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沒有挑選黃道吉日,沒有核算生辰八字,甚至連當事人的意見都沒有征求,只憑王爺大人空口白牙一句話,蘇漾就這麽從一名單身貴公子,成了一個大男人的新婚妻子。
果真是萬惡的封建社會,根本就沒有人權可言!
穿着一身雍容華貴的大紅喜服,頭上插着兩只鸾鳳朱釵,蘇漾瞪着一雙圓眼,憤怒地跟一群婢女對峙。
開玩笑,成親而已,用不着又是塗口脂,又是抹水粉的吧!還有滿頭的金銀首飾,走快一點都能掉下來,這種裝扮跟女人有什麽區別!
還好母親大人通情達理,擺擺手揮退侍女,道:“那些都省了吧,我們煜兒天生麗質,用不着塗脂抹粉,不過鳳冠還是要戴上的。”
蘇漾看着那目測有五六斤重的大帽子,果斷搖頭,誓死不從!
陶雲峰在旁邊道:“他不願就算了,雖然斷袖分桃是自古就有的,但從未聽過男男嫁娶的,既然咱們尚書府是第一例,那就随着煜兒的喜好來吧,不必拘泥于尋常的禮節。”
這便宜爹總算說了句人話,伍雪雁這才放下鳳冠,把蘇漾拉回鏡子前,手持玉白象牙梳,緩緩替他梳理一頭錦緞似的長發。
她悉心叮囑道:“母親昨晚告訴你的,你可還記得?”
“記住了,”蘇漾掰着手指頭數道:“第一不可吵鬧,第二不可亂跑,第三不能輕易和陌生人說話,第四……第四是到了王府,一定要聽夫君的話!”
伍雪雁欣慰地摸了摸他的鬓角,随即轉過身,飛快地擦了擦眼角。
轉過身仍是笑着誇贊道:“煜兒真乖,這個紅色錦囊裏裝着你愛吃的點心,路上餓了就拿出來吃,但是千萬別給旁人看到,若是被搶走,你就只能餓肚子了。”
蘇漾點頭應下,将那袋點心珍而重之地束在腰間,他代替不了陶子煜盡孝道,但是他會盡力在險惡的朝局中,保全尚書府和将軍府。
這時阿貴推門而入,“老爺、夫人、公子,王府的迎親隊伍已經到了,不過……不過,五王爺他……”
陶雲峰擰眉道:“有話直說,有什麽好好支支吾吾的。”
阿貴連忙跪在地上,小聲道:“啓禀老爺,迎親的隊伍裏沒有五王爺,來的是……曹副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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伍雪雁臉色驟然大變,手上的象牙梳啪的一聲斷了。她臉上一片青一片紅,氣得涵養全失。
“景丞欺人太甚!他如此作為,日後讓煜兒如何見人!當真以為我将軍府怕了他不成,我伍家的血脈,即便是死也必須堂堂正正,沒得遭受這般折辱!”
陶雲峰也沒了平常的淡定,他攔住伍雪雁,臉上露出一抹森冷的笑意:“你稍安勿躁,本官好歹是正二品大員,嫡長子出嫁的大日子,即便是龍子皇孫也要給三分薄面,若五王爺當真這般不知所謂,我一定要他給個說法。”
言罷大步走了出去。
蘇漾面上一副懵懂的模樣,心裏卻有些納悶,這種莽撞的做法,無異于直接扇了伍老将軍和陶大狐貍的兩張老臉,景丞會這樣沒有分寸嗎?
伍雪雁深吸一口氣,轉過身替蘇漾整理喜服,卻無論如何也做不出笑臉了。
她知道這場婚事是政治交鋒的産物,皇帝自以為可以借此壓制景丞的鋒芒,卻不知道,景丞只是順水推舟,既是報複陶家給他的侮辱,又是嘲笑皇帝的愚蠢。
若她的煜兒沒有傻,還是那個自私狡詐的纨绔該有多好,雖然可恨可惡,可至少他知道自保,而不是這樣傻傻跳進虎口不自知。
其實她的內心深處總覺得不公平,做錯事的明明是心智健全的子煜,如今遭罪的卻是這個忘記前塵,有一顆純然赤子心的傻孩子,她覺得不忍心。
過了片刻,陶雲峰從門外推門而入,臉色仍是陰沉。
伍雪雁連忙問:“怎麽回來得這般迅速,王爺是如何說的?”
陶雲峰道:“沒見到他,倒是曹副将帶了一句話給我,說王爺不是不願來,而是來不了,讓我好生想想。”
伍雪雁略一沉思,恨聲道:“一定是皇帝!他雖然把煜兒指給五王爺,但又不想失去尚書府和将軍府的支持,就使出這種下作手段,讓我們以為五王爺故意給陶伍兩家難堪,好一個一石二鳥之計,倒是符合皇家一貫的下作風範。”
陶雲峰冷笑一聲,問:“你又如何知道,這不是景丞的計中計?姓景的沒一個好東西,咱們這些臣屬,只有被他們愚弄的份。”
蘇漾聽得嘴角直抽抽,這些搞政治的就跟玩套娃似的,你得一層一層地往裏剝開,否則永遠別想看到事情的真相。
無論如何,蘇漾最終還是被推上了花轎。
堂堂親王正妃,這迎親的規格卻連普通官家女都比不上,一頂四擡小轎,算上吹唢吶和敲鑼打鼓的兄弟們,統共只有百十號人,怎一個寒酸了得。
那位代替景丞來的曹副将倒是很有意思,身長八尺,一臉的絡腮胡,客套的話一句沒說,直接把蘇漾塞進轎子裏。
蘇漾連忙掀開轎簾作驚慌狀,那大老粗卻沒心沒肺道:“你又不是大姑娘,至于嗎,進去坐穩了。”然後粗着嗓子吆喝一聲:“起轎了!”
這些轎夫大約都是練家子,腳步穩得很,一路沒怎麽颠簸,蘇漾甚至因為太舒服而睡着了,什麽時候到了王府都不知道,最後還是被曹副将的大嗓門吵醒的。
王府坐落在建州城的西郊,這座宅邸有些年頭了,景丞從出宮建府起便一直住在這裏,其實“五王爺”這個稱呼本身就有些不倫不類。
一般王爺都有封號,而景丞卻是用的排行,因為先皇一直到死都不曾為他封王,一直到景乾即位後,給了他爵位,卻仍舊沒給封號,明眼人都知道,這其實是一種變相的羞辱。
景丞就頂着“五王爺”這個稱號過了十多年。
蘇漾擡起頭,正門上方【榮親王府】四個龍飛鳳舞的金色字體在陽光下熠熠生輝,這個男人親自奪回了屬于自己的榮耀。
曹副将見他望着新換的牌匾發呆,笑道:“這是前天才挂上去的,原先那個【五王府】的牌匾已經送去廚房當柴火了,咱們王爺已經不再是從前的五王爺,陶公子可不要把從前的性子帶進王府,否則只怕會吃不了,兜着走……”
蘇漾輕輕垂下眼睫,再擡眸時已是一臉天真。
“你家王爺就是五王爺嗎,我知道他的,我娘說他是壞人,會欺負我,所以我不喜歡他,可我答應娘要聽他的話。你說的陶公子又是誰,他為什麽吃不了還要兜着走,這不是浪費嗎,我多少都能吃下去,但是兜着走也可以,因為可以邊走邊吃!”
“…………”
曹副将額角劃過一滴冷汗,早前聽人說陶家公子撞傷腦袋,不但失憶還傻了,沒想到竟是真的。
他扯着蘇漾的衣袖往裏走,邊走邊感嘆道:“你傻的真夠徹底,不過最好別在王爺面前犯傻,他最讨厭別人啰嗦,絕對會忍不住揍你。”
蘇漾一愣,随即嘟囔道:“他就是喜歡欺負人,我什麽都不做,他也會欺負我。”
曹副将忍俊不禁,拍他肩膀道:“說什麽呢,王爺是你能非議的嗎!你小子不要命啦!”
習武之人難免掌握不住力道,蘇漾被他這一掌拍的有些踉跄,一旁的伍嬷嬷連忙上前扶住他。
伍雪雁怕蘇漾一個人在王府應付不過來,所以把自己的奶娘送過來陪嫁,也順便幫他打理嫁妝和産業。
伍嬷嬷是從将軍府出來的,年輕時候還伺候過太宗皇帝,那氣度比宮中的姑姑們也是相差不離的,當即厲聲呵斥道:
“不得無禮!我家主子如今腦子不清醒,但也是先皇賜婚,今上為媒的親王正妃,哪容得你一個小小副将這般放肆!”
曹副将也知道自己的行為逾矩了,他方才只是想跟蘇漾開開玩笑,沒想到他一個公子哥兒比姑娘家還要柔弱,頓時覺得無趣,拱手道:
“是末将逾矩了,嬷嬷和王妃同去後院休息吧,如今府中正在設宴,都是些粗野男兒,若是驚擾了王妃大駕可不好。”
這話分明是把蘇漾比作見不得外男的女兒家,伍嬷嬷氣結,卻找不到話反駁,只能眼睜睜看着他大大方方地離去。
蘇漾在心裏哀嘆一聲,這下可好,不但成了整個建州城的笑柄,還得罪了景丞身邊的得力幹将。
伍嬷嬷還在抱怨:“一介低等副将,對主子竟也敢如此狂妄,這榮王府實在不成體統!迎親之禮簡陋不說,新郎官的臉都不曾見着,如今尚未拜堂便要先入洞房,更是不知所謂!”
蘇漾直覺再讓她說下去會出事,又不好直接出言阻止,便拉着伍嬷嬷的手道:“嬷嬷,我困了,想睡覺呢。”
說着還似模似樣地打了個哈欠,他本就生的玉雪可愛,十七八歲的年紀還有一點嬰兒肥,軟糯白嫩的臉蛋襯得唇色越發豔麗,黑葡萄的眼珠子沁出一點水光,看得人心軟成了一灘春水。
伍嬷嬷哪裏還記得自己在生什麽氣,連忙應好,笑眯眯道:“老奴這就帶公子回房休息,不跟這些沒規矩的人置氣。”
伍嬷嬷這回卻是說錯了,榮王府非但有規矩,而且規矩極嚴,比如她剛說完這句話,便有幾位年邁的姑姑前來引路,這幾人看上去比伍嬷嬷年歲小一些,行事卻是一板一眼,看得出來是景丞從宮中帶出來的老人。
“按照王爺的意思,王妃娘娘的住處安排在王爺居住的墨麟殿,王爺平日住在主殿,王妃的寝宮安排在偏殿,方便伺候王爺的起居。王爺性子很好,只是喜靜不愛吵鬧,除了灑掃的婆子和巡邏的護衛,旁人是一步也不得靠近墨麟殿,王妃有此殊榮與王爺同住,該叩謝王爺的恩典才是。”
蘇漾:“……”同住?!
伍嬷嬷皺眉道:“我們公子自個兒尚且要人照顧,哪裏能伺候王爺,萬一伺候得不合王爺心意,又該如何是好,不如讓老奴代勞……”
一個長相精明的婆子打斷她的話,道:“伍嬷嬷,這是王爺的意思,出嫁從夫的道理你想必也懂,王妃娘娘出嫁前固然是千嬌百寵,不通庶務,可既然嫁來王府,總是要學會照顧夫君的。我等在王府住了十多年,也不曾進過墨麟殿,莫非伍嬷嬷才剛到,就想打破王爺立下的規矩?”
話說到這個份上,伍嬷嬷哪敢再反駁,只得苦笑道:“老奴不敢,老奴不敢。”
她擔憂地看向一臉呆滞的蘇漾,頓時重重嘆了一聲,只盼着這位小祖宗能機靈一些,不要惹那位煞神不高興才好。
蘇漾想得卻是,兩個人單獨住在偌大的寝宮,不出點事簡直對不起作者煞費苦心的安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