的還得我們使銀子?又不是錢多了沒地方花!”
她還在為周姨娘之前使壞,搶了軒哥兒的份額心疼呢,若不是老祖宗被她們蒙騙了,軒哥兒可會比如今更加結實。這些狐媚子,果然個個都不是省心的。如今又叫嚣着要挑剔什麽官船民船的,照她看來,坐什麽都一樣,還不如喂飽肚子來得實在。
王氏撇嘴:“四奶奶還以為是以往我們坐的那種大船麽,有廂房閣樓,又大又穩?若我們不花點銀子打點,指不定會給艘什麽樣的。”
妫氏氣急敗壞,“三奶奶當然是個慣會享福的,船小了當然容不下你這尊大佛。”她說罷,轉頭去看邢氏,“如今銀子都在大奶奶手裏,該怎麽着,當然還是要大奶奶開口才是。”
霍定姚瞧自個兒母親一臉無奈,不由得低聲問:“母親,是不是我們已經沒剩下多少銀子了?”
邢氏也不告訴她,與霍母耳語了一番。後者漸漸皺起了眉頭,然後吩咐了幾句。
邢氏有了主心骨,便對着一屋子的老爺奶奶們宣布:“也不知道淮水上具體是個什麽情況,母親的意思是,等明個兒天亮出發,看了個究竟再商定。”
這主意不錯,誰知道他們一行人要走幾天的水路呢?而且淮水面上的情況又是怎麽她們也不清楚,還有船只究竟差別有多大……這些都要親眼瞧了才能敲定的。
第二天天明,霍家人便趕早到了淮水邊上。
此刻剛到辰時,江面上還有一層薄霧籠罩沒有散去。不過岸邊上早就有好些來來往往的船只進出,卻是一番熱鬧非常的景象。好些從江南運送上來的貨品的船只在這裏卸了,轉為陸運朝西或者朝北而去,也有在這裏換了更輕快的船只往東繼續破水而下的。也有北方運送下來的皮毛和樹木,也在這裏中轉去了四面八方。
遠遠的還搖曳着三五只美麗的畫舫,瞧着上面立着的丫鬟婆子,都是穿着光鮮的绫羅綢緞,偶爾有嬌貴的小姐下船,也是家丁開道,前呼後擁。
所以他們這邊的人一出現,那些富貴之家的小姐就一臉驚恐,周圍的婆子趕緊替小主子們放下了面紗。還狠狠朝霍家這邊露出了鄙夷的神情,一臉提防地趕緊将自家嬌貴的主子護離得遠遠的。
——好像她們有什麽髒病似的。
妫氏又羨又嫉:“沒見識的鄉下婆子!想當初,我們侯府是什麽身份,只怕她們連門都進不來!還有我們家的船邸,何止比這個大了足足一倍……倒活像我們要搶他們東西似的。”
林氏勸道:“四奶奶就少說兩句吧,免得母親聽了,又惹得傷心。”
妫氏心又不甘,還是閉緊了嘴。只是神色上,已經不是那麽平靜了。不過她還能安慰自己,一會兒她們也能坐船,即便小一點,那也是可以忍耐的。官船嘛,哪裏用得着那麽花哨,沒有三層的,兩層也是行的,只要結實就成不是?
Advertisement
——反正也不要錢。
霍定姚心裏也不舒服,無奈她們早也不是什麽尊貴的人了。
等丁老三把他們領到了另一個碼頭,霍家人頓時都傻了眼。
眼前這只烏黑的船舸不說比衆人的預期實在是小了太多,不說沒有什麽雙層樓閣,甚至連單層也極為勉強,只有半層是露出了船身,下面半層則是挖進了船底。雖然前有錠後有漿,船身也夠寬,吃水也夠深,可船身中間只有三只船廂,瞧着也是後來臨時隔斷開的,所用的料子只有薄薄一層,從隔壁就能扒着縫隙兒瞧見這邊的情況。
這怎麽能住人呢?女眷們換件衣服也恐被人瞧了去。
丁老三見他們露出了不滿的神情,倒是嘿嘿笑了:“早就讓你們選,你們偏偏要上趕着讨苦吃。我們這些粗人常年在外無所謂,可你們這些身嬌皮嫩的夫人和小姐,只怕一路下來就磨得粗糙了。”
水路要走一個月。丁老三努努嘴,指着旁邊一艘雙層樓船道,“現在改主意也還來得及。別說我們苛待你們,要知道我押送過那麽多犯人,給你們最是優待的。”
話說得好聽。談到實處可就咬人了。船費不多不少,一口價,三十兩。
霍四爺跳了起來:“昨個兒不才說好的是十兩麽?!我們哪裏來那麽多銀子?”就是這好一點的,租來用也值不了那麽啊!
丁老三掏掏耳朵,只當沒聽見。若不是劉鐵角和武安跟自己不對盤,他早就尋個裏頭搜身了,俗話說瘦死的駱駝比馬大!當他真不知道平日裏這霍家的使了錢換點衣物吃食嗎?
這一次好不容易尋到個機會,不把他們最後一點家底掏幹淨,怎麽對着住自己?
霍三爺也十分氣憤,挽起袖子就想上前理論。
邢氏卻攔住了衆人,搖搖頭道:“叔叔們別去了,我們莫說十兩銀子,便是五兩也沒了。”
霍定姚咯噔一聲,她想到過這一點,卻不知道竟然比想到的還要差。
幾房老爺和奶奶都滿臉震驚,齊齊朝她看去。
等所有人都坐上了先前那艘官船,妫氏還一臉不可信:“怎麽……怎麽會這樣?我們怎麽可就沒銀子了?大嫂,你倒是說話呀!”
霍定姚撇嘴,怎麽不會,難道他們這一路過得舒舒服服,沒多少大難的沒多麽大災的難道都是從天上平白無故掉下來的嗎?
她不想再搭理妫氏,彎腰爬進了船艙,霍老祖宗正歪在一張木板床上,睜開眼瞧見是她,便道:“你那幾位伯娘是不是還在相互埋怨?”
霍定姚道:“伯娘們不通俗務,想必于這些事情上面也沒個準頭。”
霍母淡了神情,“你這丫頭倒是替她們開脫起來。哪裏是‘不通’,就是太精于算計。不信你看着,她們指不定還在琢磨你母親藏了私呢。”
霍定姚嘆了一口氣,誰說不是呢。只怕這段日子她們吃得飽喝得足,早就忘記了她們是在流放途中了。
她伺候了霍母用了藥,又替她捏了捏薄被,見老祖宗舒了眉頭,閉眼沉沉睡了過去,才輕手輕腳又出了去。
她趴在船舷上,遙望遠處漸漸朝後退去的青煙和村莊。從這裏開始,沿途的景致與北方真的是不一樣的,有悠揚的牧笛聲傳來,還有隐約的號子聲。兩邊的山川也陡然高聳了起來,似乎要插破天上的浮雲。
想起曾經聽過的歌謠,婉轉的調子唱得極好:
日夜兼程,跋山涉水,路漫漫。
千裏萬裏,花開幾轉,風緩緩。
這一路逆水而上,離她熟悉的景致越來越遠了。她是不是也見不到紙上的長安了……
身旁有人坐了下來,是五伯父霍修開。來者摸摸她的包包頭:“怎麽皺着一張小臉?我們的姚丫頭瞧着都不漂亮了。”
霍定姚用撿來的木枝在船身上劃拉,悶悶不樂:“我只是不明白,咱們府都這般境況了。為什麽伯娘和姨娘們還是争強好勝,彼此鬥争沒有個消停,好像非要争出個高低才肯罷手?”
霍修開失笑,拿過她手裏的枝丫,沾了沾水,寥寥劃了幾筆。霍定姚好奇地去瞧,這彎彎曲曲的,好似星羅密布的棋盤,又好像山川水脈。
莫非,五伯父畫的就是當今大盛王朝的格局圖。
果然,他道,“如果老祖宗代表盛京,大房就是直州、永泰、永安、濟州,牢牢把握着整個侯府通商的咽喉要道,二房的則占據大興、永興、鐵平,這裏是政治集中高,四房的川西、川上一帶,對于遠離政治經濟核心區域一直心存不滿,找機會就要找挑撥一番。你五伯娘則靠着富庶的江南江北安身立命,不惹眼,不讨喜,可府裏上下都能打點得開。”
霍定姚失笑,“那三伯娘豈不就是那個通州,一直觊觎我爹爹的直州,又想奪取二伯父的大興,還要隔斷四伯娘和祖母,最後五伯娘也被她氣走了。”
她對霍修開眨眨眼,可惜王氏不是霍老祖宗,要她來說,她這個三伯娘還和北方蠻夷私下勾結,總有一天她會自食其果的。
霍定姚見霍五爺眼神也飄得很遠,不由得低了聲音:“五伯父,你是不是很想念五伯娘。”她急急道,“當初,五伯娘其實不想走的,是那佟家的家丁可惡,硬把五伯娘擡走了!”
霍五爺笑笑,也放輕了聲音:“她是個外柔內剛的女子,我并不擔心她。其實,她早要出府,是我一手安排的。”
霍定姚大為震驚,那麽當時全府上下的人都找不到霍五爺,也是故意為之的了?甚至連佟家的那番搶人的舉動,也被早早算計在內?
霍五爺見她張大嘴的模樣,不由得失笑。這次換了他眨眼,“我們總會攔截出你那個不省心的大姐,到時候即便不靠英王府,我們也有辦法翻身的。”
船上的日子十分無趣,一開始幾個男孩還貪圖新鮮,在船上跑來跑去,玩起了打水仗。可随着水勢漸漸湍急了起來,他們或多或少開始出現了暈船的症狀。
不僅是孩子難受,還有幾個姨娘也開始昏昏沉沉的,都是坐不得船的。霍老祖宗畢竟年事已高,又哪裏這樣長時期坐過船,偶爾一次吹了風,也開始卧病在床。
倒是霍定姚什麽事情也沒有,因為她上輩子早就已經吐過了……
她雖然十分淡定,可整個船艙裏卻開始飄蕩着一股濃濃的酸腐味,無論她和沒倒下的趙姨娘、霍莊蓮、霍有纖等人怎麽擦洗,都趕不上衆人輪番嘔吐的速度。
霍定姚累得兩眼冒花,好不容易這一波才休息下來,便幹脆抱着裝着髒衣服的木盆子一屁股坐到了船尾處休息,這裏是上風口,味道都是幹淨舒服的。
霍莊蓮、霍語桐和霍有纖也好不到哪裏去,這樣髒的事情,霍榮菡是碰也不肯碰一下的,不知道她是聰明了還是懂得迂回戰術了,也沖着妫氏喊了頭暈胸口悶,整天縮在船艙裏不出來。
霍語桐不滿地朝裏面剜了一眼,嘟囔道:“說好了一人負責一處,憑什麽三姐姐她又把她那塊讓我去呢?”
擡頭見霍榮軒瞅着自個兒,不由得一驚,她原本以為船尾沒人,才抱怨出聲的!哪知道霍定姚和霍榮軒都在這裏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