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Chapter 18
“我勒個去!”眼看着阿森納又一次射門沒進,瑞恩沖着電視機氣急敗壞地大吼一聲。
詹姆斯·格雷森把臉埋在瑞恩的肩頭偷笑。他的男朋友是阿森納的鐵粉,他可不是,所以看到槍手一次次射門失敗,他不樂開花才怪。不過他是不會說出來的,他又不傻。
等他一眼瞥到癱坐在另一張沙發上的盧克時,詹姆斯笑不起來了。用“癱坐”來形容他這位朋友的坐姿可能不太準确:盧克那姿勢讓他總覺得哪裏有點僵硬和不自然。自從盧克回來以後,詹姆斯不是第一次注意到他的這一異常了。詹姆斯也說不太清。就表面看來,盧克那樣子也不像是不開心。他看上去挺開心的。只是他身上好像有什麽怪怪的——有時候看起來吧。
詹姆斯咬起了嘴唇。他本來以為讓盧克來他家的公司上班,可以讓後者把注意力從之前那起事件中轉移一些。确實也起到了作用——盧克确實開開心心地做着他擅長的工作,對于能擺脫對父親的依賴,他還挺高興的——但還是有什麽不對勁。盧克不再是以前的盧克了。詹姆斯不知該怎麽應對。他已經給盧克留下些空間,不想讓他感到壓力,等他準備好了就會跟人談起吧。不過,盧克回來已經三周了,每次提到那個話題,他總是打哈哈過去,避免與人讨論。就好像……就好像他在俄羅斯期間遇到了什麽事情——盧克不願去回想或者談及的事情。
詹姆斯抖了抖,往瑞恩懷裏鑽了鑽,吸入對方那熟悉的氣息。
瑞恩轉過頭。“詹米?”
詹姆斯朝盧克那邊一瞥,悄聲說:“你也看到了,對吧?”
瑞恩的視線轉到盧克身上,然後點了點頭。
“你有沒有覺得被那些人綁架期間,他遇到了什麽事情?”詹姆斯說道,刻意把話音壓得很低。
瑞恩皺了皺眉。“詹米,他遭壞人綁架,關了整整兩個月。那又不是度假。他會顯得低落是很自然的。”
“估計是吧,”詹姆斯說,但他其實并不以為然。盧克是他認識的人力最積極、最樂觀的一個了。他表現出來的樣子,不像是因為被拘禁了兩個月——如果一切真如盧克所說的那樣的話。
“我想再找他談話試試,”詹姆斯說。
瑞恩看了他一會兒,點點頭。“你覺得有必要就跟他談吧,”他說着,吻了吻詹米的一邊嘴角,然後再吻吻另一邊。“這也不是你的錯,詹米熊寶寶。你知道的,對吧?”
詹姆斯把臉埋進瑞恩的脖彎裏,對着他蹭蹭。“知道,”他沒底氣地說道。邏輯上講,他知道自己不太可能阻止盧克被綁架這件事的發生,可他有一部分心智總是忍不住要去思考:要是那天他從床上爬起來,堅持陪同盧克一起去聖彼得堡的話,事情又會是一番怎樣的走勢。如果他那會兒的腦子不是那麽脫線的話,他确實會那樣做的。然而沒有了瑞恩,他整個人都要死不活的,哪還有心思關心別人。他這個朋友做得不到位。他和盧克向來都是互相照應的,彼此之間極少隐瞞什麽秘密——正常情況下吧。這就是為什麽當盧克不肯把自己被俘期間的遭遇告訴他時,詹姆斯會感到憂心忡忡。盧克不是那種把事情悶在心裏不說的人。他壓根、從來就不悶的。
“我現在就去跟他談,”詹姆斯說着,把纏在瑞恩身上的胳膊腿兒松開。
詹姆斯來到盧克身邊坐下時,對方一臉詫異地看着他。“還好吧?”他一邊說一邊朝瑞恩那邊瞄一眼。
詹姆斯笑了一聲。“得了,我跟他又不是随時随地都下半身連在一起的。”
盧克嗤笑一聲。“說得跟真的似的。你倆以前就夠膩歪了,現在達成體液交換關系後,簡直能把人惡心死。你倆就像是瘋狂搞亂倫的連體雙胞胎。惡。”
詹姆斯翻了個白眼,用胳膊肘杵他。“你這是嫉妒,哥們兒。”
“我是嫉妒啊。”盧克惆悵地笑了笑。“你又不是不知道,你跟瑞恩現在的狀态就是我一直想要的。”
“你會得到的,”詹姆斯很肯定地說着,捏了捏盧克的肩膀。盧克是他認識的人裏最可愛的了。愛上他是那麽容易的事,他也随時準備付出自己的愛。“會有那麽一天的,你就會遇上一個愛你愛到骨子裏的好男人,他會好好對你的,你值得被人好好愛。”
盧克搖了搖頭,視線轉向一邊。“我不想去等那麽一天,”他說。“我想現在就有。我現在就需要,吉米。”
聽到盧克話音中流露出的異常急切之情,詹姆斯眉頭一皺。他不禁思忖,這是不是跟過去幾個月裏發生的事有關;也許就是最近那些事,讓盧克清楚地意識到了人生苦短吧。詹姆斯覺得,剛剛經歷完一樁會在心理上留下陰影的事件就急着談戀愛什麽的,好像不是很健康,但是或許那正是盧克所需要的呢?
“你今晚想出去玩嗎?”詹姆斯說。“我們可以去你愛去的那家夜店。那裏超多型男的。”
盧克舔了舔嘴唇,點點頭,劉海落下來擋住了他的眼睛。
詹姆斯微微一笑。他知道盧克恨死自己那頭卷發了,因為那樣子顯得他很幼齒,但就個人眼光看,詹姆斯一直覺得那頭卷發可愛得不行,特招人喜歡。
他開玩笑地扯了扯那撮卷發。“我都忘了你這頭毛有多卷了,小卷毛。”
盧克就這樣……怔住了。
“哥們兒?”詹姆斯困惑道。
盧克的手猛地伸向自己的頭發。他一臉不好意思地将頭發往後抹平,棕色的眼睛裏閃過一絲不安的情緒。“是啊,”他小聲笑着說。“我猜連我自己都忘了。我要把它弄直。”他站起來,神色隐隐有些慌亂。“我過幾個鐘頭來接你倆,怎麽樣?”
詹姆斯眉頭一皺。“你确定今晚想出去玩嗎?”
“百分百确定。”盧克沖他粲然一笑。“我沒事的。回見,哥們兒。”說完他就走了——電視裏的足球賽才播到一半,連聲“再見”都不跟瑞恩說。好吧,盧克說他沒事就沒事。
當天晚些時候,看到盧克端着飲品打發時間、還把所有前來找他想多聊幾句的男人都婉拒了,詹姆斯心裏的擔憂更甚。看那樣子盧克不像是對找對象完全沒興趣的:他确實有在嘗試,但無論對方長得多帥,他似乎都提不起熱情。就好像在盧克和那群男人之間,有一道無形的栅欄似的,想到這裏,詹姆斯的心裏不禁開始發毛。盧克也太離群了。他以前可從來不這樣的。盧克是個樂于交際、熱情親切的人,跟誰都談得攏,很容易就能交上朋友。
“你瞧吧臺那兒那個男的怎麽樣?”詹姆斯嘆着氣,又試了一次,沖着那個穿西裝的男人點點頭。“他盯着你看了有一會兒了。”他沒對這位抱多大期待。那男的比他們年齡大不少,二十好幾,快三十了,整個人看着跟這家夜店的氛圍不太搭調。
然而,出乎他意料的是,盧克的視線黏在那人身上,今晚以來頭一次,他的眼中出現了像是感興趣的神色。盧克擡手捋過自己那頭已經不怎麽卷的服帖頭發,與那個陌生人對視上後便微微一笑。
那人開始朝他們這邊走來,詹姆斯杵了杵盧克。“你确定?他比你大好多。”
盧克點點頭,長長的睫毛擋住了他俯視的雙眼,令人看不出他的表情。
詹姆斯關切地打量了他一下。說真的,這次沒準兒能成。盧克一直都有點不合年齡地老成,不喜歡不無意義的約炮,更願意與人正經地談戀愛。詹姆斯很容易想象出盧克年紀輕輕地就踏入婚姻的殿堂,生養一堆孩子——絕大多數二十三歲小青年都沒有那個準備去做出這樣的承諾。也許比起同齡人,年齡大一點的男人更适合盧克。
詹姆斯轉眼回去看那個朝他們走來的男人。不知怎麽的,這人看着有點眼熟,可不管詹姆斯怎麽搜腸刮肚地去回憶,都想不起在哪裏見過對方。
“你好,我叫泰勒,”那人與他握手說道。
“我是詹姆斯,”他自我介紹。
泰勒禮貌地點點頭——人還不錯的樣子——但是他那雙深色的眼睛卻只黏在盧克一個人身上,眼神挺饑渴的,好像已經有點迷上對方了。既然都到這份上了,詹姆斯便拿上自己的飲料,很自覺地退到一邊。
他背靠着牆,小口啜着酒,一會兒盯着盧克那邊的情況,一會兒看看自己的手機。瑞恩就快回來這邊了吧——差不多一個小時前,他到某個派對上接他的弟弟去了。
又過了半個鐘頭,詹姆斯看着泰勒和盧克這邊,不禁皺起眉:泰勒已經把一只手擱在了盧克的大腿上。這進度會不會有點太快了?
詹姆斯觀察着盧克的肢體動作,想看出他是什麽态度。看不太出來。盧克坐着一動不動的,垂着視線,任由泰勒在他的大腿上揩油,那人還把手伸進了盧克的襯衣裏。雖然盧克沒有阻止泰勒,但整個場面總覺得有哪裏不對勁。
“我以前在這兒沒見過你。”
聽到那個不熟悉的話音,詹姆斯才把注意力強行從盧克那邊轉移開來。“抱歉,我沒興趣,”他心不在焉地說道,這已經不是今晚第一次打發人了。
“你怎麽知道呢?你都沒怎麽看我,”那人一邊開着玩笑說一邊朝詹姆斯身上靠,還擡手挨上詹姆斯的上臂。
這人真是煩得可以,詹姆斯正要教對方守規矩,一條胳膊攔腰攬在他胯上,把他往後一拽,令他靠上一個熟悉的寬闊胸膛。詹姆斯馬上放松下來。
“他看都不怎麽看你,是因為他已經有主了,”只聽瑞恩說道,他那溫暖的呼吸吹得詹姆斯耳朵癢。
“呃,得罪了,夥計。”那人說着,眨眼看向瑞恩,然後盯着不肯挪眼——總的來說,這個反應算是很正常的。
看着那人悻悻走開的背影,詹姆斯吭哧一笑。“也許你應該試試當模特,”他說,當瑞恩開始輕咬他的下巴時,詹姆斯閉上了眼睛。“這樣在別人盯着你看時,你至少還有錢拿。”
“我可不想惹你吃醋。”
詹姆斯大笑起來。“要是每次有人對你發花癡的時候,我都吃醋的話,我早得胃潰瘍了。他們愛看就看呗。反正除了我,誰也摸不着。”
“我就知道你看上的只有我這張帥臉,”瑞恩假裝難過地說。
詹姆斯又笑了一聲,因為他倆都知道,這根本不是事實。打兩人還是小屁孩兒的時候起,瑞恩就是他向往的全部了。“沒錯,還有你胯下那二兩肉,”他說。“我還挺喜歡你那根肉棒的。”
瑞恩貼在他臉上賊笑一下。“我的肉棒也挺喜歡你的。對了,盧克跑哪兒去了?”
“就在右邊。跟一個年紀比他大、穿黑西裝的男的一起。”
“他沒在那兒啊。”
什麽?
詹姆斯睜開眼。瑞恩說的沒錯,盧克和泰勒之前坐着的那桌被另一撥人占了。
“他幾分鐘前還在呢,”他說着,心頭竄出一股憂慮。他朝舞池看看,但是也沒見到人。
“也許他倆看對眼兒,一起走了呢,”瑞恩說。
詹姆斯癟起嘴,搖了搖頭。“盧克不會那樣的。而且在發生過那樣的事後,我不認為他還會跟着陌生人走。他喝了酒,要是泰勒占他便宜怎麽辦?”
“咱們先去衛生間找找,”瑞恩說着,牽起他的手,領着他從人群中擠過。“打他手機。”
“他不接,”詹姆斯皺眉看着自己的手機說。
“一定能找到他的,”瑞恩說着捏了捏他的手。“我敢肯定他不會有事。他多半在什麽地方跟那人你侬我侬呢。”
他們兩邊衛生間都找了,還是沒找到盧克。
等到他們決定去夜店後面的巷子裏查看時,詹姆斯有點心慌了。
有兩個人緊貼着牆而站,高個子那個用自己身體困住了矮點兒那個。詹姆斯認出了泰勒的西裝。
乍看之下,他不太确定那什麽情況。一開始,他還以為瑞恩說對了,盧克在跟那人親熱呢。泰勒在親吻盧克,媽呀,那姿勢基本就是隔着衣服在盧克身上幹操了。
“別光撩不讓操,”泰勒惡狠狠地說着,手在兩人身體之間摸索。“你知道你就喜歡這樣。”傳來一陣抗拒的聲音,然後泰勒罵了起來:“你個小賤人——”
瑞恩第一個沖上去。他把泰勒從盧克身上拽開,将那人狠狠摁到牆上,撞得泰勒哀嚎一聲。
“別人說不要,就是不想要,你個王八蛋,”瑞恩說完朝那人肚子揍了一拳。泰勒哼哼着,彎下腰捂着肚子。看樣子痛得不輕啊——瑞恩的拳頭可不是吃素的——不過詹姆斯對那人一點也沒覺得抱歉。
“瑞恩,放了他吧,”盧克啞着嗓子說,他順着牆滑到地上坐下,雙臂抱住自己的膝蓋。“他是個混蛋沒錯,但我确實對他流露過那個意思。我自己也有責任。”
“可是——”
“別讓我再看到他,”盧克盯着地面,小聲說。“拜托。”
瑞恩皺起眉,看向詹姆斯。
詹姆斯知道,有些事情盧克是絕不會當着瑞恩的面說的。他的男友跟盧克處得是挺好,但是他們并非知己。盧克是詹姆斯的發小,不是瑞恩的。
詹姆斯瞅着盧克那耷拉的腦袋。“寶貝,讓我跟他單獨待幾分鐘成嗎?你去車子那邊等我們怎麽樣?”
瑞恩點點頭,拽着泰勒的衣領帶他一起離開了。
等到只有他們倆的時候,詹姆斯坐到盧克身邊,一只手按在對方肩上。“你還好吧?”他說着,捏了捏盧克的肩膀。“那人走了,你現在安全了。”
盧克從喉嚨裏擠出一聲幹笑。“對啊,”他說着,仰頭用後腦勺抵着牆。“我安全了。真是夠他媽安全的。”
詹姆斯皺皺眉。“你為什麽會允許那混蛋對你做那麽過分的事?他在桌子那兒對你揩油的時候,你就一臉的不舒服了。”
盧克沒有回答,一雙發紅的眼睛顯得很呆滞。
過了好一會兒,他才說:“有時候,我就喜歡裝作自己是不情願的,所以我以為……我以為,只要我讓那個人逼我做我不想做的事,我就不會那麽——那麽心念念的了。”盧克又笑了一聲。那笑聲可怕極了:空洞、迷茫。詹姆斯吓得不輕:出事兒了,出大事兒了。
“但事情根本不是那樣的,”盧克看着地面低語。“為什麽會這麽不一樣?我一直等着,希望……希望這一切只是因為我自己變态。”
這下詹姆斯可真是一頭霧水了。盧克的話讓他完全摸不着頭腦。
“他看上去跟那個人好像,”盧克呢喃着說,表情中出現像是怨恨、癡迷,但也像極度渴求的神色。“雖然他們的眼睛完全不一樣。”
一陣雞皮疙瘩從下而上竄過詹姆斯的脊梁,他感到胃裏有一種沉甸甸的感覺。他現在知道為什麽泰勒看起來有點眼熟了:他長得像那個俄羅斯大亨,那個長着冷酷藍眼睛的男人——盧克就是在跟那人會面後便遭遇綁架的。但是盧克否認了羅曼·傑米多夫跟他的綁架事件有關聯。盧克宣稱自己不知道是誰綁架的他,也不知道對方想要什麽。為什麽?
“你知道是誰策劃綁架你的,”詹姆斯篤定道。這句話所蘊含的內容,讓他很不舒服。“你為什麽要對MI6撒謊?為什麽要對你爸撒謊?對我們所有人撒謊?”
盧克轉眼看向他,一雙眼睛瞪得大大的,配上幽暗的眸色,顯得那麽迷茫。“如果我說出真相,我就得再次面對他了,”他說話的時候,嘴唇幾乎看不出在動。“我只想忘記發生過的一切。我不想再見到他或者想起他或者——”他沒有說下去,用手背的指關節按着自己的雙眼。“我想忘了發生的一切,好嗎?”
詹姆斯感到心一沉,他拉起盧克把他攬到自己胸前,緊緊抱住他。他不知道該說些什麽好,不知道該怎麽去思考。
“可那個泰勒算什麽情況?”他說,因為他不得不問——把腦袋埋在沙子裏學鴕鳥可能會很危險。“要是那種事再發生怎麽辦,哥們兒?”
“不會了,”盧克堅決道,語氣顯得很篤定。“我今晚出來不是為了找那種人的。我想要找個好男人——不是——不是那種人。我不是在找他那樣的人。我恨他,我發誓。”
詹姆斯撫摸着盧克的卷發。盧克失蹤期間,它們長長了好多。
“他的裏裏外外我都恨透了,”盧克說。
“嗯。”
“他跟我完全不是一路人。”
詹姆斯什麽也沒說,因為對像盧克這麽甜美的男孩子,羅曼·傑米多夫當然不會跟他是一路人。
“我很高興,再也看不到他了,”盧克的聲音都啞了。
“嗯,”詹姆斯一邊說,一邊把他抱得更緊。
他假裝沒有注意到自己胸口變得濕漉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