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蘇漾輕抿薄唇, 微微垂着腦袋,從這個角度他看不清景丞的表情,但能看出他的心情并不好, 更确切地說,他在痛苦。

可憑什麽呢, 蘇漾想,傷害自己的罪魁禍首不正是他嗎?

他抽回自己的手,小聲道:“他們說, 鹽城的三伏天,日頭很毒,人人都嫌熱,只有我, 懼寒。”

景丞頓住,拳頭攥得死緊。

蘇漾又道:“他們還說, 我面色蒼白,興是有不足之症, 怕是活不長久……”

景丞驟然擡起眼眸, 眸中泛着血光, 他咬牙問道:“他們是誰?誰在你面前亂嚼舌根?這些信口雌黃之人,本王要他們這輩子再也開不得口!”

他的眼神實在兇狠,就像找到了宣洩的出口, 蘇漾怵了一秒,随即紅了眼眶,嗫嚅道:“別問是誰, 你就說,是不是真的,我是不是,快死了。”

“不是!”景丞回答得很幹脆,他一字一頓道:“我絕不容許那種事情發生。”

他站起身,替蘇漾整理淩亂的衣袍,眼神中的瘋狂漸漸平息。

“不要想太多,你只是一般的着涼,加上身子嬌貴,難免比尋常人多了些毛病,等回到建州,為夫再請宮中禦醫替你醫治,很快便能恢複從前的健康。”

他知道自己在說謊,即便尋回鑰匙,他的小狗崽兒也回不到從前,這身體已然受了損傷,便是一日日用藥湯吊着,也未必能活到常人的歲數。

可他不是認命之人,無論要付出大的代價,他都要搏取一線生機。

蘇漾呆呆地望着他,心想,時至今日他還是在騙自己。

景丞在床沿坐下,把蘇漾拖進懷裏摟着,問:“你寧願相信旁人的無稽之談,也不願意相信夫君麽。”

蘇漾搖頭,清亮的眼眸裏蒙着一層水霧,低聲道:“煜兒相信夫君,所以,所以,夫君也不要騙煜兒,好不好?”

景丞沒有說話,只是摟着他的力道更緊了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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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漾眨了眨眼,小聲道:“煜兒不想死,死了就看不到娘,看不到嬷嬷,也看不到夫君了,若是煜兒想夫君了,要去哪裏找呢。”

景丞道:“傻子,夫君會一直陪着你,不會讓你找不到的。”

蘇漾還要再說什麽,卻被他堵住了唇舌,不知為何,他從景丞的吻中嘗到了苦澀的滋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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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日之後,蘇漾再也沒有見過之前那三人,景丞把自己的人手安插在驿站的每一處,關于蘇漾的一切,事無巨細,盡皆上報給他。

蘇漾能感覺到他對自己的重視,卻對未來感到憂心,進度已經停在90%好幾個月,可他的身體卻每況愈下。

雖然系統一再安慰他,只要景丞持續給他輸入天罡至陽之氣,這條小命至少還能耗個好幾年,但他已經不敢再相信這坑貨的話了。

先前不知道時,除了冷他并不覺得身體有什麽異常,此時知道了內情,便覺得渾身都不對勁,經常半夜從夢中驚醒,冷汗涔涔,裏衣濕透。

他不确定是做噩夢吓得,還是病情更嚴重了,但無疑,這在無形中給他增加了極大的心理負擔,使得身體一日比一日虛弱。

景丞看着他日漸消瘦的身體暗自着急,又接連派出幾波暗衛去尋絕情大師。

當年絕情大師将天山玄鎖交與他時,曾問他想不想要鑰匙,那時他覺得這個問題可笑至極,他做事從來是狠絕不留退路的,要鑰匙做什麽。

景丞未曾料到,有朝一日,會有這樣一個令他心軟,令他無可奈何的存在出現。

若早知今日……若早知今日,他必定從一開始便将他捧上天,絕不傷他一分一毫。

他攬着蘇漾,道:“等回建州,我們重新辦一場婚宴吧,那次我被景升留在東宮,錯過了迎親,也錯過了拜堂,我們回去一一補上可好。”

蘇漾搖頭,糯糯道:“煜兒不要。”

景丞笑道:“煜兒可是在生夫君的氣,上次遲到是我不對,夫君跟你道歉可好,這次絕不會再讓你久等,夫君會一直陪着你。”

蘇漾卻還是搖頭,嘟囔道:“成親好累,不能跟人說話,也不能吃點心,喜服有好多好多層,穿了好久才穿上,走路還不方便……”

景丞想到那日他從東宮回來,在偏殿遍尋不到這只小狗崽兒,卻發現他翻過圍牆,鑽到了自己的寝宮,月色下,這個男孩穿着大紅的喜袍跪趴在地上,明眸皓齒,三千烏絲鋪散在地,一雙驚惶的水眸靈氣逼人。

那一刻,他的心毫無預兆地跳動了一瞬,若他當時能仔細思量一番,或許就不會有今日的悔恨了。

他的傲慢讓他忽略了那一瞬的心動,捧着一顆明珠,卻将其當成了魚眼。

他壓抑住胸口的悶痛,輕聲道:“煜兒穿喜服的樣子,很美。”

蘇漾彎了彎眉眼,很快又拉下臉,埋怨道:“上次,成親的時候,你還把我,鎖起來了。我每天在屋子裏等你,怎麽都等不到,天快黑了,你才回來,我很怕。”

景丞在他指尖上輕輕落下一吻,“是我的錯,以後再也不敢了。”

“這個手環,我也,很不喜歡,”蘇漾晃了晃手腕,道:“不能取下來嗎?”

景丞安撫道:“再等幾日,曹副将一回來,我就幫你取下。”

蘇漾問:“那,那曹曹什麽時候,回來。”

景丞攬着他深吸了一口氣,輕嘆道:“很快就回,很快……”

沒等到曹瑞回來,南海的戰事已然結束,如景丞所說,不到半年時間,他便徹底擊潰倭寇,将其驅逐出境,并寫下投降書,以大銘附屬國之名,年年進貢巨大數額的財物。

在鹽城百姓的歡呼聲和歌頌聲中,南征大軍班師回朝。

與鹽城的一片和平安寧不同,建州城如今正是人人自危之時,誰也沒料到伍興德會在景丞離開後忽然發難,将整座皇城包圍起來。

景乾坐在皇位上,色厲內荏道:“伍興德,朕往日待你不薄,你怎麽敢這樣對朕!”

伍興德一身龍獒盔甲,一雙眉眼閃爍着怨毒的光芒。

“好一個待我不薄!”伍興德抽出寶劍斬斷龍案,指着景乾一字一句道:“你景氏江山有一半是我伍興德打下來的,景明倒是對得起我!!”

“伍興德!你怎敢直呼先皇名諱!”景升在一旁喝道。

伍興德冷笑一聲,“提那畜生的名諱,老夫還嫌髒了嘴。當年他與老夫稱兄道弟時是如何說的,什麽狗屁的共享萬裏江山,到頭來,卻舍不得一道免死金牌和一張虎符!我那兩個兒子,死的真是慘啊,他們去的時候才十七、八歲,如今他們墳頭的樹長高了,你們也是時候下去陪他們了。”

景乾吓得臉色鐵青,從龍椅上連滾帶爬地跑下來,指着伍興德道:“伍老将軍,冤有頭債有主,那些事都是先皇做的,你殺了朕也于事無補啊!”

景升也道:“伍老将軍,我父皇即位以來對你禮遇有加,大事小事盡皆仰仗于你,你這般恩将仇報,與先皇的作為又有何分別?!”

伍興德淩厲的目光掃過這父子二人,嘴角扯開一抹諷笑。

“你這娃娃倒也機靈,可惜老夫如今也不是什麽良善之人,你們父子想利用我來對付景丞,以為老夫不知道?等滅了榮親王歸來的軍隊,下一步,是不是就要對我伍氏一門趕盡殺絕了!!”

他聲音驟然放大,景乾被吓得腿軟,景升畢竟年輕,當即也是冷汗直流。

景乾顫聲道:“伍老将軍,伍老将軍,您且息怒,朕……朕先前的确是想收回虎符,可若您不願意,朕自然不會勉強,更何況……更何況,您伍氏一脈,可不是斷在朕手上的,而是在景丞手上啊……”

伍興德狐疑地望着他,道:“說清楚。”

景乾哆哆嗦嗦道:“先前朕派人請陶公子來宮裏一敘,他在殿外莫名其妙地暈過去,朕甚為擔憂,便請了禦醫為他請脈,您可知……陶公子的脈象似有若無,甚為詭異,聽王禦醫說,那叫——死脈!”

伍興德臉色一變,将寶劍架在他脖子上,虎目怒瞪:“何為死脈?你給老夫說清楚了!”

“伍、伍老将軍這,這刀劍無眼,你……”他臉色發白,結結巴巴道:“死脈就就就是……”

景升在旁邊替他道:“伍老将軍,依王禦醫所言,死脈是一種極為兇險的脈象,說明這人的脈象已無生機,随時都有喪命的可能。”

伍興德臉色難看至極,他手上青筋暴起,“若你們父子二人有一句假話……”

景乾當即接道:“則死無全屍!伍老将軍,陶公子一直住在榮王府,他又曾經得罪過景丞,哪裏會如外界所言的頗受寵愛,這種鬼話哪能相信,只怕被折磨得不成人樣才是!”

伍興德收起寶劍,喝道:“來人,将這二人看好,等景丞回朝之日,一道斬殺示衆!”

“是,将軍!”

伍興德離開乾坤殿,翻身上馬,馬不停蹄地趕往榮王府。

若當真如此,景丞,老夫與你不共戴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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