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置業

一百兩銀子在紅樓世界能派什麽用場呢?

賈府裏,一等丫頭如襲人、鴛鴦、金钏兒、玉钏兒等,每個月的月錢是一兩銀子。晴雯生病時候,賈寶玉使人請來太醫胡君榮,給的車馬費也是一兩銀子。大觀園中辦詩社,做菊花詩那回,薛寶釵從薛家鋪子裏弄來了上好的螃蟹,結結實實擺下螃蟹宴時,俗人劉姥姥也幫着算了一筆賬,說是那頓飯要花二十多兩銀子,夠他們“莊稼人過一年的了!”(注2)然而也是這個劉姥姥,第一次來賈府打秋風求到鳳姐時,鳳姐不鹹不淡的給了她二十兩銀子,雖然在劉姥姥看來是千恩萬謝,然而對于王熙鳳來說,不過是九牛一毛,只夠給丫頭們做衣裳罷了。

所以說,一百兩銀子,在真正富貴人家的眼睛裏,不過是一件衣裳或是幾頓飯的開銷,但是在小戶人家看來,卻是真正大有可為的。

自從元春娘娘賞的金銀裸子被賈芸送到銀鋪裏,兌換成了銀子,別人尚可,唯有賈芸明面上的母舅蔔世仁,常來游說,一意撺掇賈芸将那錢投了他的香料鋪裏入股。

賈芸又不是笨蛋,如何不知道蔔世仁的心腸?情知道稍有松口,這錢落入蔔世仁的腰包,定然如肉包子打狗,一去不複了,哪裏肯應。因此咬緊牙關不放松,倒只管向外面打聽着,看有什麽生財的門路,心中漸漸有了章程。

這天,賈芸的大姐二月姐歸寧,家中置辦了滿滿一桌酒席,席間提起此事,賈芸便說想在城外買幾間房子幾畝地才好,吳家姐夫聽了突然說道:“如今我聽說城外東鄰有戶人家要回鄉,他那裏倒有幾畝地不錯,若是二弟有意,我明日可領了二弟前往一觀。”

賈芸不由得望了他兩眼。吳家姐夫吳隽,長得高高瘦瘦,白淨皮面,正在朝他斯斯文文的微笑。賈芸不知道怎麽的就覺得不是很舒服。

在衆人看來,賈芸的大姐二月嫁的并不好,是城外的一戶小有薄産的鄉紳獨子,父母俱已亡故。母親蔔氏使人相看時,只說這戶人家人丁寡淡,想來那吳公子命硬的,總怕自家女兒過去有甚妨礙,因此疑惑良久。二月姐也在家中大哭大鬧,

——但這些婚姻大事,單憑姑娘家的自己鬧是不中用的。

蔔世仁得了吳家的些許好處,便一力勸說自家姐姐蔔氏,将吳家誇得是天花亂墜,又說那吳家公子如何斯文俊俏,又是讀書人,将來一定舉業有成。蔔氏偏聽偏信她弟弟的話慣了,猶猶豫豫着竟也答應了,不顧二月姐哭鬧,花轎吹吹打打将她送出了城。

誰知道吳家公子雖然是個秀才出身,卻待人極其冷淡。二月姐每次家來,都是躲在房中哭哭啼啼,說吳秀才極少碰她,成親兩年多也沒有子息。愁的蔔氏什麽似得,恨不得每次女婿家來好酒好菜伺候着,好教他對二月姐多疼愛些。無奈吳隽一意冷淡,別說正頭娘子二月姐,就連為陪嫁特意買的那個頗有幾分姿色風情的丫頭,都沒能收攏住吳隽的心。

吳隽對賈家事情如此上心,這還是頭一遭。連二月姐聽了都是一愣。

蔔氏卻在一旁歡喜說道:“如此更好了。既然結了親,就都不是外人,原應互相照顧才是。”

賈芸無法,雖然仍覺得吳隽瞧自己的眼光很不舒服,卻不得不答應了一聲。

吳隽卻說到做到。因早知道他們要來,前兩天書房便收拾出來,仍舊是二月姐出嫁前的樣子,夫妻倆便住在書房。第二日,吳家派了車來接二月姐回去,吳隽卻牽過馬笑眯眯的對賈芸說:“二弟,今日便随我一同出城看看,如何?”

兩個人飛身上馬,出了城又走了十幾裏地,果然見前面高處小小一座宅院,都用籬笆圍了起來。又打馬走了幾步,先望見前頭院子裏石桌石椅,點綴成趣,旁邊種着幾尾青竹,清幽僻靜。進去仔細看時,見是□間高大闊朗的瓦房,都是白牆綠瓦,心中很是歡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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吳隽笑道:“賢弟若在此結廬讀書,豈不是一件美事?”

又指給他看那十畝田地。

賈芸十分心動,然而見他這般殷勤,又感覺不自在,因問道:“如何不見賣主?總要先說個價罷。”

吳隽笑着說:“這裏頭有個緣故。這處宅子原是我一個極好的朋友的,原本在此結廬讀書,頗為自在。因他家中有事,合家都遷往廣東,因此書也讀不成了,急急托了我轉手,價格都是我定的。今日既是二弟看上,我少不得做個人情,二弟便是看着給幾兩銀子也就搪塞過去了。”

賈芸低頭略想了一想,知道這看着給價是最難相與的,便道:“既然是姐夫的朋友,我豈能讓他吃虧?不如待我找個經紀,讓他按市價來辦吧。”

吳隽愣了一愣,說:“二弟這樣說倒是見外了。依我說也不必找經紀了,平白被他賺了銀子去。此宅加上十畝田地買來時不過四十兩銀子,如今你竟給我五十兩銀子,我先使人重新修葺了,可好?”

賈芸道:“如此我是占了大便宜了。”

吳隽笑的十分暧昧:“你既是我的好二弟,我豈能讓你吃虧。”

不過幾日後,吳隽就将事情辦妥,親自送了房契地契來,又問他:“那十畝地雖少,荒廢了卻也可惜。我便先撥了個佃戶過去照顧着,你看怎樣?”

賈芸左思右想,覺得他想的十分周到,實在無法推辭,便又感謝了一番。

吳隽又急着說:“二弟幾時去那邊小住,我們也好抵足而眠,讨論文章?”

賈芸道:“我亦有此意。只是一則姐姐和姐夫新婚燕爾,合該共論子嗣大計,不敢驚擾,二則……”

吳隽忙截住他話頭,笑呵呵的說:“可見二弟平日裏到底頑皮,學識上還有不足。這新婚燕爾卻不是這般用的,我與你姐姐,成親亦已兩年。”

賈芸反問道:“既然成親兩年,更應為子嗣計,恕小弟直言,這才是家中頭等大事罷。”

吳隽的眼神突然就有些受傷。

賈芸看了,不知怎的心中有些忐忑,小心翼翼說道:“還有便是小弟與學識上太有限,四書尚未學全,怎堪與姐夫共論文章。我有意先去家塾苦讀幾年,再向姐夫讨教,如何?”

吳隽見他态度強硬,唯恐逼得太急,勉強應了。

吳家姐夫走後,且不說母親蔔氏如何唠叨,長籲短嘆着為二月姐祈福,賈芸揮退小丫鬟,在書房裏靜坐半日,方對母親說:“我要讀書。”

蔔氏遲疑道:“雖說族裏有個家塾,約定合族中有不能延師者,可進塾讀書。可自前年你父親病逝我們搬離後街,已久不大走動。你素來也不愛這個,怎地突然來了興致?你舅舅說,不若再大幾歲,直接求到東府裏,尋個正經營生,豈不便宜?”心下卻想起兒子這兩年來的确轉了性子,不免有些心虛。

賈芸道:“從前是年紀小不通事體。這兩年來兒子得了吳家姐夫點撥,已悟出只有科舉一道,才是我們這種人家的正途。前些日子兒子已經将開蒙的課業溫習的差不多了,是該入家塾的時候了。”

蔔氏在族人面前卻有個口拙畏言的毛病,便先找她兄弟商量。蔔世仁一聽這話,喜的直拍大腿道:“如何不好?人家學裏飯也有,茶也有,別說賈府的正經族人,便是那些親戚,也多有依附讀書的。可惜姐姐你口拙,不會奉承人,我見東街上的璜大奶奶,仗着嘴甜人勤,常得東西二府幫襯,連她家侄子,都在學裏讀書。若論遠近親疏,只怕他們還遠了不止一層呢!這可是好事兒呢。”

蔔氏發愁道:“既是好事兒,卻有找誰去說哩。”

蔔世仁冷笑道:“自然是芸哥兒自己去說啦,好歹是正派的子孫,前些日子又得了娘娘的緣法。難道這種事情,還要我這個外人插嘴不成。何況那東西二府裏,哪裏有我說話的地兒。”

家中商議停當。賈芸無奈,他也知道母親是指望不上的,好在他熟讀紅樓,對東西兩府的格局、人口乃至每個有名姓丫頭的月錢,都是爛熟于心,此時更不遲疑,仗着賈府正經族人的關系,禀明族長賈珍,厚着臉皮說些恭恭敬敬的話,自然事無不成之理。

賈珍對賈芸小小年紀,就有這般恭謹态度受用無比,口中卻說着:“怨不得娘娘說你上進,果然是個懂事的好孩子。”又道:“原本家學就是為族中上進子弟而設,你能有這般心思,好的很。”

卻又聽得賈珍上下打量他一番道:“現如今薔哥兒也在學裏。他自幼跟着我過活,是嬌縱慣了的,你和他年紀相仿,卻又比他穩重些,你們多親近親近。”一番話說得賈芸身上寒毛都快要豎起來來。

賈芸熟讀紅樓,自然知道,所謂的薔哥兒,就是寧國府正派玄孫賈薔,平素跟賈珍、賈蓉怕是有些不清不楚的那位,算來時下年紀倒也跟他相當。賈芸一心想靠科舉出人頭地,怎甘心和賈薔這等外相既美、內相風流的人才同流合污,只是舍不得賈代儒這等資深老儒的免費教導,少不得捏着鼻子認了,由着賈珍拉來賈薔,好生敷衍了一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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