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骸骨三笑(五)
冤有頭債有主,欠了什麽做錯了什麽遲早得償還糾正。
不講理的鬼有,但更多的鬼還是有理由的。
周悠從來不可憐自己惹禍上身的倒黴蛋們,這不是随便站隊就能解決的。
李栎問她:“這鬼是古曼童?古曼童不是一般供奉了就會幫忙做事的嗎?”
他的車正在華燈初上的濱海環城大道上奔馳,周悠的臉龐在燈光下時隐時現。
“你覺得這是哪種古曼童呢?”她慢悠悠地說。
李栎沒研究過古曼童,自然是不知道的。
周悠便拿出了包裏的資料,開了汽車頂燈,“嘩嘩”地翻了幾頁,給李栎讀了起來。
“一般的古曼童,需要用九種六十三處不同的泥土,以及孩童骨灰和其他陰性材料煉制開光,請胎死腹中或是流産的嬰靈自願成為古曼童,做善事積累功德得以投胎。但是,由于泰國相關市場和産業發展迅疾兇猛沒有規劃,所以一般人過去很難知道自己養的古曼童到底是什麽來頭,被騙了也說不定。這次我得先過去探一探,看看是個什麽鬼。”
李栎問道:“你打算把它除掉嗎?”
周悠搖搖頭:“不,我只想試試接引它。畢竟無法出生不是它的錯,只要還沒傷及他人性命,投胎輪回就還好說。”
她沉默了一會兒,嘆了口氣。
※※※
周悠只覺得這些日子裏遇到的事情越來越多,也越來越離奇了。
本來紅塵迷亂,遇到什麽都不能算奇怪,然而遇到張燈之後,她接受的事情越來越複雜,讓她也有了力不從心的感覺。
她的師父說過,她是無法修道成仙的,頂多有點道行,可以給他人解解難題,福氣不錯,一輩子也算安穩幸福。
剛拜師的時候,她非常難過。
小時候有人說她與道家有緣,可以去做一些神神鬼鬼的工作,她就有意識地讓自己去學習這方面的知識,接觸相關行業的人物。
因為人生一望無際,未免太無趣了。
她不比常人更細致更敏銳,有時候還大大咧咧的,要多糊塗有多糊塗。可是要說思考,可能周圍沒人想得比她還多了。
可惜,可惜。黃雲飛告訴她這輩子都無可能再接觸到更有意思,更神秘的一層的一層了,斷了她的前路,也斷了她的念想。
不過這麽思考了兩年,她也覺得無所謂,豁達了不少。
這輩子不行,那就下輩子再見呗。
※※※
她突然問李栎:“這是不是很有意思?”
“什麽?”李栎一時間沒有反應過來,“朝周悠的方向轉了轉頭。
周悠嘆了口氣。
她心裏想的卻是件很殘酷的事情。
李栎,如果你并不是個有意思的人,那麽你也只會成為我生命中無足輕重的一員。
過了十來秒,李栎反應過來她是在說手裏的委托,思考了一會兒。
他覺得說太含蓄不好,說太直接也不好,有些念頭又過于普通,于是便答道:“至少作為人到現在,我覺得還算有意思。”
“可我怎麽覺得,未來好像也就這樣了呢。”周悠自顧自地說。
搭在方向盤上的手略一收緊,随後迅速恢複了常态。
不可以的。
李栎不可能說很多話,大部分話都不能對周悠說。
他不可能告訴周悠,自己是只兔子精,他每年都能回月宮向玉兔上報人間諸事,他可以參加每年三月三的盛會,他可以随時在人前變身。
不可以的。
他只是只想成為普通人的白兔精而已。他修煉成人,也是為了能在紅塵裏走過一遭,即便他的初衷不是要結婚生子,那他既然來了,也必須要經歷。
然而他并不希望自己的這一層身份,會成為最後留下伴侶的手段。
誰叫他這麽喜歡周悠呢。
※※※
三十分鐘後,想成為普通人的兔子精和想修仙的普通人在長寧區一處中高檔小區內下了車。
周悠拎起師父給的小包,下了車,調整了一下狀态。
古曼童她從沒接觸過,這回需要直面,她很沒底。雖然她抓了李栎過來濫竽充數,但周悠心底并不真正信任自己男友的運氣。
張燈總是誤打誤撞拐進正确的解決大道裏去,可李栎在她看來只是個普通的,對自己好的男生,安全感大多數來自他的物質和寵愛。
行吧,她自己也可以。
燃了一張符咒,她将符水喝了下去。
手裏拿着蠟燭和銅鏡,周悠在屋子外轉了兩三圈,只覺得毫無用處。
符咒是自己畫的,但蠟燭和銅鏡都是師父給的。可能是今日心情不佳,靈感上不來。她正欲打退堂鼓,這時屋子裏卻沖出來了一個穿着粉色睡裙的女人。
“學妹!!你幫幫我啊!”
來人是永業大學的10級畢業生孔瑩,與周悠有過幾面之緣。
她臉上挂着掩蓋不住的不安,面色青黃憔悴。周悠只好把蠟燭吹滅,扶起幾乎要銷到地上去的孔瑩,問她怎麽了。
孔瑩連衣服都不想換,四處看了看,小聲地對周悠說:“他沒出來……我們去別處說,快些走……”
周悠當下就明白了她說的是誰,立刻拉人進車,前往附近酒吧。
這是間英文主題酒吧,非常湊巧,酒吧名字就叫“FOREVER NIGHT”,據說陸桃就是在這兒開始的《永夜》第一章。
下車進店,周悠左右看看,讓李栎送着孔瑩進了樓上雅座包間,這才叫了一壺茉莉花,坐下與她詳談。
“這兒的風水師在門口做了門欄,它們進不來,你安心講。”
周悠将面前的茉莉花一飲而盡,“呸”地吐出了嘴裏的花瓣。
孔瑩餓得不行,叫了一份小面,又喝了半壺水,才支支吾吾地開口說:“我家那個,最近實在太不對勁了……”
“剛開始只是索要玩具和零食,偶爾要衣服,我覺得這也很正常。”孔瑩小心翼翼地說,“小孩子要吃的玩的,沒什麽問題。”
周悠點點頭,示意她繼續說下去。
“後來又一次,我帶着古曼童出門,晚上睡覺的時候,他就在我房間裏吵着要東西。”
孔瑩後怕地摟了摟自己的衣服,說道:“我從沒見到他那個樣子,我完全動不了,他就在我的腳邊,我的床頭,我的蚊帳,我的梳妝臺上分裂出了幾個黑乎乎的分身,叫嚣着要白天走過的一輛手推車。”
“那是第一次他分裂。我雖然很害怕,但是他帶給我的財富遠遠不止一輛手推車,所以我就買了給他。”
這時候,門外有人敲門。
一位頭發略長,臉上有些胡茬的大齡青年圍着酒保的圍裙,敲敲門,将小面拿了進來。
“您點的面。”他簡單地說了這句話,放下面走出去了。
孔瑩拉過面條,一邊吃一邊說:“第二次的時候,他要了游戲機。這也沒什麽,炒股賺了不少錢。”
“往後他要得越來越多,要了小狗,要了汽車,要了許多稀奇古怪的,需要認真尋找的東西。他甚至還問我要了另一個古曼童。”
“你給他了?”周悠覺着不對,按住了桌上的手機說。
“給了。”孔瑩咽下嘴裏的面,可憐巴巴地說。
“……你是不是傻?他要你什麽你就真給了?”周悠不可置信地問。
孔瑩滿臉絕望,一嘴的面條又顯得極為喜感:“可是我不給他……他就要鬧啊……我睡不好覺,他不搞死我我也要死了……”
“去去去,年紀輕輕別老是死死死的。”周悠嫌棄地擺擺手,“這樣,今晚你就先別回家了,我找個安全的地方讓你休息去。古曼童的信息你知道多少?早點整理出來給我,我給你想辦法。”
孔瑩抖抖索索地吃完了面,點頭如搗蒜。
于是周悠重重地嘆了聲氣,拿着手機走出了門去。
門外,正站着酒吧雅座的老板,陶祿。
他就是剛剛進門送面給孔瑩的“服務生”,此刻沒好氣地拿着手機,對周悠說了一句:“不行。”
剛剛周悠發了信息給他,讓他收留孔瑩一晚上。雖然和周悠是熟人,但陶祿根本不願意。
“我這兒雖然有陣,但我可不想惹得一身騷。你總有別的地方能帶她過去住,反正別在我這兒,除非我轉性了。”
周悠自然是知道他什麽時候會轉性。不過現在倒也絕無可能。
陶祿對于自己這家酒吧偏愛有加,他也是個文學創作者,專攻諷刺文學。但是現在酒吧卻因為一個比他小了整整七歲的毛丫頭而名聲大噪,這讓他有了一種自己惡意“蹭熱度”的錯覺,平日裏臉色也一直不好看。
明明拾掇拾掇就能見人,偏偏要把自己搞成頹廢青年,周悠在內心“啧啧”了兩聲,只好撥通了張燈的電話。
“喂?張燈啊,是我,周悠。”
“怎麽樣?游戲打完了啊?有沒有把朋友留下來困覺啊?”
“沒有啊?怎麽能這樣呢?你真是不機靈。”
“哈哈哈好了不和你貧嘴了。這樣,我有個晚間任務要給你,加兩百塊錢,不要你熬夜,你做不做?”
“別怕,就讓你幫忙照看一下委托人。她現在離家出走了,借住一夜就好。”
周悠撂了電話,心中突生一個主意。
她覺得自己真是聰明極了,接着又暗自為張燈難過了一會兒。
畢竟這個主意,免不了要讓他受點驚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