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林海解字知雁命
卻說林如海被欽點為巡鹽禦史,到任維揚将近月餘,查糾百司官邪,又兼之監察鹽政,充當天子清正風紀之耳目,巡查暗訪,自是政務繁忙。
又兼之,這巡鹽禦史主管着鹽務商貿,這揚州鹽商之富庶乃是天下聞名。
這樣一來,或是出海行商,或是坐地銷售,價格升降都要依仗巡鹽禦史。
這起子鹽商為了牟取暴利,自然少不得封了金銀,奉上珍寶上門求見,溜須拍馬,一時間,林如海竟難得有空閑。
早春微寒,時氣反複。
這一日,賈敏又咳嗽了起來,林黛玉服侍了湯藥,見母親有些不大精神,便囑咐了霓裳和一個貼身服侍的梁嬷嬷,方才出了院子。
雪雁跟在後面,見着林黛玉有些悶悶的,明明是個小人兒,卻是滿臉的苦愁,便提議道:“姑娘,聽說那邊池子裏的紅魚有些靈氣,若是用那銅錢投中,便是有福氣的。夫人既不大好,不如姑娘去試試,指不定積了福氣,夫人便好了呢!”
林黛玉雖年紀尚小,心思卻異常細敏。因見母親的身體竟大不如往昔,就連父親送過來的上貢蘆橘竟一口也沒動,便有些郁郁的。
突然聽聞雪雁如此說,心中一動,也起了些興致,思慮片刻,才道:“若是不靈,便拿你這小蹄子是問!”
雪雁本來是想幫林黛玉散散心,卻被她這般一說,便可憐兮兮地應道:“姑娘便是要遣了奴婢去,奴婢這就去回了夫人,出府便是。少不得扣了月銀,打了條子,反正奴婢又不是府裏的家生子,何必巴巴地等姑娘趕?”
林黛玉本是玩笑話,又因這一二月間早已與雪雁混的極熟,哪裏舍得?
一時間竟把方才的郁氣抛到腦後,只拉着雪雁的衣襟撒嬌道:“好姐姐,可不要吓我,我把昨兒新做的褂子送給你,你便留下罷!”
雪雁嗤的笑了出來,心裏暗想,即是簽了賣身契,又是這樣的深宅大院,哪裏那麽容易就走了。
何況自己本就是孑然一身,哪裏來的錢贖身呢?嘴上卻故意說道:“姑娘若是真心留奴婢呢,奴婢便不走了。只一樣,以後可不許把心事藏在心裏!”
雪雁原在現代的時候,早年間父母雙雙出國做生意,便将雪雁托付給姑姑照看,姑姑和姑父本就有一雙兒女,如此一來,便又多了些不便。
好在,每逢年初,父母便會彙錢過來,倒也不至于太難為情。可是,到底不是親生父母,這其間的委屈,旁人哪裏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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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雁感同身受,又想到林黛玉此後的境遇比之自己更是悲哀,便有意想将她引入另途,故如此言道。
林黛玉此時處境優渥,防人之心自然淺薄,見雪雁真情流露,便只身蹭了上去,催道:“都依你便是,快帶我過去!若是晚了,只怕魚兒都去吃早飯了呢!”
雪雁聽了便笑道:“姑娘說的極是!”
說畢,便忙攜了林黛玉過去。
要說這府邸卻是比林府大了許多,裏裏外外不知道多少正門角門,丫鬟小厮。
一個諾大的池塘竟繞着後花園圍了後院的大半,襯着邊上的精致長廊、水榭,格外有情致。池子裏,倏而游過來幾條金鳍紅鱗的細長的小魚,不一會便聚成一群,又徒然散開,若是盛夏滿塘裏的蓮花逐次鋪開,便是仙境也可比得了吧!
林黛玉投了銅錢,便倚欄而坐,看着滿目紅魚游來游去的,便有些傷感,随口念道:
紅绫繞指川息過,
百裏箜篌玉碎聲。
蜉蝣尚未怨生死,
豈怕四時朝暮更。
雪雁原因林黛玉要筆墨,便回房去取,剛拾階而上,便聽到這樣的嘆息,驚喜之餘險些扔了放東西的盤子。
雪雁遲疑一瞬,慢慢擱下盤子,才走至林黛玉身後,輕輕喚道:“姑娘?”
林黛玉見是雪雁回來了,立馬換了心思,回身将紙硯鋪開,放在水榭中央的石桌上,提筆将方才的詩句寫下。
雪雁看林黛玉拿起紙張,似乎有些不悅,嘴裏不住地念叨,一會搖搖頭,一會兒又撅着嘴,像是在斟酌什麽。
正要上前搭話,突然聞得身後一男子的聲音,急切地喚道:“玉兒?你怎的站在風口?切莫着涼了?”
未等林黛玉說話,雪雁忙退到一邊,行禮道:“老爺。”
林如海好不容易得閑,又聽說夫人着了風寒有些不好,便忙趕了回來。
又聽賈敏稱贊林黛玉孝順,一大早就過來請安侍藥,便又說了好一會子。
因見她硬撐着跟自己說話,便有些不忍,囑咐了身邊伺候的人,便到後院走走。
不想,竟看到林黛玉只帶了一個小丫頭,在水榭裏不知道做什麽!
邁着大步子便繞了過來,又看黛玉似乎有些不悅,便扭過頭朝雪雁問道:“你是怎麽伺候的,倒惹得姑娘不高興?”
雪雁本就緊張,被林如海這沒來由的一喝,倒有些失了分寸,擡頭便要聲辯。
只見眼前男子看起來也就是三十幾歲的模樣,俊眼修眉,皮膚白皙,一頭烏黑的長發随意地用玉帶子束于頭頂,一身月白的長袍,套了件淡墨色的薄衫。
這哪像快五十的人啊!比林志穎還能返老還童啊!
雪雁發覺自己略有些失禮,心裏的委屈也被林如海眼神裏的氣勢鎮住,連忙垂首跪地,說不出一句話。
彼時林黛玉見竟是父親,擱下手裏的紙筆,連忙解釋道:“父親莫要責怪雪雁姐姐,女兒只是随手寫了幾個字,不知道如何取舍,才有些為難!”
林如海剛訓斥了雪雁,聽林黛玉如此道來,便着意看了雪雁一眼,望着林黛玉含笑說道:“那玉兒可是說為父錯怪這丫頭了?”
林黛玉本是嫡長女,又沒有兄弟姊妹,自小便得父親寵愛。
因此在林如海面前,一向都是沒規矩慣了的,見父親語氣稍緩,雪雁又是受了委屈,便假意委屈道:“可不是,父親要給雪雁姐姐陪不是呢!”
林如海一把抱起林黛玉,轉身坐在石凳上,打量着雪雁,問道:“你叫什麽名字?”
“回老爺,奴婢雪雁。”
林如海略有所思,微微颔首道:“大雁乃忠貞之鳥,雪雁?九死一生,熬過去便是柳暗花明,是個好名字。”
雪雁低着頭,聽這番解釋竟是聞所未聞,仔細體味又像是在暗示自己的命運,徒然心驚,身子竟打了個寒戰。
林如海雖生在韓墨禮儀之家,最懂得長幼尊卑,上下有序,倒也不是一味地苛待下人。
見雪雁年齡尚小,又一心伺候掌上明珠,便也有些不忍,便道:“起來吧!侍奉好你主子,自然有你的好處!”
林如海話音剛落,便覺黛玉掙脫了自己的手臂,只笑嘻嘻拿着一張紙問道:“父親,你看這句,百裏箜篌玉碎聲,這‘玉’字和‘雨’字女兒總不知哪個更好些!”
“玉質堅硬,雨聲空靈。依為父看,若是求意,便‘雨’字更好些。”林如海略一思索,方細心答道,卻也引起他的一門心思。
這林黛玉自小便顯現出許多天賦,林如海本是膝下無子,教她讀書習字也是聊以慰籍罷了。
豈料,這丫頭竟是過目不忘,一點即通,比那學塾裏最出色的兒郎還要聰明。家裏擺放的詩書詞賦被她看了個遍,有時候賈敏問起來,倒還有說不過她的!
早些時候,林如海還為林黛玉專門制了一短琴,賈敏親手寫了琴譜,教她彈琴怡情。誰知,那樣難的物件,林黛玉短短幾個時辰就學會了,還能複述出,琴面上有标音位的十三個徽,象征着一年之中的十二個月份與四年一次的閏月,這件事當時被府裏的丫鬟仆婦贊嘆了好一陣呢。
當時賈敏身為當家主母,又沒有嫡子,卻因為女兒出盡了風頭。幾房姨娘也再不敢明着嘲諷她生了女兒還不如不生的好之類的話。
心裏琢磨良久,林如海才慢慢拉過林黛玉,認真的說道:“玉兒可喜歡讀書?”
林黛玉聽了父親的指點,改了一陣子,尤覺不滿意,正踱步思量,卻被父親拉了過來這樣問道,心裏早已明白,卻仍不緊不慢地應道:“讀書知禮,玉兒自然喜歡。”
雪雁站在欄杆一側,心裏不免有些失落,自己的力量尚且微薄,根本無法改變林黛玉的命運,這一席話可不是預示着林如海要請那教書先生了。
該來的還是來了。
三日之後,雪雁剛伺候黛玉用了早飯,便聽道外面有人急匆匆地走了過來,開門卻是得喜。
這得喜便正兒八經是府裏的家生子,她媽便是伺候賈敏起居飲食的梁嬷嬷,她爸也是府裏管車轎馬匹的李守忠,這老兩口老來得女,愛得跟什麽似的。
偏這得喜也很是争氣,算得一手的好帳,說話又利落,便跟了賈敏,眼前也算是個二等丫頭。
得喜匆匆過來,見過林黛玉直接說道:“姑娘萬安,夫人請姑娘過去,說是雪雁姐姐也跟着去。”
“什麽事這樣的急?”雪雁見得喜說是賈敏的意思,放下手裏的針線,急忙問道。
“聽霓裳大姐姐的意思,好像是老爺請了位西賓,要姑娘見見呢!想來,必是夫人不放心,要叮囑幾句。”
雪雁聽這話便有些惴惴不安,手上連忙替林黛玉換好了見客的衣服,又系上一個芙蓉映月的淡紫色披風,才跟出了門。
突然想起,今早碰到鄭寶兒喜滋滋地炫耀說:“老爺今日與人相談甚歡,賞我一天假,我正要去外面街面上逛逛,姐姐有什麽想玩的,想帶的,盡管告訴我。”
那麽,那人便是賈雨村了吧!
也難怪,兩人皆是官場之人,又都有一股子文人雅士的風流,自是有說不盡的話題。倒是一點也不難想象二人相見恨晚,然後從天文地理談到詩詞歌賦,從詩詞歌賦談到人倫綱常的樣子。
況且這賈雨村生的也是魁梧英偉,看樣子,林如海果然很賞識他。不然怎麽會請聘請他做掌上明珠的老師,又親手修書一封讓他依附着林黛玉去賈府投貼謀官。
想來這賈雨村本身也是有些能耐的。
思量間,穿過一個抱月石門,拐了個彎,已經行至一個院子,四周牆壁上皆是滿眼的迎春,蔥郁的綠影罩在屋子的頂頭,日頭正好零碎地漏下來,讓人只覺神清氣爽。
林黛玉剛走到門口,就有小丫頭進去通報,雪雁連忙上前打起簾子,随着進了裏屋。
作者有話要說: 原文中,對賈敏之死,林家之盛,林海之貌形容很少,幾乎是一筆帶過,錦年只得自己虛構,哪裏邏輯不大對的,天使們幫忙指出來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