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風起雲湧(一)

正此時,跪着的人才方起了個身欲退下,門外忽然傳來一個清脆的聲音。

“不必去了。”

阮天鷹擡頭間,便瞧見風茜跨步而來。

而風茜身後,又跟進來一個身着墨色長袍的男子。那男子不過而立之年,唇角噙笑,背着手走在風茜身後,棱角分明的臉上有掩不住的自傲神色。

“茜兒,這是?”阮天鷹微微皺了皺眉,望着風茜的神色有些不解。

從地上剛起身的阮家堡弟子望見那男子陡然睜大了眼,眼底詫異非常,伸手指向墨衣男子,神色震驚:“堡主,就是他!幾日前在鬼醫窟前帶走少爺的就是此人!”

男子聽到有人認出他來,也并不反駁,只幹脆地點點頭,道:“那日正是在下不假。”

阮天鷹不是莽撞之人,壓下心裏的訝異,目光轉向風茜,等待着她的回答。

風茜瞧見阮天鷹的眼色,笑着跨上前去,解釋道:“姨夫不要誤會。其實那日這人是去救炎哥哥的。”

男子開口接了風茜的話,表示風茜說的是真的:“在下易遠。那日因事出緊急,才來不及同阮家堡的人解釋便擅自帶了阮公子離去。在下也是怕驚了鬼醫窟的人。那鬼醫善毒,若是連累了旁人便不好了。如今阮公子的毒已解,阮堡主不必擔心。”

阮天鷹似也沒料到事情竟是這般發展,一時倒怔了怔:“易公子……怎會去那裏為小兒解毒?”

易遠解釋道:“說起來還是風茜姑娘的緣故。那日我偶遇風茜姑娘,也是有緣,便接了風茜姑娘的拜托,且去試上一試。何況……”易遠的眼底沉了沉,“鬼醫可不是什麽善茬。在下久聞阮家堡在江湖的俠義之名,也不忍見死不救。”

風茹在旁聞言道:“原來如此,倒是誤會易公子了。易公子快請坐。”

“不怪他們。也是在下沒說清。”易遠也不推辭,朝上座的兩人示意性地點了點頭,便同風茜在一旁入了座。

“不知如今犬子在何處?”阮天鷹出口問道。

“阮公子中毒太深,如今還在舍下療傷,想必不過三日便能将毒素褪盡,阮堡主盡管放心。到時候必将人完好奉還。”易遠道。

“這也太麻煩易公子了。”

易遠只是笑着搖了搖頭,道:“阮堡主客氣了。這幾日風茜姑娘一直在舍下照料阮公子,在下倒也清閑。只是阮公子如今不宜行動,因此才沒有同在下一起過來。”

“多虧易公子了。”風茹在一旁欣慰道,“不知易公子師從何處?”

“易遠慚愧。家師兩年前方去世,無法習得家師真傳,愧對家師了。”說到這,易遠的神色有些嘆息,“說起來家師在江湖上也小有名氣,正是妙手回春劉道因。”

阮天鷹神色緩和下來:“原來是神醫劉道因的徒弟。我倒也放心了。”頓了頓,似乎想起什麽,轉頭朝風茜道,“茜兒,那你可見着塵兒?”

風茜眼底閃過一絲光,臉上卻挂上了驚訝的神色:“蘇姐姐?茜兒不知啊。我與易公子直接約在平湖縣的。蘇姐姐沒同其他人一起回來嗎?”

阮天鷹臉色一變,轉頭望向仍留在室內沒有離去的那個擡轎人。

對方慌亂得跨上前來,朝阮天鷹抱拳道:“堡主!當時蘇姑娘還在鬼醫窟內求醫。當時我們一急之下便都去追少爺了……”

“你的意思是,塵兒還在鬼醫窟?”阮天鷹怒目斥道,“糊塗!

芙蓉帳。暖春宵。

華以沫斜斜地靠在榻上,眼睛舒服地眯了起來。

“嗯。重點。”含糊而暧昧的聲音從唇邊溢出,軟糯粘人。

蘇塵兒微微垂着眼,加重了手中的力道。

鼻間是苦澀清冽的藥香,從眼前女子身上散發出來,仿佛那些藥香已深入對方發膚一般,從四肢百骸深處一點點沁出來,飄蕩在帳中。

“唔。塵兒捏得真是舒服。”華以沫悠悠地嘆了口氣,身子一滑,便滑到了蘇塵兒的懷裏。

蘇塵兒身子明顯一僵。

滿懷的柔軟身體。

華以沫卻似無所覺一般,眯着眼,呼吸平穩。

仿若睡去一般。

蘇塵兒的手頓了頓,複又揉捏起來。

“主人。”阿奴方一踏進室內,聲音已飄到了兩人的耳邊。

“何事?”

華以沫依舊阖着眼,只是輕輕啓了唇,神色平靜地問道。

“小三死了。”阿奴低着頭禀報。

華以沫聞言,輕輕睜開了眼。

卷翹濃密的睫毛下露出一雙冰涼沒有溫度的眼睛。臉上每一分都恰到好處,計算得剛剛好。比常人都略顯深邃的輪廓明明依舊帶了些許青澀稚嫩,卻散發出迥異的氣質。仿佛身體與靈魂脫了節。常讓人遺忘這具身體的真實年齡。兩者模糊在一處,仿佛隔了一層霧,讓人瞧不分明。

美得,仿若一個人偶。

“又失敗了麽?”華以沫垂下眼去,似乎陷入了沉吟當中。

片刻後,仿佛想到了什麽般,再擡頭時,已然是淺笑盈盈的模樣望向蘇塵兒。

蘇塵兒心裏閃過一絲不好的預感。

華以沫微微撐起自己軟若無骨的身子,擡起右手,撫上蘇塵兒的臉。

兩人的目光碰觸在一起。

蘇塵兒的視線清冷。華以沫的視線冰涼。

“塵兒可願幫我一個忙?”華以沫輕輕撫着蘇塵兒的臉,仿佛在贊嘆一個美好的事物。

臉上的笑意卻絲毫沒有傳到眼裏。

指尖冰涼依舊。

這人的身體,似乎永遠都是這般寒冷。如同一塊行走的冰塊。

甚至那雙眼睛。也如同玻璃一般,瞧不出感情。

片刻後。

華以沫輕輕牽着蘇塵兒,往前走着。長裙曳地。拂過輕柔的白色虎皮。姿容款款。

兩人穿過了幾條通道,最後來到一扇石門前。

蘇塵兒不知對方想要将自己帶到哪裏去。卻也并不反抗,任由對方牽着自己。

這兩日相處下來,她已經知曉,這人性子喜怒不定,只能順,不能逆。

華以沫走到石門旁的一個洞前,然後将自己的手伸了進去。

之後,便有轟隆隆的聲音響起。石門緩緩往上升上去。

蘇塵兒見到眼前場景時,平靜的神色忍不住一滞。

她從不知還會有這般的地方,在這個到處鋪滿雪白皮毛,幹淨得仿佛另一個世界的世界。卻原來,還藏着另一個截然相反的世界。

人間地獄。也不過如此罷。

她忽然明白了兩人下榻時,阿奴臉上的一絲不忍與不解。

華以沫卻似沒有看到一般,兀自牽了蘇塵兒的手,緩步朝裏行去。

裏面依舊明亮。

那些鮮血,卻在這樣的明亮裏,刺目得可怖。

兩旁是一座座石臺,淺灰色的地面早已被各種暗褐、鮮紅所覆蓋到看不出一絲原來顏色。每個石臺上,都躺着一個人。

一個雙手雙腳皆被鐵索鎖着的人。

那些石臺下的地面,依舊鋪着潔白如雪的虎皮。與那肮髒血腥的石臺形成明顯對比。

華以沫拉着蘇塵兒的手指,緩步路過那些石臺。

“他們……”蘇塵兒開口的時候,聲音有些幹澀。

華以沫并未回頭,道:“噢。不過是被犧牲的人罷了。”

“犧牲?”

蘇塵兒的視線掃過那一個個面色苦痛不堪的人,忍不住皺了皺眉。

華以沫并未回答,不一會便在一個石臺前停了下來。

那石臺上壁上,大大地刻了一個叁字。

而臺上的是個年輕女子,正雙目圓瞪,微張着嘴,黑色的污血在唇角留下一條已經幹涸的痕跡。

一瞬間,仿佛有怨氣撲面而來。

身後的阿奴安靜地遞上一塊白色的錦帕。

只有在這時,阿奴才是安靜的。因為她知,這個時候的主人,是不能打擾的。

因此當看到蘇塵兒似乎想開口時,阿奴驚得連忙伸手扯了扯蘇塵兒的衣袖,然後輕輕搖了搖頭。

華以沫接過那錦帕,将之裹在自己手上,這才落手分別在死去女子的幾個穴位上按了按。又鎮定自若地察看了番。

臉上神色,格外專注起來。

而那雙眼睛,仿佛因為認真,也帶了一絲人氣。

“沒想到還是熬不下去了麽。”華以沫自言自語了一句,然後收回了手。

錦帕被随意丢棄在屍體身上。

“主人,接下來怎麽辦?”阿奴皺了皺眉,問道,“上次僅剩的三個也自盡而亡,沒有人了。”

華以沫聞言轉過身來,視線落在阿奴身上。聲音似笑非笑。

“怎會沒有人呢?”

阿奴似乎明白過來,臉色微微變了變:“主人,可是……”

“嗯?有什麽問題麽?”華以沫輕輕偏了偏頭,神色好奇。

阿奴的喉嚨卻仿佛哽住了什麽,一句話被硬生生截了斷,沒有聲音。

華以沫的視線微微移了移。然後,望向眼神深邃的蘇塵兒。

伸手,将蘇塵兒鬓邊一縷散落的發絲輕輕掖到耳後。動作溫柔。言語溫柔。

“塵兒。你來幫我,可好?”

薄薄的寒氣,從那雙眼睛裏透出來。如同耳邊一掠而過的冷意。

蘇塵兒的心,瞬間,沉下來。

作者有話要說:看到大家對阿鯉新文的支持,實在是很歡喜。動力十足。寫文這種寂寞的事,果然是需要大家才樂趣無窮。^。^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