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齊野還沒睡醒就歷經幾番大起大落,尤其被不孝子氣得心裏空空的,直到握住謝蘭因的手,方覺得又有了着落。

他自知手勁大,便如挽一縷天邊雲霞般,将謝蘭因極是輕柔地抱入懷中,抱入懷的卻是溫軟如翠柳的肉身,謝蘭因吓得忘記僞裝一身鐵骨,更将君臣禮儀都抛諸腦後,情不自禁伸手撫摸皇帝的臉頰,将将碰到時才留意到剛才那一跌蹭破了掌心的皮,髒得很了,方要撤手,齊野歪了歪頭,像只打滾的獅子般往他掌心裏拱去,眼裏含着溫柔懶散的笑意。

齊野既有胡蠻血統,長得高大威猛不提,五官也格外深邃,劍眉星目鼻梁高挺,雖然世家常嘲笑他一幅陰鸷之相不似漢人,但女兒家無一不愛他的英武的,少年郎是否傾心未可知,總之謝蘭因早就被他迷倒了。

謝蘭因本就心有餘悸地直打哆嗦,給齊野那麽親昵地蹭了一蹭,立馬劇烈顫抖起來,可憐得一身骨頭都要抖散架了,眼裏更似吹皺一池春水,癡迷之情快要狼狽地溢出來。

要不是不合時宜,齊野簡直要得意大笑出聲。

小謝還愛他,愛得藏也藏不住。

他和謝蘭因你侬我侬默訴衷腸,周遭仍是劍拔弩張的肅殺氣氛,謝蘭因帶來的禁衛将他們團團保衛,紛紛刀劍出鞘,端的是嚴正以待。被擋在外圍的太子雖然按兵不動,卻死死盯着他們,一幅吃壞肚子的惡心表情,齊野給他看得大是不痛快,不痛快裏又有些莫名的炫耀之情,故而道:“看什麽看,沒見過你母後?”

齊陵這回可不止吃壞肚子,他像是給雷劈了,兩眼無神搖搖欲墜,就連齊野懷裏的謝蘭因也驚吓得瞬間炸毛僵硬。

齊野一逗就逗倆小的,越發得意,心情更好,吩咐道:“麒麟兒別鬧了,你先回東宮,仔細想想明早怎麽跟我交代。”

齊陵早知逼宮篡位是死罪,他精心籌謀已久,懷着不成功便成仁的悲壯心情,卻被齊野當作小孩胡鬧般揭過,竟無一絲慶幸之意,反而勃然大怒:“你太看不起我了,我是你的狗麽?揮之即來呼之即去的,我今夜偏要拼個魚死網破,好叫你知道我的厲……害。”

往日他叫嚣不完整句就被齊野踹飛,故而越到尾聲越心虛,随時預備抱頭鼠竄。擡眼正見齊野撥開重重護衛向自己大步走來,更是吓得縮脖縮腦,卻不料給齊野狠狠摁進懷裏,又被一陣亂揉腦袋。齊陵懵懂地擡頭,見齊野很是愛憐地看着自己,低聲道:“怪我不該小瞧麒麟兒,你對我有怨氣也是應當的。”

齊陵鼓起的一腔悲憤竟全消散了,委屈地啞聲道:“我不怨父親,我是怕父親被那謝的害了。”

齊野幹脆道:“他不會害我。”忽而凜然,“可是有人與你胡言亂語?”

齊陵苦悶點頭,報出幾個人名,皆是狂飙突進的青年才俊,這些年來他們圍着齊陵,聚成了所謂的太子黨,衆人年歲相仿政見相合,故而大為投契。

太子黨最常抒發的就是世家蹑高位英俊沉下僚的憤懑之情,矛頭更是直指剛愎擅權代行天子旨意的謝侍中。前幾月有謝家小輩通風報信,道謝蘭因早已架空皇帝,謝家甚有不臣之心,繼而掏出幾件信物來,叫齊陵不由不信,這才百般謀劃,想趁謝蘭因失去對前朝的掌控之際将其一舉鏟除。

齊野湊到他耳邊道:“傻兒子,那信物本就是我與小謝做的局,好抓謝家的實在把柄。沒想到反叫他們用來激你,你也關心則亂。”

齊陵酸溜溜道:“我才是父皇的兒子,你與外人做局都不和我來通氣的。”

齊野尴尬地哈哈一笑,“又不是什麽好事。”

齊陵聞言卻愣了愣,竟是突然開竅了,他先掃了一眼謝蘭因,這回輪到謝蘭因被圍在禁軍之外,焦急地打量齊家父子,望向齊野時一往灼熱戀慕,掃過齊陵時竟似除了防備以外再不屑一顧,擺明了眼裏只有一個齊野的。

齊陵有些想笑,為了自己竟會懷疑謝蘭因的忠心。過去以為謝蘭因忍氣吞聲是為了在父皇面前裝模作樣,是十足精明的谄媚小人,現在一看,原來是天底下最執迷不悟的蠢人。

謝蘭因還看不出麽?齊氏父子才是一家的,是以齊野連陰謀詭計都不肯讓齊陵沾手,生怕他挨了一星半點罵名。齊陵總是嫉妒父皇愛重謝蘭因,如今也看出父皇用謝蘭因這個外人如一把殺人誅心的利刃,仍是為了齊家開辟一姓江山。

可謝蘭因幫着齊野來算計謝家,到頭來又剩下什麽?

齊陵敬佩父皇的帝王心術,又生出莫名心酸。

齊野由不得他發呆,重重一拍兒子的肩膀,沉聲道:“你今夜鬧出這番亂子,我便罰你去邊關打一年仗,戴罪立功,你可願意?”

眼下邊關太平得很,說是打一年仗,其實只是遠離帝都避風頭而已,世家送上如此大的把柄,父皇自然笑納,想必要大動幹戈地還手了,這才找個由頭把自己摘出去。

“謝父皇厚愛。”齊陵悶悶道。

齊野見他似懂非懂的模樣,感概地輕嘆一聲,“去吧。”

齊野打發走了兒子,又揮散禁衛,總算清了場,回頭再見謝蘭因雖然站在衆人之間,卻全無親信,仍是形單影只的。

謝蘭因始終面向齊野,時刻奉持火燭以待,故而不見自己身後是黑黢黢的偌大宮殿,重樓飛檐的積雪撲壓下來,似要把渺小的他給吃掉了一樣。

方才還覺得他如鷹隼試翼初現鋒芒,其實也不過是這天地間無着的孤鴻。齊野暗道,這孩子沒給自己留一點後路。若我辜負了他,他便要死無葬身之地了。

齊野笑着去牽謝蘭因的手,打算與他一同回寝殿。哪曾想謝蘭因又擺出了一幅陛下自重的生疏模樣,齊野氣急了把他攔腰一扛,順勢抖落他肩頭的積雪,搶來壓寨夫人一般,輕輕松松扛進殿去,複又往龍床上一扔,喝問道:“還在鬧什麽脾氣?”

謝蘭因給他扔得颠三倒四,手腳并用地掙紮起身,垂首跪立,硬聲道:“微臣不敢有非分之想。”

齊野不滿道:“什麽非分之想!”他初時口吻兇巴巴的,忽而見謝蘭因的衣袍剛才給自己摔得松散,歪斜着露出一點凝玉般肩頸,融化的雪水淌了進去,激得微微寒顫。

齊野順手揩去那一點水光,指尖卻沿着蜿蜒水跡纏綿不去,謝蘭因的肌膚溫熱起來,脂水一般漲膩,泛到耳根時已紅得要滴血,嬌羞不勝之态令齊野心猿意馬,再開口時已有些沙啞的下流,“什麽非分之想,仔細說與我聽。”

又見謝蘭因垂睫顫顫的,看不見神情,卻有些不知足,遂又命道:“擡起頭來。”

謝蘭因一生從未抗旨,勉強支棱起頭來,終究還是不堪重荷,連身軀都蜷縮起來。

齊野忽而想起多年前的春天,杏園花宴,小謝着一身緋羅朝服,挽一柄白玉槐笏,是進士中最年少貌美的,按照習俗,該當簪花以示風流。

齊野親手摘下一朵最盛大的牡丹別在他耳際,他便是這般低着頭簌簌發顫,花瓣上抖落流光般的露珠,流進烏發掩映的雪白脖頸裏,一點點洇濕了朱領,像美人抿過的胭脂,幽幽的一點寂寞芳心,縱然不解其意,也跟着心旌搖曳。

齊野本是牛嚼牡丹的粗人,當時唯恐驚落什麽似的,柔聲道:“待會他們肯定要喝酒,你年紀小,誰來敬你都不許喝,喝了便是違抗聖旨。”

哪有這樣拿令箭當雞毛的聖旨?謝蘭因忍不住笑起來,笑意明澈如水,眼睛照例彎彎的,正兒八經地甜甜答道:“臣遵旨。”

自此以後齊野聽謝蘭因說了無數句“臣遵旨”,總是十分順耳,如今思之,原來是因為每一句都是心甘情願的,每說一句臣遵旨,便是一句我願意的。

齊野念及他的好,不忍再逼迫他,還似以往般把謝蘭因抱上膝蓋,謝蘭因順勢把頭埋進齊野的胸膛。齊野起初以為他不肯擡頭,過了一會才發現謝蘭因是在靜靜聆聽自己的心跳,他剛才真是吓壞了。

齊野抱着謝蘭因,忽而滿心感概。許多年前謝蘭因還是只香噴噴的糯米團子,趴在齊野的胸膛上,不哭不鬧,只是張着烏溜溜的大眼睛,吮着手指,看着齊野發呆。

那時的謝蘭因比小貓小狗重不了多少,一只大手就能罩住。等到越長越大只,齊野還是習以為常地把他拎到懷裏,面對面地說私房話。也虧齊野這個蠻子人高馬大,縱然謝蘭因已出落得長身玉立,給他抱上膝蓋還是顯得頗有幾分嬌小。

話說抱了那麽多年都不以為然,起了欲念後方才察覺這姿勢有多暧昧,謝蘭因跨坐在他的大腿上,哪怕隔着衣物齊野也能感受到暖熱的大腿內側肌膚,繃緊的兩瓣臀肉更是觸手可及,正适合被揉弄把玩,再扶着擡起坐下,顫顫吞進陽具。

齊野已有幾分動情,懶得再揣摩少年愁腸,擡起謝蘭因的下巴,直望進他的眼睛,“你喜歡我,沒什麽好扭捏的。”

謝蘭因癡癡望着他,眼裏神光有如風中殘燭,明滅間滿是凄惶自嘲之意,但一往深情仍是無所遁形。

謝蘭因道:“臣不敢看陛下,是因為陛下每次這樣看臣,讓臣沒法死心……”

齊野看他時确是如珠如寶含情脈脈的,望之如飲醇酒。此時就近審度,更是唇齒相依,氣息火熱,謝蘭因立時頭暈目眩。

只聽齊野低笑道:“傻孩子,你真的不明白麽?我也對你有情。”

謝蘭因心跳頓時快了幾拍,一種奢望讓他抖如篩糠,他愣愣道:“可這些時日陛下待我并無不同。”

齊野也呆住,也不知該怪過去的自己不知檢點,還是怪這幾日的自己太溫吞內斂。

“這樣……”齊野親了親他的唇,“你總明白不同了?”

謝蘭因頓覺眼前一片發黑,心跳急如擂鼓,慢慢倒進齊野懷裏。他提心吊膽調兵遣将一宿未睡,此刻終于因為太過激動而昏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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