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顧無忌是真的愣住了。

就連常山和白露也都呆了半響,然後一臉不敢置信地看向顧無憂。

府裏的人誰不知道顧無憂打小就不愛念書,她自小就受寵,誰都慣着她,尤其是王家那位老太太,從來都是顧無憂想做什麽就做什麽的,這麽多年過去了,顧無憂恐怕除了那些話本折子都沒好好看過書,更別說那些女紅等物了。

顧無忌怕顧無憂不知道鹿鳴書院的規矩,便好聲好氣地同自己這個寶貝女兒說道:“蠻蠻,書齋不比家裏,那裏的女學除了琴棋書畫、女紅下廚之外,還得學禮射數。”

“每年……”這句話他說得尤其輕,“還得評級。”

他倒是不在乎自己的女兒成績如何,左右他的女兒有他護着,誰也不能拿她如何。

但問題是——

顧無憂打小就驕傲,還特別看重臉面,最不允許別人看不起她,要是回頭評級得了末等什麽的,必定是要不高興的。

他想了又想,小心翼翼和人打着商量,“蠻蠻,不如我給你請個西席,讓他來家中教你?”說話的時候,他還一直觀察着顧無憂的臉色,生怕她又要不高興。

這要是放在以前。

顧無憂的确該鬧起來了,但現在的她到底多了一世的經歷,怎麽可能還跟以前似的,得不到結果就哭鬧?她只是抿着唇,精致的小臉露出堅毅的表情,語氣也很果斷,“不,我要去書齋。”

“二姐在那教書,七妹也在那上學,就連九弟也在餘府讀書,我不想一個人待在府邸。”

這句話就跟針似的戳中了顧無忌的心髒,讓他頓時酸軟一片。

蠻蠻因為性子的緣故,從小就沒什麽朋友,只要想到她小時候可憐巴巴一個人待在屋子裏玩鬧,他的眼睛就忍不住酸澀起來。顧無忌一直秉持着“天大地大,女兒開心最重要”,這會便也不管不顧,只把那些擔憂抛之腦後了。

開口哄着人,“行,你想去,我們就去。”

說完,顧無忌又笑了:“等回頭開了春,我就幫你去跟鹿鳴書院的徐先生說一聲。”

哪想到顧無憂搖搖頭,看着他的眼睛輕輕說道:“我明日便想去。”

顧無忌一楞,讷讷道:“可是再過一個月,就該過年了。”尤其這天寒地凍的,他可不想讓自己的女兒去吃苦,可一看到顧無憂低落的神色,他又忍不住敗下陣。

連聲哄道:“你既然想去就去吧,我明日正好休沐,陪你一道去。”

他心裏想着這估摸又是蠻蠻一時興起,估計不用幾天,她又該嫌上學起太早,學堂飯菜不好吃……既然如此,他又何必在這個時候惹她不高興?

顧無憂見他答應了,這才松了口氣。

夜深了,她也該走了,顧無忌雖然舍不得,但還是顧忌着她剛回來,身體勞累要好好休息,把她送出了門,等走到門口,顧無憂察覺到身後注視的目光,嘴裏那句“父親”吞吐都快有十多回了還是說不出口。

只能轉頭看人,抿着唇,低聲道:“你快進屋吧。”

“好。”顧無忌笑着點點頭,但還是一直看着她,不肯進去。

顧無憂沒了辦法,也不知道該說什麽,只能拉着白露走了,走遠了,還能察覺到身後的目光溫和綿長,她在心裏嘆了口氣,覺得自己實在是太沒用了。

想着想着,又忍不住想起了李欽遠,要是大将軍在這,他肯定知道怎麽和她說。

身側白露見她垂着頭,便笑着鼓勵道:“小姐今日這樣便很好。”

顧無憂抿抿唇,看了一眼身後,嘆道:“走吧。”

“是。”

白露掌着燈,護着顧無憂小心往摘星樓走,路上的時候,她還是有些想問,旁人不知道小姐想要去書齋的原因,她卻能猜到一些,只是那個素未謀面的李七公子到底是哪裏吸引着小姐了?

“我知道你在想什麽。”

顧無憂目不斜視地看着眼前的路,她抿着唇,聲音有些低,“白露,我知道你和紅霜都是真心待我的,也知道你們心裏擔憂,但……有些話,我現在沒辦法同你們解釋。”

她說完,轉頭看了一眼白露,清亮的杏兒眼在燈光的照映下熠熠生輝,“你們只要知道,我不會做傷害自己的事,我也還是我。”

這話。

其實有些奇怪。

但白露看着這雙熟悉的目光,猶豫一番,還是點了點頭,沒再多問。

兩人繼續往前走,快走出院子的時候才看到不遠處的小道上站着個身影,那人立在黑影處,手裏并沒有提什麽燈籠,但定國公府向來不缺銀錢,底下的奴仆擔心主子們夜路難行,即便是這些小道都是挂着燈籠的。

所以。

顧無憂還是看到了那人的身影。

那人不過十歲的樣子,穿着一身藍衫,裹着大氅,臉和她的父親有幾分相像,眉宇之間卻少了幾分儒雅,多了一些靈秀,但因為一直抿着唇的緣故,少年看起來并無這個年紀該有的靈動,而是帶着些倔強的孤傲。

他原本站在那,直視着院子,不知道在想什麽,雙目有些失神。

直到看到顧無憂的目光,他才像是突然驚醒過來,目光複雜又帶着些怨憤,什麽都沒說就轉身跑了。

“是……”

白露拿着燈籠照了下,只能看到少年跑開的身影,“九少爺。”

顧無憂點點頭,目光卻還是望着顧九非離開的方向,那裏早就沒有他的身影了,黑乎乎的,只有疏影橫斜……她明明看到的是目光怨憤的顧九非,腦海中卻總是忍不住想起當初跟着父親來琅琊接她的少年。

那日他也是穿着這樣一身藍衫,個頭卻早就越過父親。

看到她的時候,第一句就是“他竟然敢這樣對你!”然後在她呆怔的目光下,拿起拳頭狠狠揮向剛剛進門的趙承佑。

她和她的弟弟從小就不對付,她嫉恨傅绛占了她母親的位置,自然也怪顧九非的出生,而顧九非呢?他大抵也是怨恨她的,明明身為國公府的嫡子,卻因為她的緣故,從小不得父親的喜愛。

更不論她小時候還三番四次欺負他。

她以為她失意,顧九非應該是最高興的,他被她壓了那麽多年,終于可以揚眉吐氣了,卻沒想到,他會站在她的身邊,一路護送她回京,就連後來回了京城,她被人譏嘲,被人恥笑,他也屢次在衆人面前維護她。

“小姐?”

白露見她還待在原地,忍不住出聲喊她,“怎麽了?”

顧無憂回過神,她收回目光,搖搖頭,“走吧。”等回到摘星樓,洗漱完,她便讓人都退下了,她雖然性子驕矜,但也念着冬日夜寒,從來不讓丫鬟們守夜。

不過今天事情實在是太多了,她腦子有些混亂,就有些睡不着。

以前睡不着的時候,李欽遠便會抱着她給她念書,如今他不在身邊,她也沒什麽書想看,索性便拿起早些時候閑來無事在馬車裏做得一本空白冊子,坐在椅子上寫道——

“終于回到京城了,好開心能夠再見到他們,也好想念将軍,雖然他們說得将軍和我認識的完全不一樣,但我還是好想好想他,好在,明天就可以去學堂了,希望可以見到将軍。”

寫完之後。

顧無憂便托着下巴等墨跡幹,她這手字還是李欽遠教她的,看着這些字的時候,她就能回想起以前李欽遠握着她的手一筆筆教她時的樣子,說來也奇怪,寫完這些話之後,她之前還有些浮躁不安的心竟然平靜了許多,又把本子上的字重新看了一遍,她才翹着唇把本子放到了盒子裏,又拿了把小鎖鎖好了。

翌日。

正堂。

顧無憂要去學堂的事,今日一大早,定國公府的人便都知曉了。

大家驚愕歸驚愕,但更多都是像顧無忌一樣,以為她是一時興起,所以誰也沒有說什麽,顧無忌一心想讓她開心,等顧無憂向顧老夫人行完禮之後,便高興得同她說道:“蠻蠻,走,爹爹送你去學堂。”

王成黛剛懷孕那會。

顧無忌就喜歡抓着她的手,對着她隆起的小腹說,“等你出生後,爹爹就帶你去習武上學。”也不管肚子裏的是女孩還是男孩。

沒想到有朝一日,還真能讓他體會一把送女兒上學的樂趣。

顧無忌站在一旁,看着顧無憂,滿臉都是掩不住的高興,坐在一旁的顧九非卻突然垂下了眼,他抿着唇,放在膝蓋上的小手忍不住攥成了小拳頭。

父親從來沒有送過他……

他甚至覺得,父親根本不知道他在哪裏上學。

別人家的父親都盼着自己的兒子可以成材,可以把家族門楣發揚光大,可他的父親,卻從來不會理會他,他好也好,不好也罷,他都不在乎。

哦,不。

他也有在乎的時候。

顧九非嘴角輕扯,露出一道譏嘲的笑,只要涉及到顧無憂,他的父親就會跟變了個人一樣,他還記得有一次,顧無憂冤枉他打壞了她最喜歡的花瓶,他的父親冷着一張臉讓他和顧無憂道歉。

手突然被人握住。

顧九非知道是自己的母親,他不想讓她擔心,深深吸了一口氣,打算先去餘家,其實時辰還早,但他實在不想再見到這幅情形了……未曾想到,他剛剛起身,還未說話。

那邊顧無憂就開了口,“九弟,你跟我們一起出門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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