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雲翳此次回程說是順利,也算順利,說不順利,其實也算不太順利。

此次出來,師門本就不太贊同,原本掌門他們便是打算讓其他弟子下山,只不過雲翳想要确認一件事情,便毛遂自薦,提出由自己替師門前去解決問題。

雲翳天賦極高,若論悟性與根骨,門派的弟子沒有一個比得上他。

但是……

每件事情一旦加上了但是這個前提,便意味着不順利。

縱然天資聰慧,但是他卻看不見。

掌門,長老,以及師門的諸位師兄們,心裏都在嘆息着憐惜着。

若一個人太過于優秀,上天必然要奪去他一些東西。

不歸村離東留山并不遠,禦劍飛行也不過是耗上半日的時間。

雲翳見不歸村村長時所說的“有些事情耽擱了”,也并非是一時托辭。

他确實是有事。

而現在因為這件事,他必須得步行,不能禦劍。

這件事情,才是他下山的真正目的。

雲翳從來不覺得自己看不見是一件不好的事情,或者說,他從來沒有因為任何事情而煩惱過,唯一令他有些上心的,大概就是師門的人,以及雲翳的弟弟。

每次聽到別人用或嘆息或憐惜的聲音提起,“雲翳道長竟看不見,倒真是可惜了……”

說話的人沒有任何惡意,他們也都是真心實意地為雲翳而擔心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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畢竟看不見,對他們而言,其實是一件很嚴重的事情。

看不見,會給一個人造成多大的困擾。

他們曾經在漆黑的夜晚裏前行,手中無任何照明的光亮,就連夜空也不曾出現月亮或是星子。

黑,暗。

這是他們對于夜晚最深的感覺。

雲翳便是這樣日複一日年複一年的……感受着這樣的黑夜嗎?

盡管別人都是這般,但雲翳卻從未覺得自己看不見是一件多麽大不了的事情。

他眼睛看不見,但他還有耳朵,還能聽,他有嗅覺,還能聞。

他的心髒還跳動着,他依然活着。

雲翳重要的人也都還在。

這便夠了。

而世間不是所有的事情,只能用視覺來解決問題。

就比如現在。

雲翳徑直來到一處荒蕪之地。

一路走來,并無人煙。

就連一點生命的跡象都沒有。

但是一旦有人踏入這片區域,地面就會漸漸鑽出來一株株黑色的指物,它們會包圍你,吞噬你,激發你內心最深的恐懼,将人拖入無邊的黑暗,無盡的地獄。

死于無邊無際的幻境當中。

這是雲翳下山時,聽聞的關于這片鬼域最多的傳聞。

他來這裏有不得不做的事情。

這裏也有着他最需要的東西。

雲翳走進這裏,它們便立即有所察覺。

不多時,那些奇怪的黑色生物就開始靠近他。

也不知道是不是沒有感覺到,雲翳并沒有理會,依舊往前走去。

而就當它們靠近他,即将接觸到他的靴子,打算腐蝕他的衣物,侵蝕他的肌膚的時候。

雲翳卻突然笑了。

他輕輕地打了個響指,從袖邊鑽出一道靈活的光,它像是一條靈敏的蛇,快速而有目的性地襲向……

雲翳的身後。

原來,雲翳後方正飄着一朵極為漂亮的小花,它的顏色是十分漂亮的藍色,就像天空那般的湛藍。

靈劍這般想道。

它也不知道湛藍到底是那種藍,這些都是它聽自己的主人雲翳說的。

不過應該就是天空那樣子的吧。

它的主人以前有一雙十分漂亮的眸子,那時候他的眼裏,應該都是明豔的色彩。

靈劍能曲能直,可以化作各種形狀。

在東西接近他們的時候,與主人心有靈犀的靈劍便已經明白了他的用意,在第一時間将他們要找的東西揪了出來。

靈劍将小花制住的同時,腳邊的黑色植物也便一一散去了,

它邀功一般地将此物送到了他的掌心,并同時松開了對小花的束縛,再度回到了雲翳衣袖裏面。

落在雲翳掌心的花朵微微顫抖,似乎感覺到方才制服自己的讨人厭的靈物已經離開,它的花瓣亦輕輕地抖動着,好像在打着什麽主意一般。

“原來控制盡豔的小東西就是你呀。”有人輕聲說道,宛若山間的泉水一般叮咚作響。

這是靈劍主人說的話。

“不要想着逃跑哦,好不容易才将你捉住,怎麽能随随便便就讓你走了。”他輕輕笑道,随着嘴邊弧度的上揚,原本的清冷氣質也随之而散去。

說到這裏,雲翳微微皺眉,仿佛察覺到了什麽,往旁邊看去,“何方神聖在此?”

就在雲翳出神的片刻,小花注意到機會的來臨,瞬間就想飛走。

但是卻被提前得知它計劃的雲翳輕輕一按,僅是剎那,所有逃脫的動作都被化解,小花驚訝地看着這個人,第一次綻開了所有花瓣,露出來其中的花蕊。

那是它的心魄所在。

而綻放的時候,它卻也能夠真正将這人的容顏看清。

他臉上帶着一抹淺淺的笑意,臉頰旁邊分別有着兩個酒窩,溫柔低笑時候的樣子,就像是個涉世未深的孩子。

只是當他收起臉上的微笑,面容變得嚴肅起來的時候,就又恢複到了那個清冷仙人的風範。

“聽說這裏的花被摘了,我這個護花使者,肯定是要來看看的。”

一個人正往這邊走來。

小花将視線轉到來人身上,卻見他穿着一身藍衣,相貌俊美,嘴邊挂着一絲冷冷的笑。

似笑非笑的目光往這邊看來,他的人也在逐漸地接近自己。

小花不滿地收起花瓣。

盡管這人衣服上的顏色,與它花瓣的顏色相似,但是它一點也不喜歡。

它不喜歡藍色,甚至可以說是讨厭。

藍衣人的目光看向小花,許久,才将視線放在雲翳身上。

那人随意地瞥了他一眼,卻是嗤笑了一聲:“原來竟是個瞎子。”

雲翳自看不見以來,有無數人為他的目盲而感到嘆息可惜,可是卻從未有人像今日這般直白提出來兩個字。

瞎子。

這與往日所有人的話都不同,雲翳甚至可以感受到此人話語透露出來的深深惡意。

因為自己拿了這朵花嗎?

他微微偏頭過去,如黑曜石一般純粹的眸子看着藍衣人。

漂亮,卻毫無焦距。

葉白愣了下神,他自幼便是一個随心所欲的人,從不會在意別人的目光與看法,向來都是任意妄為,除了自己放在心尖上的那個人,他從來不會在意任何人。

然而被這麽一雙眼睛看着,他的心中竟然有一絲愧疚起來,覺得自己這麽說別人是不是不太禮貌。

但是還不等他的這點愧疚發酵壯大,卻聽到雲翳疏離又不失有禮地說道:“此物是我所需,抱歉。”

葉白聽到這話,倒是冷冷一笑:“抱歉?”

他有什麽資格對自己說抱歉?

就憑他現在拿到了這朵花嗎?

不過是一個瞎子罷了。

想到這裏,他便徒手向這邊攻來。

葉白如今還沒有自己的法器,他所依仗的便是自己的這一雙手,為了讓手變成武器,他曾經與劍冢裏面的所有靈劍搏鬥,哪怕被利器所傷,也從未放棄過。

所以,現在的這雙手,與靈劍一般無二,是極為鋒利的武器。

他現在不需要靈劍,他的劍……

也還未到時候。

誰知極有把握的一擊,卻被雲翳輕松避過,葉白有些驚訝,倒是終于給了他個正眼。

原以為只是個運氣好點的瞎子,沒想到真的有點本事。

但是驚訝也只有一息,葉白揮劍向前繼續手下的攻勢,但每一次都會被避開。

于是葉白便知道,此人不欲與他發生争鬥,故而每一次都只躲不攻。

即便如此……他也絕不願意放棄!

“放下你手裏的東西,這不是你該得的,想要救人,也不看看你要救的那個人有沒有命拿。”藍色小花是藥草中最為珍貴的一味,一般用來續命救人,而它富有靈性,四百年開花一次,若是錯過,只能再等一個四百年。

葉白也是因為心上人日後會需要這一味藥草,才會提前來到這裏,想要替他取下這味靈藥。等到見面的時候,他見到自己拿出來的東西,不知道會不會驚訝。

想起他們第一次相見時候的場景,葉白不由得微微笑起來。

他們素不相識,原本應該是最疏離的陌生人,卻在機緣巧合之下,相遇了。

他的熙和,是這世上最美好的人。

他從未見過他的真正模樣,卻只記得那一雙如星光般璀璨的眸子。

誰知,聽到他的這番話,原本不打算與葉白的計較的雲翳,卻臉色微冷,毫不客氣地用捆仙索将他捆綁起來。

也就是這麽一失神的時間,葉白回過神來的時候,自己已經被這莫名其妙的繩子綁了起來。

“莫名其妙搶人東西,你知不知道這是很無禮的行為。”雲翳的聲音第一次如此地冷淡。

“還有,你剛剛說的那句話,我很不喜歡。”

他動了動手指,捆仙索立即便動了起來,并将葉白一直往上帶,向旁邊拉扯,直接挂在了一顆枯樹上面。

雲翳半點眼神都沒有留給他,直接便離開了。

捆仙索一周之後自會解綁,回到他的身邊。

“喂!你這個瞎子!快放我下來!”葉白在他身後怒叫道。

捆仙索鎖的不只是人,還有他的法力。

同時會豎起屏障,隔絕其他妖物的襲擊。

現在的葉白沒有任何法術,只能像只張牙舞爪的小貓一般,在這裏耀武揚威。

直到看見那人離開這裏,葉白才明白過來,這個可惡的人竟然是真的打算把他困在這裏,還帶走了熙和需要的藥。

——“放我下來!”

他被這些年的一帆風順迷暈了眼,自以為自己很了不起,可以解決所有事情。

現在看來,不過是一葉障目,自己竟像是井底之蛙一般,自負得令人可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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