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神的祝福……
神那樣至高無上, 為何會垂憐一個底層的蝼蟻?系統管理員想。憑她聰明可愛,貌美如花?憑她發願解放奴隸, 造了一件不大不小的功德?
他覺得最根本的原因不在這裏。
神與其說在祝福她, 不如說是沖他們來的。
他們這個文明發展到了人類巅峰,對能量的控制已出神入化。于是, 自封神級文明,打着“造神”旗號掠奪低級時空, 到處誅仙滅道, 還封了那麽多的假神。
他們向來是藐視神界存在的。
現在,終于......
——觸怒真正的神靈了麽?
這個奇怪的能量波動實在是個不良的信號。
太可怕了!
管理員僵坐片刻, 終于蓄滿了力氣似的往起一站, 緊急聯系總指揮。
幾分鐘後, 他語氣嚴峻地給系統下令:“嚴密監控玩家梅娘子, 記錄一切可疑的能量波動。如發現她有修煉行為、或者游戲技能外的超能力,立刻切斷游戲直播,雷電擊斃。”
“盡快解析出祝福的內容。”
梅梅并不曉得自己又戳到管理方痛腳了, 引發了另一波的恐慌。
那天晚上,她不知蹭了哪位大神的吉祥喜氣,整晚沉浸在一種甜滋滋的快樂中。
沒頭沒腦的。
她快樂起來并不是人來瘋的樣子,而是個癟壞的淘氣包, 一臉正經、乖巧地給人罪受。
她和将軍躺一塊兒, 飛了一堆不正經的幺蛾子。折騰得他不能招架,甘願當晚死她手裏。
“世事難料,還記得那天我在桃花村說的話麽……這麽快就實現了。”她翹着二郎腿, 躺在那條野性的胳膊彎裏,一本正經發表着人生感慨。
他嘴角微動,心有靈犀地記起了那時的對話:
“大嫂,你是真在乎我這個人兒麽?”
“——大兄弟,其實我真正在乎的是山海靈珠,當然了,要是能順便睡到你這人兒,我也樂意。”
這就算實現了?
這只能算睡到了将軍的被窩吧?
龐雄紅了臉發笑,用優雅自矜的語氣問:“姑娘你真會自我陶醉,這也算實現了?”
“當然算啊。不然,你還想怎麽個實現法?”
她的語氣天真,無邪,裝得好像啥也不懂。
清澈的笑眼柔柔的,臉上沒一點愁容。她這會兒的放松是靈魂深處透上來的,好像曾經受過的磨難一點都沒了,仿佛一個未曾受過塵世玷染的孩子。
龐雄心很軟地瞧着她。假如能讓她就這樣一世無憂多好?
不受脅迫,不受丁點兒傷害,成天撒嬌賣癡地跟他過日子。他現在別的不想,最大的癡夢就是跟她做兩口子,安安穩穩的。
這是他能想到的最美前景了。
他什麽都有了,好多的財富,好大的江山,就是沒有一個充滿煙火的小家。
成天呼風喚雨太沒意思。權位、榮耀的滋味不過如此,表面風光了,心裏還是冷的。
他就想要個暖心的女人,把半生虧空的福氣補全了。他既要做情郎也做丈夫,既是父親也是兄長,把一個小家過出人家幾倍的暖乎勁兒來。
只可惜,這癡夢有多美,現實就有多殘酷。
要到那一步還有十萬八千裏。現在每一秒的甜蜜都是偷來的,是主宰者的指甲縫裏漏下來的施舍。
真叫人心苦。
龐雄努力忽略這感受,笑微微地跟她說:“梅梅,我想怎麽‘實現’,你都肯麽?”
她嘴角噙着一朵笑,柔情似水地說,“肯呀,當然肯。”論調情,梅梅怎麽能輸陣呢?
龐雄笑而不語瞅她一會,目光裏加重了分量。似乎湧出了一種黑暗詩意,深得要把人吸進去。
他一言不發下了床,走到牆邊的高櫃,把山海靈珠塞進了抽屜。
——将沉睡的師父關了禁閉。
“像這樣的怪物你也肯麽?”他預警了一聲,徐徐現出了妖身。
我勒個去!梅梅:“......”
猝不及防下,她被醜糊重口版的男友激得心裏一哆嗦,太陽穴狠狠蹦了一下。
他如同一個超級噩夢伫在那裏。
體格特別雄壯,像魔獸游戲裏走出來的。露出的身體部位全是毛。臉像雪狼也像僵屍,眼睛是一對獸性的豎瞳。指甲尖得像一叢小鐮刀似的。獠牙如冰淩般挂在嘴角。
虧他想得出呢,這副尊容女人下得了嘴嗎?跟鼻血級的男神一個是天一個是地啊!可是,在一眼看懂他眼底深處近乎卑微的期冀時,她立刻就心軟了。
那個帥氣傾城的霸王是他,這個遭人嫌棄的異類也是他呀。他更希望她接受的其實是這樣的自己吧?!這個從未被人接受過的龐雄......
想到這裏,梅梅心裏疼了。一種古典童話情懷發作得不可收拾。
她露出一個軟乎的笑,目光卻堅定得像要跟他一起殉情似的。“你這不是廢話麽。這不也是我的大雄麽?”
——她随口就給了他一個好有愛的昵稱。
龐雄站在那兒,臉毛輕微地顫動着。那是內心深處湧上來的痙攣。她分不清他是感動還是想笑。過了一會,他要把這樣的自己獻給她似的,緩步走了上來。
——以這副足以致死的尊容躺回了被子裏。
梅梅眼皮直跳,刺激壞了。
沒辦法了,今晚老子只能豁出去了。
她用兩只軟綿綿的小手捧住了這怪物的頭顱,把一個吻印在了他的嘴唇上。
嚴格來說,這是個不完全的吻。五成都被獠牙擋開了。它浮于淺表,不夠深入。但是,它是以無限的柔情落成的。一個是嬌小玲珑的絕色美人兒,一個是龐大威猛的醜陋妖物,或許因其特殊的禁忌感,也自有美不可言之處,有它轟炸性的醉人程度。
這天夜裏,他小心翼翼地抱着她入睡,不時會發出奇怪的嗚咽聲。好像從小到大挨過的鞭笞、酷虐在這一刻才把疼痛釋放出來,并且在這個美人的身上得到了救贖。
到了半夜,他才恢複美男子的模樣。
偷偷做了一個結界擋住了主宰者們的目光,落實了一個愛侶之間真正的親吻。
梅梅的戀愛腦曾偷偷設想過,猛男大哥做這種事會是怎樣的風格?她以為必是狂風暴雨,天崩地裂的。現在她知道了:原來,他溫柔得要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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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之後的幾日,就再沒有這樣的甜頭了。
将軍雖是個粗人,卻十分講究。他不肯給主宰者們過眼瘾,又怕頻繁設結界會引起懷疑,就自己幹熬着。怎能叫那些人瞧見自己女人動情的樣子?不能。
反正,熬着時心裏也美美的。他樂意熬。
接下來的三天,他們鑽到了空子就修煉。
梅梅在最初的大感應之後,就找不回那種境界了。一飛沖天的勢頭去而不複返。
大神過期不候,似乎已離了她十萬八千裏。
梅梅不知道自己在那個境界中得到了什麽。既沒超能,也沒開悟。也許只是一場華麗的幻覺吧。
梅梅有點遺憾,但也沒氣餒。她沒指望一步登天。
反正,啥也不多想了,鐵着頭幹就完了。她吃飯時念經,打拳時也念,洗澡念,晚上躺被窩裏也照念不誤。經文在腦中循環滾動,像安了一臺自動播放機。
他們從不交流修煉心得。
除了有重要的話講,他極少使用障眼法。将軍也瘋狂地用功。他晚上會講些暖心窩子的枕邊話,白天卻把這個“比他命還寶貴”的女人丢在一旁,自己跑去演武場上煉體去。
他煉得很瘋,能抵千百個猛漢的瘋勁。這瘋勁是為她使出去的,梅梅知道。他每天煉到筋疲力盡,臭汗淋漓地回來。
就這樣過了三天……“假期”結束了。要進王宮地圖了。
梅梅幾乎犯了“假期綜合症”。比以前周一上學的感覺要凄涼幾萬倍。心裏好像全是PM2.5粒子,死亡級的感受。這就是奴隸啊。
可以不去麽?她知道不可以。胳膊還沒人家粗,瞎叫板不是找虐麽。
第四日早晨,梅梅就在龐雄的帶領下,站在了王宮的西北角門外。
按說她是預備女王,雖未正式加冕,光明正大地從正門進是應該的。梅梅不樂意,她就想鬼鬼祟祟地摸進去。
從她的角度看去,角門的風格很平實,不比百姓人家的門更高級。兩扇朱漆門板舊得恰到好處。院牆是黏土紅磚砌成的,頂部覆着青琉璃瓦。
瓦上的釉質輝映着太陽,星星點點的光芒打寒噤一般閃爍着。
腳下的石磚縫裏則布滿了蒼苔。
它有一種沉靜、大氣的派頭,仿佛是時光的遺珠,千年的古跡,積澱了一段無比厚重的歷史。站在門外,梅梅幾乎産生自己是來觀光旅游的錯覺。
可惜不是。它現在是游戲方的片場。
一進門檻,就是一場生死游戲了。他們會怎麽開局呢?上來就抛個惡毒詛咒,還是玩家的兇殘狙擊?每次地圖的游戲模式都略有不同,但毫無例外都有個九死一生的困局。
按系統說的,這次地圖難度爆表,也不知是個什麽模式。
她已發願不使用任何游戲技能和道具,沒有任何金手指就來闖關。還沒進門,腎上腺素已蠢蠢欲動,準備飙起來了......
梅梅一臉鬼祟地扶着門框,試探性地把腳尖伸進去,又縮回來。伸進去,又縮回來。自娛自樂地作着怪,好像裏頭是黑暗沼澤地,一進去就會陷溺似的。她警惕地瞟着四面八方。
小花園裏,是一片祥和的冬景。幾株吐蕊的老梅樹開出一片香雪。角落裏有一座灰白的假山石。沒有任何可疑的人和事。空氣清冽明朗,聞着也不像有毒。
龐雄抱臂站在後面,富有耐心地等着她。她挎着個包袱,一身樸實的俠女裝。頭發簡單編成了一根辮子。相比之前的她,又是一種飒飒的可愛。
“梅梅,你作怪還要作多久?”他含笑問。
她貼着門檻,扭頭沖他看,““……要不還是我一人進吧。你回府等我。”
這是不可能的,她自己也知道。
龐雄撇嘴瞧她一眼,沒理睬這句廢話。徑直一腳踏入了門檻。梅梅“诶”了一聲,連忙跟着往下一跳。就這樣,雙雙站到了王宮的地面上。
游戲開始了。梅梅心說,老子又要玩命了。
真正開始了,反而一點怕的感覺都沒了。她心裏豪氣沖天。
身後的門發出一聲拟人的呻.吟,“咿呀——啪”,自動地合上了。仿若恐怖片裏惹人聯想的音效。
一陣冷風鼓上來,無數梅花上下飄飛。悠悠揚揚漫在了半空,好像還自帶仙俠風,泣血的美感讓氛圍陰森了好幾倍。
诶呦,難道這回是鬼片劇情?梅梅心想。
她回頭看門,上去拉一拉門拴。紋絲不動。看似平凡的朱漆門現在像水泥砌的。不用試也知道,就算拿拳頭砸也打不開了。搞不好還會力量反彈,一上來先震個內傷。
将軍摸了摸門,若有所思。“出口封上了。”
“嗯。院牆應該也出不去了。”梅梅說。
就像那時的初級地圖,明明沒遮擋物,腿就是伸不過去。人家游戲方就這麽牛逼。
龐雄不死心地往院牆上一跳,立刻被無形的壁壘彈落下來。
果然全都封死了。
“看來要搞大事了啊。”梅梅東張西望,警惕地瞄着四周。
龐雄一針見血地說:“哪次搞的是小事?”
梅梅不知他們怎麽阻隔掉的。
假如她問系統,他會告訴她,就算說了,你這蝼蟻恐怕也沒法理解空間斷裂技術。直接斷開牆外的空間,這片王宮就像蛋糕中的一小塊,從整塊大陸上被切割開了。
它現在距離原來的大荒咫尺天涯,凡人想突破空間斷層根本不可能。
現在,此處已經是一處巨大、密閉的甕子了。
一場生死狂歡的好戲即将開始。
系統管理員如一尊千年石雕端坐在桌前,冷漠地看着畫面裏的甜蜜小情侶。他們還不知道自己陷入了怎樣的死境。
神的祝福......
究竟會是什麽呢?
神再厲害也沒法讓人不死的。他們給不了這樣的祝福,畢竟他們自己都會隕落呢。
龐雄牽起梅梅的小爪子一起往前,好像生怕一不當心她就被妖風刮走。
兩人穿過香雪紛飛的小園子,來到了拱月門邊。
這一帶是王宮的邊緣區域,粗使雜役的居處。屋子有點年久失修,廊柱都卷了皮。窗紙也斑駁泛黃,沒了王宮該有的光鮮。
院中雜物淩亂,桌椅板凳七倒八歪。宮人們撤離時像戲班子散場,身後留下了一片狼籍。可想而知,其他地方可能也是一片廢墟了。
梅梅看他一眼,有點不安地問:“王宮成了這樣子,對西蠻國政不要緊嗎?”沒聽過歷史上有誰改朝換代,會狂野到把整座宮都清空的。
也許有,但她不知道。現在搞成這樣,是因為她吧?
他嘴角動了動,自有把握地說:“無妨,你不必過慮。”說完,似乎想起了什麽,頓住了腳步望着她,目光在她的臉上停留着,好像透過她看到了一年後,五年後,和幾十年後。
她已是他相濡以沫的妻子,兩人過着寧靜美好的日子。
過了一會,他才低聲解釋道:“等諸事過了,這座王宮會徹底重修,作為……你我大婚的宮邸。”
他把大婚二字說得輕描淡寫,好像它是天經地義該發生的事。
近得就在眼前了,誰也阻擋不了。
熱氣悄然漫上來,染紅了他的脖子和耳根。害臊的猛男此時顯得異樣嚴肅。他凝定地望着她。
梅梅擡起頭沖他微笑。心裏有點發虛。她還想等自己本事大了把他拐回老家呢。
人家已準備在這兒金屋藏嬌了。
但這會兒不是讨論細節的時候。
根據一切狗血定律,大戰前甜滋滋讨論婚事的情侶總免不了要倒黴的。不是生離就是死別。她可不想觸這黴頭,只是用戲谑的語氣說,“诶喲,之前不是說要考驗我的麽,又準我做将軍夫人啦?”
龐雄抿着一抹笑意,“嗯,準了。不準的話怕你哭鼻子。”
“少賣乖。”她拿喬地一笑,跩跩地說:“我未必樂意呢。此事就再議吧。假如你捧着好多鮮花跪着求婚,我再考慮答不答應。”
他發愁似的望着這家夥笑。
她得意的樣子嬌俏極了。一舉一動都叫他心裏熱乎,叫他做小兩口的美夢。他上瘾地瞧着,目光便落到了她嘴唇上。喉結像個活塞般在脖子上一升一降地打滑。
梅梅知道他想做什麽,紅着臉把眼別開了。她心裏幾乎可憐他,想親親都得熬着。
她牽了牽他的手,“走吧。”
兩人正要往前走,拱月門邊“咕嚕”彈出一只肥圓的氣泡。色調藍汪汪的,發出那種可愛得有些邪惡的女童音:【恭喜玩家女王來到王宮地圖。】
——梅梅的代號改了。不叫村氣的“小寡婦”了,似乎一下高級了起來(雖然本質上還是個奴隸。)
緊接着,又一個話框彈出來,抛出了一個重磅消息:
【西蠻國殺伐起家,國運不長。在大荒的歷史上它注定了只是昙花一現。三天後京城地震,這片華麗的王宮将會沉入地底,自此将徹底消失......】
梅梅一聽這話,平靜的表情瞬間裂了。眉頭一凜,有了一張奶兇奶兇的臉。
她說什麽來着,大黴頭這就來了。剛說要重修為大婚的宮邸,這邊就要地震了。龐雄端詳着她的怪臉,關切地問:“怎麽了?”
莫非,游戲的“泡泡”出現了?他猜。
修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