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齊野不敢把燈點得太亮。他以前飲酒無度,知道喝醉後亮光更晃眼。暗沉沉燈下,謝蘭因花裏胡哨的妝面已被卸了,面皮原是蒼白的,又浮起兩頰酡紅,卻沒什麽羞臉生粉的嬌媚,只因紅得太實心,像猴子屁股。
齊野越看越想笑,覺得謝蘭因還是個十足幼稚的小屁孩,喝一點酒就上頭。
謝蘭因眉頭緊蹙,就連睫毛都似匍地的蝶翅,瑟瑟發抖,抵禦着不知名風暴。
“你頭還疼?我幫你揉揉?“
“不敢有勞陛下。”他軟軟道,喝醉了酒也溫柔守禮的。
“跟我客氣些什麽!”齊野的大手像狂風一樣刮來,謝蘭因頓時感到頭皮繃緊,頭倒真不疼了,因為好像已經被扯掉了……
齊野自賣自誇道:“我手法好吧,以前在軍營裏,誰有個小病小痛,被我推拿一下便都感激涕零。”
謝蘭因眼角冒出淚花,咬着牙才能忍住哀叫。
齊野一邊毫無自知之明地辣手摧花,一邊暗中發笑道:如此雞飛狗跳的新婚夜,也是獨一遭了。
他對此并無不滿,反而隐隐松了口氣。雖然辛苦些照看孩子,但也算糊弄過去了圓房這一節……否則多尴尬啊,謝蘭因按輩分,是自己的妻弟,但實在太幼小了,所以自己一直當他是子侄輩在疼愛。朝中坊間雖總有人陰陽怪氣地喊謝蘭因為螟蛉子,孰不知謝蘭因原來是做兒媳預備的。
想起他和小謝剪不斷理還亂的親戚輩分,他不禁老臉一紅,過了今夜,縱使他與小謝仍是清清白白的,民間卻要演繹出多少內帷豔事。自己必定是那當仁不讓的猥瑣色鬼老丈人,小夫婦郎情妾意恩愛無比,自己硬要棒打鴛鴦,将與亡妻肖似的兒媳一番巧取豪奪據為己有。
狗血倫理故事安排的妥妥的,自己的人渣設定更是呼之欲出。若非齊野對謝蘭因本無绮念,真要有幾分心虛了。
明明是臭兒子要死要活拒婚的,甚至放出狠話,若是叫他娶謝蘭因,便立馬淨身出家。齊野也不知道做和尚是不是真要淨身的,總之先揍一頓再說。揍完了見兒子仍是一臉堅決,也沒了轍。其實政治聯姻哪管當事人的意願,硬綁也要綁進洞房的,但齊野盼望兒子和小謝都能有琴瑟和鳴的良人作伴,終是不忍強迫。
這樣卻不好和謝家交差,于是齊野先将謝蘭因放進前朝,想着能拖一時是一時。此舉卻撿到寶了,謝蘭因堪為相才,心性沉穩,手段高明,有條不紊地主持科舉學宮和土地稅賦改革,這兩樁事明着是大利寒士黎民,為天下計;暗中則在颠覆積弊數百年的世家根基,是帝王業。
謝蘭因出身謝氏,自然不會拿謝家開刀,鯨吞蠶食其他沒落世家的同時更叫謝家吃了許多好處,故而謝家樂得做壁上觀,族中掌事者更以為謝蘭因是他們的一步妙棋,專門用來狐假虎威打壓異己,而他們在幕後推波助瀾坐享其成。
哪裏想得到,謝蘭因生于世家,深谙其中衰朽,便是六親不認也要革除陳弊,只等溫水煮青蛙再煮十年二十年,世上再無門閥。可惜謝蘭因畢竟年少,與皇帝戮力同心,又一直順風順水,難免急于求成,手段淩厲了些,讓根深葉茂的其他大族陡然生出兔死狐悲的寒意,這一絲寒意又立即演變成猜忌和防備,互相通氣後舊調重彈、催起了謝蘭因的婚事。
他們如意算盤打得響:太子若娶了他,他便只能如女眷般深居簡出,沒法再抛頭露面;若是太子退婚,按照傳統,他也得去山寺裏修行,終生不能婚配。
太子是抵死不從的,迫在眉睫之際,皇帝雖然百般不情願,還是親自出馬,把人娶回了家。
齊野不情願,一則顧慮名聲:先娶姐姐再娶弟弟,說出去實在不好聽;兩則不知該如何面對謝蘭因,從父到夫,亦難以自處;三則自認不是良配,葬送小謝姻緣。
他想到這一層,覺得終究不算是個事,也不管醉醺醺的謝蘭因聽不聽得懂,先交代道:“你不要害怕,我不會動你的。過了今夜,按規矩我每月須到你宮裏一趟,到時候我們下下棋談談天,很容易熬過的……”
“我願意的。”謝蘭因低聲道,他到底臉皮薄,表達得極為含蓄,臉上也泛熱氣。
“願意什麽?”齊野才不懂千回百轉的少年心事,直來直往地問道。
謝蘭因豁出去了,“……願意陛下碰我。”
齊野很大方地揮手,“這種事你情我願,我不會勉強你的,你不必如此委曲求全。”
接着齊野又将盤算很久的念頭和盤托出:“我不管你,你若是有心上人,便在我這裏承個虛名,我将她接進來與你作伴,絕不冒犯。”
謝蘭因聽到齊野一番周到安排,簡直無語凝噎,換做清醒時候,也只能木然道:“謝主隆恩。”但此時真是喝昏了頭,先是滿腹惆悵地柔聲道:“我有心上人的。”
又惡狠狠地重複了一遍,“我有心上人的!就是你!”他也不叫陛下了,你字硬邦邦的,像大石頭把齊野砸暈了。
謝蘭因語氣雖然兇狠,但眼淚又撲簌簌地掉,“他娶了我,又不肯要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