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14

“啪”的一聲,藺宣其聽到了玻璃質地的東西摔碎的聲音,緊接着傳來了人說話的聲音,他沒有刻意去偷聽,只是靜靜地站在特別監護室的門口。

“這動個手術,連手都不利索了,還要勞煩你替我收拾了。”

說話的人是秦大宇,他已經清醒了,術後并沒有産生什麽不良反應。紀遇西只是在規定時間內去為他檢查,剛進到監護室就發現他胳膊抖抖索索的拿起了放在床頭櫃上有水的玻璃杯,他想喝水,但是卻控制不好自己的手臂,像個老年人似的,手指不聽使喚,最後還是沒能拿起來,反倒是摔在了地上。

紀遇西沒說話,拿起放在門背後的掃帚和簸箕将地上的玻璃碎片掃走,而秦大宇就躺在床上看着他做着一切,臉上帶着一種人生贏家般的表情。

“監獄裏呆久了……看着這外面的花花世界,真不想走了,就想着我這病治不好算了。”

秦大宇笑了,紀遇西把地上的玻璃渣清理幹淨,也不理會他的多言,機械性的對着連接他身體的醫療儀器看數據,沒有異常。

“你以為你不說話就足夠了嗎?我多想和你聊聊天啊,可你每次都匆匆走過……”

秦大宇仿佛是打開了話匣子一般,他明明知道紀遇西不願意與他再有任何接觸,卻還故意要湊上去,紀遇西越是躲着他,他就越要去招惹。

就在紀遇西在例事本上登記完檢查數據,要離開病房的時候,秦大宇開始了劇烈的咳嗽,紀遇西回身要去查看,也不知道秦大宇哪兒來的力氣,緊緊地抓住紀遇西的手腕,不懷好意的笑了。

“你難道就不想知道你妻子臨死前都說了些什麽嗎?”

這句話是一個爆點,秦大宇知道紀遇西內心深處埋着一顆□□,自從他妻子死了之後,他便把一切的憤怒與悲傷都掩埋起來了,只要不去挖,便可以相安無事,但是一旦舊事重提,他自己都不會保證能如何發洩。現在他從秦大宇的嘴裏聽到“妻子”二字,之前一再的隐忍反倒變成了對方挑唆情緒的跳板,他恨不得這個人立刻就去死。

“你終于生氣了,終于肯理我了。”秦大宇松開了紀遇西,然後拉了一下被子,接着說,“以我對你的了解,還從沒失誤過。”

“你話說太多了。”

紀遇西離開秦大宇的身側,整理了一下被他纂揉過的衣袖,強忍着火氣。

“如果不說這麽多話,我要怎麽跟你溝通啊,關于文倩,關于豆苗,我們之間有太多可以說的事情啦,何不趁着現在我還在醫院,咱們說個夠啊。”

文倩是紀遇西妻子的名字,而豆苗是他兒子的小名,孩子那個時候剛滿一歲,正式的大名還沒來得及取。而秦大宇也不是一個突然蹦出來的殺人犯,他與紀遇西有着二十多年的友誼,就是因為這份深厚的情誼,讓紀遇西無法相信他會是毀掉自己人生的元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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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已至此,還有什麽可說的。”

“事已至此……我也不打算對你忏悔……就只想跟你說說當時的一些細節,畢竟當年事發之後,我們再無對話的機會……”

紀遇西天生不是冷血無情的人,面對曾經的好友,面對曾經經歷過的傷痛,他有過懷疑。秦大宇是什麽樣的人,他難道用二十年的時間都看不透嗎?可是妻兒與父母的逝去讓他失去了判斷的意識。

“既然有了兇手,那就結案好了,管他是誰,有結果就好了。”

這是紀遇西在極度悲傷的狀态下唯一的想法……

随着時間的推移,這件事在紀遇西心中留下的傷疤正在慢慢愈合,表面上已經恢複,但是表皮之下的部分是否還在滴血,只有他自己知道了。

“好,你既然想說,我就讓你說,你最好今天一次性說夠,不要把話留到地下去。”

紀遇西就坐在床邊的椅子上,目不轉睛的盯着秦大宇,看着他說。

“呵呵,你這個眼神,和當年初遇文倩時教訓欺負她的流氓時一樣。”

秦大宇一句話就把紀遇西拉回到了大二那年的夏天——堪稱是A市近幾十年來最熱的夏季。

“紀遇西,走,游泳去。”

秦大宇上午的課一結束就跑進紀遇西的宿舍拉他去游泳,兩個人上周就約好了,連游泳票都是提前買好的。

“你東西都收拾好了?”

紀遇西見他兩手空空的就來了,有些詫異。

“要帶什麽啊?”

“……泳褲,泳鏡,毛巾等等,你不會一樣不帶吧?”

“現場買就好了啊,錢帶上就夠了。”

秦大宇表現的相當豪氣,人說這話也沒毛病,紀遇西還沒有吐槽的地方,比起家境,秦大宇還是要勝他一籌的。

兩個人來到游泳館的時候,已經有很多人在排隊進場了。就這一路過來,他們兩個還坐的是空調車,下車到游泳館不到五分鐘的路程就已經讓他們渾身都是汗了。紀遇西先拿着票去排隊,秦大宇在這期間火速買了泳褲泳鏡和毛巾,然後跟在他後面入了場。

一進游泳池裏就有一股澡堂子的味道撲鼻而來,秦大宇忍不住捏住了鼻子,耳邊充斥着此起彼伏的叫嚷聲,不管是小孩兒還是大人都在水裏撲騰,好不熱鬧。

“咱們去那邊,那邊人少。”

紀遇西帶着秦大宇到了泳池的一角,那裏是1.5米深度區,小孩子肯定不會來了,帶小孩的大人自然也不會來,能稍微安靜一些。兩個人下水游了兩個來回,清涼的水包裹全身的感覺就好比冷到縮成一團的時候有人端來一個火盆,恰到好處。

“哎呀,真是舒服~”

秦大宇從水下露出頭來的時候,還不忘感嘆一聲,他左右望了一圈,發現紀遇西正坐在池邊望着右側方向,他摘下泳鏡仔細一看,發現有幾個男的正圍着一個柔弱的女孩子,表情猥瑣,一看就是不懷好意。

紀遇西神情嚴肅,秦大宇看得出來,他這個朋友是想替那個女孩子打抱不平呢。

女孩想擺脫這些男的,不停地挪地方,可這些男的總是跟着她,女孩子逐漸靠近到紀遇西他們這個方向來了,秦大宇整個人還泡在水裏呢,只見紀遇西将腿伸得老長,就等着這幾個男的來呢。果不其然,那些男的光顧着糾纏女孩子,哪還管得了腳下,被紀遇西這一腳絆的不輕,直接摔了個狗爬,引得周圍哄堂大笑。

這個女孩子便是文倩,這也是他們兩個人與文倩第一次相識的場景。在那之後,紀遇西便和文倩順理成章的走下去了,而秦大宇一直都是一個見證者,見證了他們相知相愛,更見證了他們訂立一生的承諾。

“如果,你沒讓我來見證這一切,該多好……”

秦大宇很早就想說了,得知紀遇西與文倩的愛情,是他最痛苦的事情之一,因為連他自己都不知道,從什麽時候開始,文倩就在他腦子裏揮之不去了。

“可我從來沒想過要破壞你紀遇西的幸福,我更不會因為嫉妒你,而毀掉你的一切。”

秦大宇說的淡定,這些話是他掏心窩的大實話,就算沒有這個機會對紀遇西說,就算以後在另一個世界,他也是要說出來的。

自從紀遇西與文倩結婚以後,秦大宇與紀遇西一家的往來就逐漸變少了,他換了一家公司上班,工作上很忙,人情關系方面就顧不過來了,就連小豆苗出生他都沒時間去看,直到流感爆發,單位整體放假,他才得了空。

“你可是放假了,現在不忙了,到我家去看看豆苗,我兒子出生你都沒來看過,不應該啊,現在是輪到我忙的焦頭爛額了,你就當幫我忙,照應一下我家裏。”

紀遇西還特意給秦大宇打了一通電話,邀請他到家裏去做客,秦大宇答應了,畢竟這麽多年的交情,不去不合适。

出事的那一晚,秦大宇去紀遇西家裏看孩子,文倩很熱情的招待了他,紀遇西的父母出去散步了,家裏就只有文倩和孩子兩個人。秦大宇坐在客廳沙發上逗孩子玩,小豆苗一見秦大宇就笑得開心,兩只小手在空中亂抓,想抓秦大宇的手指,秦大宇不給他玩,弄得小家夥一會兒皺眉一會兒咧嘴笑。

“小豆苗真可愛啊。”這是秦大宇的心裏話。

“你将來有了孩子,肯定比豆苗可愛一百倍。”文倩笑着回應。

“為什麽?”

“因為你有兩個酒窩~”

秦大宇天生兩個酒窩,笑起來特別陽光,文倩說這樣的酒窩一定會繼承給孩子,有酒窩的寶寶可不是可愛到撓心嗎。

豆苗玩累了就開始哼哼唧唧了,小孩子情緒多變,秦大宇不知道他想要什麽,只能眼巴巴的望着文倩求助。文倩正在給小豆苗洗衣服,她不用看,憑着豆苗哼唧的音色就知道他是餓了。她讓秦大宇幫忙去廚房給豆苗熱一下牛奶,奶鍋就在竈臺上,秦大宇去了,也打開了煤氣竈,剛好有個電話打進來,他就順勢接了電話,根本沒有看煤氣竈是否打着了。

接完電話,秦大宇對文倩說自己有點事要去辦,不能久留了,改天再來看望,等紀遇西放假了再一起聚。

文倩也沒有強留,她最後對秦大宇說的一句話便是:“有空常來坐坐,你和遇西的關系不應該因為任何人和事而有所疏遠。”

秦大宇聽出來了,文倩是個聰明的女人,她察覺到了一些不尋常,并且在适當的時候提點。她越是這樣,越讓秦大宇的心紮的疼,放不下的,終究還是放不下。

秦大宇離開紀遇西的家,還沒走出小區院子的門,就發現一瞬間整個生活區都暗下來了,門衛大爺一看這勢頭,就知道是停電了,立刻撥打了電工電話。

“喂,電工嗎?景苑小區整體停電,請盡快來修一下。”

秦大宇聽到門衛大爺在打電話了,他沒有在意,就這樣離開了。

“如果我知道,這後來會發生那樣的慘劇,我是不會走的……”

秦大宇敘述到這一段的時候,聲音有些哽咽,就連紀遇西都按耐不住了。這個世界上如果有那麽多“如果”的話,那麽人生哪裏還有酸苦而言啊。

秦大宇走的時候沒注意煤氣已經洩露了,而他走了沒多久就停電了,文倩忙着照顧豆苗,也沒有留意,整個房間一點一點的被一氧化碳侵蝕着。紀遇西的父母外出散步回來,一看停電,本能的想找個打亮光的東西,最終點起了打火機……

這件人間慘劇說到底只是一場意外,這當中沒有人想要故意殺人,它不像外界傳言的那樣,不是因愛生恨,不是借恨引仇,可是秦大宇永遠無法原諒自己。

“要不是我心不在焉的去開煤氣竈,或者說,要是我能及時注意到煤氣的狀況,他們就都不會死了……遇西,我對不起你。”

秦大宇收回了自己的視線,紀遇西的眼眶已經紅了,而他害怕看到這樣的表情。

警察來調查的時候,根據煤氣竈上殘留的指紋還有門衛大爺的證詞,包括門口監控的取證,鎖定了秦大宇為最大嫌疑人。秦大宇沒有提出任何異議,心甘情願的接受了警察的逮捕,他甚至都沒有反抗,大家都認為他是伏法認罪了。

“你當時為什麽不說?”

“說與不說有多大區別呢?我心中有愧,你以為我還能安生的活着嗎……”

“就連我你也要瞞到現在嗎!”

面對昔日摯友吐露的真相,紀遇西再也不能鎮定自若了,他已經失去的的夠多了,可如今連眼前這個人他也保不住。

“現在不是不瞞你了嗎,你也知道我這個人,守着一個秘密到死是做不到的,這輩子,你我的友情就到此為止了,也不會再見了,我跟你說出來,心裏也痛快了。”

“你……”

“最後,謝謝你又替我撿回一條命。”

秦大宇指了指腦袋,如果沒有紀遇西,他這個腦病也就把他折磨死了。

藺宣其一直站在門口沒動,裏面的對話他大部分都聽見了,他無法去評判秦大宇的是與非,整件事就好像是一個連環圈,一層套一層,其中只要有一個環節轉向,那麽這件事都将會演變成另一番景象,或者能逃離悲劇,又或者會造就另一個悲劇。

當紀遇西從特別監護室裏出來的時候,藺宣其正打算打探一下裏面的動靜呢,因為剛才好一會兒都沒有聲音,他還有些擔心會出事呢,結果開門的聲音吓得他差點把飯盒給扔了。

“我來還你飯盒。”

藺宣其将飯盒塞到紀遇西懷中,沒再說多餘的話,轉身就走了。他認為自己其實是躲開了,紀遇西那雙略帶濕潤的眼睛,深邃而孤寂,不是他所能承受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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