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隔牆的風景

八阿哥搬出宮來也有半個來月了。天氣炎熱,康熙是去了暢春園住,因這幾個皇子開府,所以才準他們回了京城。滿人不耐熱,康熙是很少住在皇宮的,每年大概只有新年這兩、三個月住在宮裏,其他時間多半是巡幸塞外,回京便去住暢春園。

皇子裏面,四阿哥、八阿哥兩個也是極不耐熱的,四阿哥更是曾熱得中暑昏倒過,所以他倆兄弟選在一處建了宅子,也因兩個府邸的後院有一片池子是相連的,倆兄弟還都不約而同将書房都建在池子邊上,倆人的書房,在地理距離上,是幾乎緊挨着的。

而真真所住的晴川小院,則是在八貝勒府的池子的另一邊。

從池子上的九曲竹橋,穿過池心亭,到晴川小院,也是極方便的。

八阿哥搬了出宮,那些跟着伺候的宮女、嬷嬷,也都賞了他,随着到了八貝勒府上。去年本該是八阿哥大婚之年,卻因為那準嫡福晉郭洛羅氏昏迷不醒,所以八阿哥府上,是開府阿哥裏面唯一一個沒有嫡福晉管理的皇子府邸。

幸而康熙體恤這個兒子婚事不順利,又給指了兩個妾侍。

皇父所賜,自然不能辭,八阿哥也就笑納了。兩個妾侍一個是鑲黃漢軍旗的王氏,一個是正黃旗包衣張氏。這王氏出身好些,進了乾西頭所,就是庶福晉,張氏不過被含糊的稱為格格。于是王氏自然就成了八貝勒府上沒明着說的管家女主子。

八阿哥是不管這些的,只對王氏道:“你管着內宅,爺不會插手。只一樣,其他甚麽都随你,但不可怠慢了晴川小院的大小姐。”

王氏應了,搬進府當日晚上,就來拜會了真真,言語小心,态度謙卑。真真無可無不可,反正她也不怕王氏或是其他女人給她小鞋穿。

王氏倒也伶俐,整日往晴川小院流水價的送東西,但凡甚麽稀罕的瓜果、小食,或是外面好玩的玩意兒,得了,就送一份過來,殷勤小意,有些時候,連八阿哥那兒都見不到。八阿哥因是驚詫,随即又笑,說王氏心思倒是靈,只是有些太刻意了,叫真真別嗔怪她。

真真原也不懂,聽他說了,才明白過來,王氏太着意讨好她了。不過總不是壞事,可見以後在八貝勒府上的小日子不會太難過。

這王氏已經身懷六甲,纖細的身子上帶着一個半圓的球,行動不便,每日只在二門的抱廈裏面坐着管事,好在八貝勒府上人口事情并不多,不是很費神。

中午八阿哥下了朝,回來一般就在王氏房裏用膳,也有時候去張氏那兒。晚膳則是來晴川小院用了,真真吃的精細,八阿哥也是自幼養尊處優,兩個人都愛吃小牛腰肉,又愛吃瓜果冰酪等。用了晚膳之後,兩人一道去書房裏面寫幾張大紙的字兒,周嬷嬷才送真真回院子,八阿哥自去歇息。

真真也習慣了,若是八阿哥偶爾晚上在外做客,她還有些不習慣。這日既是八阿哥帶了十三阿哥、十四阿哥去四貝勒府上吃酒,自然晚膳就是她一個人用。夏日沒甚胃口,春光只做了些酸甜的水果拼盤,真真馬馬虎虎吃了些兒,又吃了幾塊豌豆黃,就說飽了。

晚上自己仍是去了八阿哥的書房練字兒,走在九曲竹橋上,隐約聽到一陣婉轉柔媚的曲聲傳來。真真頓時住了腳,往那邊半空中看了過去,只見那邊府邸上一片燈火通明,映得半邊都是暈黃。

她靜靜的聽了許久,跟着的春水也不敢催促。真真心裏卻在想着,這樣的繁華熱鬧,兄友弟恭……不曉得暗地裏究竟有多少波濤洶湧呢……

想着,嘴角也勾了起來,似乎并不甚憂愁。

是啊,她不過是個七歲的孩子……

書房裏面只有竹心在守着,見真真進來,垂手笑道:“大小姐今兒怎麽不歇着?”

春水看一眼真真,往他後腦拍了一下,“小猴兒!可着大小姐要是不過來,你就好一邊躲懶去?”

竹心嬉皮笑臉,連聲道:“好姐姐,我怎麽敢?”一面說着,一面手裏将筆墨紙硯都擺上。書房裏面本來就面對面放着兩張紫檀木的條案,八阿哥跟大小姐對面坐着,各練各的字,擡頭就能看見,委實是親近。竹心打小進宮就伺候八阿哥,早知道他的性子,雖然外面看着對誰都和氣,其實心性卻是個清冷的,跟隔壁府上的四貝勒恰好整個兒倒過來的。所以見大小姐竟能得了自家爺的喜愛,哪裏敢怠慢。

真真也不說話,自己坐下,拿了法帖出來,靜靜臨了兩張大紙,方停下。

周嬷嬷在屋裏看着,也暗暗在心裏想,這才幾歲大的孩子,跟她差不多大小的孩子還在淘氣頑皮的時候,哪能如她一般沉靜下來練字?就是小主子年幼的時候,也是沒法像她這樣肯安安靜靜坐那兒好生練字的。一時又想她來歷雖然古怪了些,但小主子爺竟能被她帶着好生習字,連皇上前幾日見了他窗課,也誇了一句,說倒是瞧着比以前寫的好多了,周嬷嬷聽了,高興得說不出,自然越發疼這大小姐。

周嬷嬷已經年高,八阿哥體恤她,接了她出宮,頤養天年,已經不怎麽當差了。及到真真住進來,八阿哥唯恐旁人照料不當,委屈了真真,特特托了周嬷嬷。這周嬷嬷也十分當心,将晴川小院打理的極好,萬事不用真真自己煩惱。

她正兀自沉思,卻聽真真問道:“嬷嬷,您同我說說,這四貝勒,到底是個甚麽樣子的人?”

周嬷嬷吓一跳,“大小姐怎麽想起來問這個?”

“嬷嬷在宮裏的時候,想必也是常見着四貝勒的,我聽十三阿哥說,四貝勒同八阿哥要好,所以就問問。要是跟別人打聽,不如來問嬷嬷了,嬷嬷打小兒就照顧八阿哥,有甚麽事情是嬷嬷不曉得的呢?”

周嬷嬷一笑,這小姑娘倒是第一次主動問起小爺的事情來了。于是便挑了他們兄弟小時候幾件趣事來說了。說四阿哥雖說是孝懿皇後養大的,瞧着是個極尊貴的皇子,但對下面的弟弟們都是好的,尤其憐惜八阿哥。她說的含糊,真真卻是聽出,八阿哥為着良主子的出身,一直不大被其他皇子兄弟們瞧得起。雖說是親兄弟,到底是隔着肚皮的,且皇家也跟尋常大戶人家似的,嫡庶有別,得寵的、不得寵的子女,也有分別。八阿哥沒少在夜裏偷偷流淚,白天照樣一臉淡然的,上書房念書,下了課要先去給惠妃請安,才能見到自己額娘,每天不過能見良主子一面,待不了半個時辰,着實是個可人疼的孩子。

周嬷嬷絮絮叨叨,反倒大部分說的都是八阿哥的事情。真真含笑聽了,倒像極有興致。周嬷嬷也是宮裏出來的人精,很曉得過猶不及這個道理,略說了一會兒,便住了口,笑道:“瞧我!年紀大了,就管不住嘴了。大小姐別怪我嘴兒碎。”

真真和氣微笑,“嬷嬷說的哪裏話?我也很想聽呢,以後有空,嬷嬷再說些給我聽。”

書房甚是寬大,紫檀木條案不過是練字兒用的,尋常處理公務、看書等,是在另一張極寬大的黃花梨木桌上。書桌上滿滿當當放着紙張筆墨,鎮紙器玩,另有幾個匣子裏面放了奏折、公文等,真真從來不往那書桌邊上去,只有時候八阿哥在那兒寫奏折,她也不過擡頭看一眼,從不多話。

春水上前伺候她洗手,竹心過來将桌上字紙收了,周嬷嬷叫小丫頭打了燈籠,親送她越過池子,回了晴川小院歇息,不提。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