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一夢千秋番外篇(一)

熙寧五年三月十六, 天剛拂曉,五歲半的姜昭早早從床上爬起來,指着擺放在床頭的一襲大紅色撒花圓領袍子, 着急忙慌地催着宮人給自己換上,嘴裏說道:“嬷嬷快些, 快些, 阿父馬上就進宮了……”

伺候他的嬷嬷們連忙勸道,“殿下莫急, 時辰還早着呢, 皇後鳳駕從白府出來, 還要繞着皇城走上一圈,受全京洛百姓朝拜,咱們有的等呢。”

姜昭垂頭喪氣地說道:“還要這麽久?”看到婢女端上來一碟碟熱氣騰騰的飯菜,又興奮地說道:“蘭芳姐姐,把這兩碟芙蓉糕和梅花餅先收起來, 阿父愛吃, 等阿父進宮了,讓他陪我一起吃。”

宮侍們都吃吃地笑了起來。

看皇上大婚前日等夜盼的架勢, 心裏指不定對皇後多寵愛呢, 否則也不會為了他讓六宮虛設,更是對女色避之唯恐不及。等到帝後成婚, 新婚燕爾, 自然如膠似膝一般, 皇後哪裏還會有多餘的精力親手照顧大皇子?

事實正如衆人所猜測的一樣, 姜戎對白檀一往情深,視若珍寶,成婚後更是捧在手心怕摔了,含在嘴裏怕化了,輕易不允許他離開自己視線範圍。

等到姜昭好不容易尋到機會,躲過一層層的守衛,偷偷溜進長生殿時,已經是帝後大婚的第二天下午了。

姜宏端在位時,曾經命人大肆翻修過皇宮,其中寝宮是重點關照對象。因着姜戎亂世稱帝,登基倉促,且他憐恤百姓生活艱難,特意減免了部分賦稅,國庫當中着實找不到一點多餘的銀錢。姜戎也不願為一己私欲,勞民傷財,是以并未另築宮殿。

此番帝後大婚,寝宮內的所有擺設一一更換過,姜戎又着意添了許多白檀喜愛之物,還親筆題寫了一塊匾額,将宮殿更名為“長生”。

長生殿雅致古樸,精致考究,此時處處張貼着大紅喜字,桌案上供着花生、紅棗、桂圓、蓮子等物,還未燃盡的龍鳳花燭矗立兩旁,空氣中氤氲着一種頗為古怪的氣味。

白檀一副新睡方醒的模樣,他披了件銀霞色的外衫,背後倚着繡了鴛鴦的軟枕,神色慵懶而倦怠。

身份尊貴無匹的男人坐在床側,因終于得償所願,所以渾身散發出一種餍足而幸福的味道,他将手裏端着的羹湯一勺勺喂過去,腆着臉讨好地笑了,柔聲誘惑着少年張嘴。

看到男人臉上燦爛至極的笑容,白檀氣不過,憤憤地瞪了他一眼,小聲道:“禽獸!”

姜戎點頭不跌,順着對方将自己罵了個狗血噴頭,只是唇畔的笑意卻怎麽都藏不住,末了,俯身到白檀耳側,薄唇劃過他白皙柔嫩的肌膚,低低說了句什麽。

白檀瞬間如同煮熟的蝦子一般,臉頰不受控制地紅了起來,連手腕耳後等處也都染上了醉人的胭脂色,抖着嘴唇,嗫嚅着說了句:“你怎麽這般無恥,分明是你逼我……”

明媚的桃花眼泛起水光,盈盈望了過來,姜戎身體一僵,聯想到洞房花燭夜,白檀躺在他身下泫然欲泣的模樣,眼眸深處立刻燃了一把火,直燒得姜戎口幹舌燥。

姜戎沉默着将羹湯放到梅花幾案上,大手一伸,無視白檀的抗拒,将人緊緊抱進懷裏,愛憐地摩挲青年修長纖細的脖頸,正想不管不顧地同他親近一番,身後突然傳來一道脆生生的呼喝。

“壞人,不準你欺負我阿父!”

姜昭鼓着嫩生生的包子臉跑進來,氣呼呼地瞪着姜戎,一邊還對躺在床上的白檀說道:“阿父別怕,昭兒保護你!”

姜戎一臉吃到屎的表情,站起身來,居高臨下,惡聲惡氣地問道:“惹人厭的小鬼,誰讓你來這裏的?照顧你的下人呢?”

“不用你管!”姜昭邁開小短腿,來到床榻,張開手臂将白檀護在身後,仰頭注視着姜戎,十分生氣地說道:“阿父的嘴巴都腫了,一定是你打的,對不對?!”

姜戎單手将人提起,輕蔑地嗤笑一聲,“就算是我打的,你又能怎麽樣?連走路都會摔跤的小鬼。”

姜昭手忙腳亂地劃動着,不甘示弱地說道:“搶走阿父的壞人!總有一天,我要打敗你!”

姜戎挑眉質疑:“就你?我勸你還是先把喜歡尿褲子的毛病改掉,再來說大話吧。”

白檀從呆滞中清醒過來,頓時尴尬得不知如何是好,下意識将身上的衣服整理好,又忍着不适從床上起身,赤腳走過去,将姜昭從魔爪之中解救出來,嘴上還埋怨着姜戎道:“陛下真是越來越有出息了,竟然跟一個稚齡孩童斤斤計較,傳出去,豈非讓文武百官笑掉大牙?”

姜昭也機靈,見自己不是姜戎的對手,明智地轉換策略,可憐巴巴地瞅着白檀,小聲道:“阿父……”

白檀心都要化掉了,連忙将人接過來抱進懷裏,溫柔地拍了拍姜昭的背部,軟聲哄勸道:“乖乖,阿父在這裏呢。”

姜戎被攪擾了好事,本就生了一肚子無名火,此刻見到白檀将自己忽略了個徹底,臉色就更陰沉了幾分。

偏偏那人小鬼大的姜昭還悄然擡頭看過來,不知死活地沖他吐舌頭,表情得意又挑釁。

很好……

姜戎無聲冷笑,是時候重振君威了。

思及此處,姜戎一言不發地将姜昭奪過來,不顧對方的哭鬧掙紮,提着他走到寝宮外,手一揚,幹脆利落地扔給了站在臺階下的侍衛統領,語氣淡漠地說道:“看好他,若是再讓這小鬼溜進來,你們這隊人就都滾回家種田好了,朕身邊不留無能之輩。”

被姜戎幽暗深邃的眸子掃了一眼,侍衛統領渾身冷汗直冒,一疊聲地應諾着。

姜戎沖姜昭惡意一笑,當着他的面将宮殿大門給關上了。

侍衛們聚攏過來圍成一個群,戰戰兢兢地守着姜昭,生怕他從眼前消失了。

姜昭左沖右突,嘗試幾次,始終沒能成功,氣得嘴巴都要撅到天上去了,連連跺腳道:“一群幫兇!”

在姜昭看來,姜戎絕對是天字第一號的大壞人,哪怕所有人都說這人是他的父親,自己應該尊敬他,姜昭也還是毫不動搖地讨厭着對方。

想到正被壞人欺負的可憐阿父,姜昭攥緊了小拳頭,暗暗将打敗姜戎視作自己畢生奮鬥目标。

又過了一年,六歲半的姜昭被立為太子,下旨那天剛好是三月初三,一年一度的花朝節。

姜戎此舉讓衆人頗感詫異,畢竟,姜國歷史上從來沒有出現過不滿十歲的太子,況且姜戎本人正是春秋鼎盛的年紀,儲君之事原也不必如此着急,朝臣們私下猜測,說這是因為姜戎太過寵愛白檀,想要讨皇後歡心的緣故。

姜昭卻道:“阿父才不在乎什麽太子之位呢,一定又是那個壞人在搞鬼。”

衆人只以為他童言無忌,并未放在心上。

不久後,西北大軍在對戰外族的戰役當中一舉殲滅敵軍主力,取得了絕對性的勝利,鎮國将軍闵钊繼續北上,趁機率部衆直搗黃龍,成功斬下北夷将軍首級。

捷報傳來,朝野上下一片喜氣洋洋,北夷人靠狩獵及游牧為生,生性狡猾兇悍,多年來時常陸陸續續地侵犯邊境,滋擾民衆,掠奪財物,讓百姓苦不堪言。

只因北夷人熟悉地形,又擅長馬上作戰,且在夜深人靜之時,編隊列隊分頭出現,之前朝廷大半兵力又都用來應對各地叛亂的藩王,雖然幾次派将士清剿,但都不能将這些散兵游勇悉數捕獲,幾次下來,反而助長對方嚣張氣焰。

如今,闵钊先平猃狁,又滅北夷,姜國聲威大震,四方來朝,當真是可喜可賀。

因此上,姜戎也很是開心,待到闵钊班師回朝,特意在城樓迎接。

西北軍披戴盔甲,手持鋒利兵器,氣勢俨然,神色肅穆,顯見軍紀嚴明。

姜戎當場犒賞三軍,又在宮中設下筵席,令三品以上官員作陪,宴請西北軍中所有高階将士。

宴會上大多是行伍出身的官員,言行不羁,動作粗豪,就連喝起酒來都透着股子狠勁,姜戎與衆人暢飲一番,論功行賞,賜了些珍奇古玩,也敲打了幾個居功自傲,心生驕縱之意的武将。

闵钊為帝王洞察世事的睿智吃驚,連忙跪下,再次剖白自己及部下對朝堂的耿耿忠心。

姜戎端着酒杯的手穩如磐石,眼神也格外清明,卻微皺眉頭,扶額說道:“朕不勝酒力,怕是有些醉了,闵将軍這是做什麽,來人,還不快把将軍攙起來。”

姜戎對闵钊很放心,畢竟宮裏還有姜昭的存在,只要這孩子還好好地在皇宮裏待着,闵钊就會是他手中最鋒利的一把劍。姜戎擔心的是其他将士被權勢迷花了眼,從而生出不軌之心,成為姜國來日隐憂。

作為宴會的主角,整座升平苑內,除了坐在上首處的姜戎外,闵钊無疑是風頭最勁的人物,來祝酒的人自然源源不斷。

闵钊不好推拒,接連喝了幾十杯後就有些醉醺醺的,額頭更是漲漲的疼,于是跟姜戎告了罪,離席休息片刻。

因着今夜姜戎宴請群臣,皇宮裏面自然細細裝飾過一番,此時看着張燈結彩,亮如白晝。

闵钊不耐煩有人跟着自己,便将領路的太監打發走,自己信步來到禦花園,但見花木葳蕤,郁郁蔥蔥,正想找處幹淨石頭休息,一只顏色鮮豔,彩繡煌煌的圓球快速滾了過來。

闵钊俯身将那圓球撿起,一擡頭,眼前突然出現一個五六歲大小,衣着華貴,粉雕玉琢般的男娃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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