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章 逍遙
霍定姚難得出門一趟。以往在盛京,是因為規矩大,姑娘家哪裏能抛頭露面的呢?因此只有上元節或者家族裏舉行一年一度的大型祭祖,才能去附近山上的尼姑庵,或者是坐在轎子裏去歸元寺上柱香,還個願。
如今到了雁門,該有的規矩還是有,可是漸漸的也不那麽在意了。家裏日子過得緊巴巴的,又沒了下人伺候,一些送飯傳話的活兒,便漸漸落到了幾個少爺和姑娘的身上。
雁門關其實是一個很大的城鎮,外面連着天庸關,朝西北而去幾百裏,便是滾滾黃沙了。可雁門本身卻還是山清天藍的。如果不是在戰時,這裏便成為了東西客商來往的聚集地。特別是那條從雁門出發,經過涼州,通順,最後達到盛京的路,已經被古時候的駱駝商客走上了千萬回了。
一開始,是将西域的波斯地毯運回來,漸漸的,又把江南的茶葉、絲綢、布匹一捆捆地運出去。漸漸的,雁門倒是興旺了起來。客商多了,客棧、酒樓、車馬行甚至是秦樓楚館都鱗次栉比。後來有懂行的商人,将江南的繡娘招到了雁門落腳,漸漸發展出來了一批江南造織坊。
霍定姚手裏提着個籃子,和二姑娘霍莊蓮正略為急促地走在巷子上。
路過一家張記的芝麻糖麻花的時候,霍莊蓮的步子一下就磨蹭了起來,眼神滴溜溜朝那處還冒着絲絲熱氣的扭絲麻花上面打轉。她不由得舔舔嘴唇,又睜着圓圓的眼睛眼巴巴地瞅自個兒的妹妹。
霍定姚忍不住扯了她一下:“二姐姐,大街上可不能做舔嘴兒的動作。若是被二伯娘瞧見了,可得數落金姨娘了。”
只是看着那雙可憐兮兮的眼神,到底繃不住笑了,前後瞧了瞧,偏頭趴過去附耳:“我們先去換繡品。換了咱們就勻幾文出來稱幾顆,可好?”
霍莊蓮連忙點點頭。戀戀不舍又回頭瞅了一眼,然後拉着霍定姚飛快朝前走。
馬記繡莊其實離霍家不遠,穿過三條街,朝東拐個彎便到了。不過大奶奶邢氏出門的時候千叮咛萬囑咐,一定要快去快回。因為這其中一條街的街尾便是那些吹拉彈唱、風花雪月之地。
邢氏說得含含糊糊,只一而再再而三下了死命令,起先霍定姚還不太明白,後來倒是恍然大悟了,繼而失笑。不說那地方離得遠,她們根本不會朝那條道兒上去;這大白天的,街上都是尋常百姓,哪裏有邢氏想得那麽風聲鶴唳的?
——好像這雁門的人個個都不出門似的。
她不由得想起第一次獨自出門給霍大爺送飯,邢氏無論如何也不同意這茬,好說歹說之下,同意了二房的莊蓮一塊兒,順道也給霍二爺送吃食,邢氏這才放了心。
她順手拿了一根棍子別在腰間:“若女兒遇上了登徒子,定是要打得他滿地找牙。”
邢氏吃驚地瞪她,雖然她是擔心孩子的安危,不過一個姑娘家拿根棍子在手裏,這……這……像什麽話呀!
她有心訓斥霍定姚幾句,後者早就提了籃子飛快溜走了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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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是每個月交工的日子,她們來得不算早,馬記繡莊裏已經是擠了人,大多都是些媳婦子或者姑娘,也有一些小丫頭打扮的模樣。
馬記繡莊收的繡品分兩種:一種是月初就放出來的花樣子,用什麽底料,什麽絲線,什麽針法,還有什麽時候交貨,都是有相當嚴格的要求的。這樣的一般都是大件,比如枕頭套兒、褥子套兒、或者是些扇子、桌上小屏風的面子等等,一般能接這樣活兒的,都是繡莊長期合作的了,對這些各家的繡娘的繡工也算是知根知底,不會壞了主家的事。
還有一類就屬于散品了。這樣的多半是些小玩意兒,比如走西闖東的商客給家裏的女眷捎帶些這邊的手信,或者是賣給中等人家的挂件,也有人采買了一批成品送到更遠的西域大月國去售賣的。
霍定姚這次拿來的,就是後者。原本三姑娘霍榮菡的繡藝在她們之中是數一數二,甚至連馬記繡莊也贊不絕口,想以高價收買。只是讓她勉強做了一次二次,第三次她便甩手不幹,說是蠟燭熏傷了眼睛,瞧了大夫又拿白布裹了眼,躺在了床上,險些耽誤了事兒,後來還是翁姨娘接了活計,勉強延遲了兩天交了差,累得邢氏上門賠了好些不是。
這些不提也罷,霍定姚撇嘴。她左右瞧了瞧,翁姨娘的針線也不差,這次又是一副富貴牡丹圖,她一定有信心買出一個好價錢的。
繡莊迎面上來一個夥計,見到霍定姚立在櫃臺前面,伸出身子露出一臉笑:“我的小姑奶奶,你怎麽又來了?你瞧瞧今天怎麽多人,裏面的婆子都看不過來的,——要不你們趕明兒過來?”
霍定姚白了他一眼,伸出手:“上次你欠我八哥哥十五文錢,什麽時候還!”
那夥計讪讪一笑,“我這不逗個樂子麽,你這小姑娘也要計較。我跟你們家軒哥兒是什麽感情,那可是一起上過山打過野豬的,若他知道你這樣緊追着我不放,可該讓你哥傷心了。”
霍定姚依舊伸着手。她才懶得聽這些呢。這馬小六其實是個不錯的,就住在霍家斜街頭,經常幫霍家兄弟打些野味回來。什麽兔子啊,獐子啊,後來還聽說過和霍榮軒跑出去打了野豬,手上劃了一道傷回來,可是讓妫氏哭了好幾場。
馬小六見霍定姚不為所動,立馬換了一副讨好的樣子。他一把拉過人,朝左邊努努嘴。
霍定姚咦了一聲,眼睛随他動作打量過去。這繡莊櫃臺設置了兩塊區域,一邊兒進出的就是那些排隊的婆子媳婦子,人數衆人,大熱天的擠在一處,瞧着就覺得煩躁。有的人臉上都淌下了汗珠子,不住地那衣袖打扇着。
而另一邊,有一副藍色的碎竹子門簾子擋着,卻鮮少有人進入。偶爾一兩個,打扮得都更為體面。
“瞧見了吧,那邊人少,妹子你一進去,不一會兒就可以順順當當拿到錢。不要說小六哥不幫你,那邊來瞧貨的,都是走西域的商販,出的價格只高不低,比這邊的能高出三成。只不過,那邊都是瞧好的,妹子可帶得有?”
霍定姚挑挑眉,拿手掀起了籃子的一角。馬小六歪着脖子眯眼一瞧,豎起一個大拇指。
然後向裏面走了又幾步,乖乖地替霍定姚打起了門簾子。
再出來的時候,霍定姚和霍莊蓮都帶了滿足的笑容。霍莊蓮結結巴巴道:“十妹妹,沒想到你這麽厲害,竟然将那些人都唬住了。”
她原本以為頂多賣一兩銀子,沒想到霍定姚将繡畫兒一轉,價格立馬變成了四兩多。
“十妹妹,你……你這是怎麽想到的啊?你真是太厲害了!如果我們是繡在了绫羅絹上面,只怕十兩二十兩也是能有的呀!”
霍定姚反而倒是不好意思了,“有一天我睡迷糊了,從床上掉了下來。正好弄了個倒栽蔥,當時頭在地上,身子還在床上呢。正懊惱這,沒曾想,卻讓我瞧見了養在窗臺上的睡蓮。原本像個美人兒的花瓣,倒過來卻像一個頭上頂了葉子的頑皮小子。這不才靈機一動,弄了一副牡丹美人圖嗎?
霍莊蓮點點頭,“難怪。尋常人一瞧,是牡丹,轉過來,那牡丹就變成了仕女的衣裙了。我還生生吓了一跳呢!往後,我們可不愁生計。”
霍定姚頓了一下,她并沒有二姐姐這樣樂觀。這東西,又不是獨家絕技,還能搞一個傳內部傳外的規矩?只怕下一次西域客商再來,這裏大大小小的繡莊都會生産出這樣的東西了。她們霍家就靠着幾個女人的手,動作慢,又沒有什麽本錢做進項,肯定不是長久之計。
只不過,看着霍莊蓮興奮的神情,她倒又抛開了這些。管它的呢,反正這次能賺到銀子,大不了下次她再琢磨一些好主意了!
再路過張記的芝麻鋪的時候,霍定姚記得給霍莊蓮稱了一些糖麻花,瞧了瞧桂花餅,想起了以往老祖宗愛吃這個,又掂了一下荷包裏的碎銀子,還是咬牙稱了半斤。
霍莊蓮在一旁也有點忐忑:“十妹妹,咱們買這個零嘴,要是被大奶奶知道了,說不定會責罰我們呢。”
說罷,盯了盯手裏的麻花,“要不,這個我也不要了。”
她們家是什麽境況,她也是清楚的。所以瞧見了霍定姚的舉動,倒是十分不安。
霍定姚搖搖頭,安撫道,“沒關系,這幾十個銅板是那老板賞出來的。他第一次見着那繡品,我見他滿臉稀奇,就說是下次有貨就單獨找他。所以,這算我們自己掙來的,也犒賞一次自個兒吧。”
霍莊蓮聞言,頓時放下了心來,笑眯眯地把手裏的麻花糖遞道嘴裏,嚼得嘎嘣嘎嘣的。
霍定姚卻盯着那夥計的動作,瞧着他用一杆小巧的稱把桂花餅放進去稱重,然後攤開一張薄油紙放在手心,将那幾塊桂花餅整整齊齊碼放了上去,然後收攏紙張的四個邊角,輕輕一疊,便包成了一個四四方方的模樣,再用紅繩子一系,就可以擰在手裏。
她思忖着,若家裏同意,白天她能來這裏打個工,也是不錯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