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約定

容嫣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

陽光竄入拔步床的圍廊,透過月白紗帷,再灑在臉上時,暖暖的。

她慵懶地眯起眼打量四周,陌生,好似穿越之初,且伴着陣陣頭疼。她習慣這種生活了,每次從睡夢中醒來都恍若重生,需要時間辨認,接受……

可是,無論如何搜索她都想不起這是哪——

身後,均勻的呼吸聲入耳,她驚得脊背一涼,登時睜大了雙眼。拔步床欄,一條熟悉的銀白狐毛大氅甩在那堪堪欲墜,似她繃緊的神經,在斷裂邊緣。

昨夜的片段在腦海中回放……

隔間,男人,醉酒,被跟蹤……然後遇到他……

她不記得和虞墨戈相遇後都發生了什麽,唯一留下的只有感官上的記憶,和離開通州那晚一樣:縱情一夜,荒唐至極。

今兒這記憶似乎比上一次還要過分,感覺更強烈。

她努力平複,怕驚醒他,頭都沒敢回悄悄起身。才一撐起,渾身酸疼得都快散架了。想到昨夜的瘋狂,容嫣羞得直咬牙,忍着顫抖的胳膊要起來,然一個沒撐住又倒了回去。床震得微顫,只聽身邊人輕哼了一聲,翻身伸臂,将她環了住。

容嫣屏息,餘光掃向他。

他輪廓深邃,五官精致得每一寸都似經過精準計算細細雕刻出的一般。皮膚白皙,在細碎的陽光下泛着柔和的光,像雲端之上的幻影,遙不可及,一碰即碎。

見慣了他慵懶的清冷,此刻他安安靜靜地睡着,沒有淩然的氣勢,連棱角都柔了許多,唯是眉心不自覺地蹙起,透着淡淡的清寂。

待他呼吸逐漸均勻,容嫣輕擡他的胳膊,從他懷裏鑽了出來。悄悄下床,踮着腳尖把自己零落的衣衫揀起。

她一面穿衣,一面環視四周。

房間很大,面闊五間,她應該是在西稍間。房內裝飾典雅富貴,瞧着紫檀小幾琉璃花瓠,牆上的征明真跡,她也知這不是酒樓也不是客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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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盡量放低聲音走到明間,透過窗格上蟬翼府紗,見門口侍衛把守,幾個丫鬟正恭敬地侯着,她有點慌。

就這麽走出去?她不敢。

容嫣慌張環望,見西次間花梨束腰長桌上的後窗開着,眼神一亮,想都未想硬着頭皮蹬着椅子要逃。

才夠到窗邊,一只大手扣在她小腹,猛然回拉。随着一聲驚叫,她被身後人撈進了懷裏。

後背撞在他緊實的胸膛上,有點疼。她蹙了蹙眉,握着腰間的手臂仰頭,一眼撞上了虞墨戈正低頭望她的深眸。

他眼底溢笑,慵懶地挑了挑唇角,随即像對待小動物一般将她夾起,丢回了床上。

這一夾一丢,讓容嫣生了恐懼。她攏了攏衣襟,怵聲道:“昨晚喝多了,我都不記得了。你,你讓我走吧。”

看着她乖巧的模樣,虞墨戈驀地笑了。

醉酒和清醒的她判若兩人——

昨夜她哭着一次次在他身下讨饒,卻在忘情時無意識迎合。既純美得讓人動容,又妖媚得讓人癡迷。誰能想象這便是白日裏那個謹慎刻板的姑娘,說尤物也不為過。只是她自己不知道。

“可以,你要走沒人攔你。但那窗對着園林,出不去的。”

容嫣猛然起身。忽而想到什麽,茫然問:“這是哪?”

“我的別院。”

虞家別院?完了完了,讓人看見她從這出去,更解釋不清了。

容嫣清媚的小臉霎時慘白,愣了半晌,又神色絕望地坐了回去。

虞墨戈從多寶閣的漆匣裏拿出一只瓷瓶,走過來,方坐在她身邊,她蹭地站了起來。他無奈一笑,拉她坐下,伸手便去解她衣衫。

容嫣吓得直朝後躲。

他握着瓷瓶,朝她身上掃了一眼,道:“幫你擦藥。”

“不用!”容嫣拒絕。可想到起床時身上青紅相間的痕跡,若被嬷嬷發現,真不好解釋,于是猶豫地去接藥瓶,小聲道:“我自己來。”

“你夠得到嗎?”

說着,左手朝她腰間系帶一扯,右手連同內外衫齊齊拉了下來,一氣呵成。容嫣還沒反應過來,半個肩背已露他眼前。

她掙紮,他按着她肩不叫她動,另一只手仔細地給她搽藥。嫩滑若玉的肌膚上,盡是殷紅的吻痕,每每碰觸,都會讓她下意識挺直腰身。

他昨晚失控了,因她……

“跟我吧!”身後,他手指未停,淡淡道。

容嫣沒應聲。

跟他,做外室嗎?那她真成了自己厭惡的尤姨娘了。用她現代的芯思考,外室和小三有什麽區別?也許這個時代能夠接受,但她不能。

他未婚未娶,自己應該算不上三。也可能連三都不是,以他的性子,她可能是四、五,或者六……

想到這容嫣冷笑。他手一滞,問道:

“讨厭我?”

涼絲絲的藥膏被他帶着溫度的指腹塗抹開,有些熱,熱得直竄心頭。她想了想,搖頭。

身後響起低沉的哼笑。

虞墨戈指尖點了點她白嫩的皮膚,随着微顫一片暈紅散開。她對他有反應,不會讨厭的,她需要他就如他需要她一樣。

“跟了我,我可以護着你。”

她依舊搖頭。

後背的藥塗好了,他拉起她的衣衫,扳過她背對自己的身子,将剩下的藥膏放在她手裏。容嫣低頭一動不動,連表情都凝住了,秀眉深颦,緊抿着唇似在抉擇。

虞墨戈慵然而笑。“好吧,我可以等。”

又是一陣沉默……

容嫣攥着瓷瓶的手緊得發白,衣衫也顧不得整,失神凝思。

直到他手又伸到腰間,她突然醒了,驚詫地看着他揀起散落的系帶,幫她系了上。修長的手指在她眼前繞動,不算熟練,但很認真。

他平時也這樣對待其他女人嗎?

容嫣看着他清冷的臉。即便離他最近,近得他在她體內放縱時,他依舊帶着淺淡的疏離和涼薄。這種人不會有感情的,這些只是維持交際的手段罷了。

這樣也好——

“我同意。”

她聲音微弱,像跟羽毛撩了一下他的耳膜。他手頓住,看着她。她繼續道:“但我不會做你外室。”

話一出口,男人收回了手。眸色蒙了一層深沉,看不清眼底的情緒。

“那你想做什麽?”

他磁性的聲音壓得極低,帶着分警覺。容嫣知道他是誤會了,搖頭道:

“我什麽都不做。”“我們可以維持這種關系,但不需要你養我,對你我也沒有義務。我們互不幹涉,各取所需,僅此而已。”

既然對彼此都有好感又得不到想要的婚姻,這種關系最好。

她的生活,自己說的算。

虞墨戈盯着她,眸色越來越深,深不可測。半晌,他神情慵懶,眼角微揚輕佻道:

“你知道你在說什麽嗎?”

容嫣看着他,眼神如清晨的陽光,明媚,柔和,卻帶着獨有倔強。連軟糯的聲音都透着股堅定。“我知道。所以我們都不耽誤彼此,如果哪日你走了,我不會傷心;我離開了,你也不必挽留。”

不談感情,便不會受傷。

“好。”他頓了頓。“只要你喜歡。”

容嫣暗舒了口氣,還擔心他會堅持,沒想到答應得痛快。不過想想也是,既滿足彼此,又避免不必要的牽扯,何樂而不為呢。

“這件事不能讓他人知曉。還有,一切都待我宅子收回了再說。”

虞墨戈狹目微眯,低啞着聲音笑意不明道:

“好。”

……

被順利送出別院,容嫣沒回臨安伯府,為了有足夠的時間調整心态,她先去了容宅。路上,想到方才所作的決定,她仍感到不可思議。

就這麽答應了?她覺得自己有點沖動。但細想這種沖動不是沒有原因的:整個世界都覺得她叛逆,棄她如敝履,她為什麽還要委屈自己逢迎他們?

什麽禮教恭順明德,遵循這些,她要麽在秦家凄涼一生等着被休;要麽嫁給致仕的垂垂老者為妻為妾。哪個她都不甘。

所以生活如此不待見她,何必還要讨它歡心。

她想按自己的方式去過……

正想着,容宅到了。

她款款走上臺階伸手去扣門,才一用力,門開了。容嫣驚詫——

門廳的單扇門也是開着的,連個人影都沒有。當初攔着自己的小厮也不知所蹤。她喚了一聲,沒人應,便猶豫地繞過了影壁。

庭院冷清清的。入了正房,不要說人,除了原有的家具,房中的飾物用具全都不見了。這一看便是搬走了,且搬得匆忙,房裏錯位的椅凳略顯淩亂。

這有點措手不及。

勸了那麽久不肯走,這一夜功夫便人間蒸發了?當初那麽堅持,到底發生了何事讓他們下了決心?可即便要搬,也該打個招呼,這般不聲不響地走了,後續問題如何處理?合約、手續、費用……這些他們都不管了?容嫣心裏不安。這些不解決,別是哪日再找上門來,牽扯不清。

不過走了到底是喜事一樁。在打聽了孫掌櫃一家落腳處後,她回了臨安伯府。

楊嬷嬷和表姐見了她,一個抹淚埋怨,一個嗔怒心疼,質問她到底哪去了,連個話都不留消失了一個晚上,急的她們就差遣人挨家挨戶地尋了。

容嫣含笑抱歉,解釋自己因容宅的事心郁,去酒樓定了客房喝酒。醉了,便留宿了。

聽了這話,青窕更心疼了。暗嘆哪裏只是容宅的事讓她郁結,怕是念家了吧。于是勸她不要為此事着急,暫且在伯府踏實住着。

容嫣辭謝,把孫掌櫃一夜消失的事講給她聽,且告之今日便要搬入容宅。

青窕聞言好不驚訝。可驚訝之餘,再沒理由留表妹了。莫名地難過,眼圈竟紅了。

沒想到表姐如此情緒化,容嫣笑勸:“又不是離開宛平,離得那麽近,還是可以常見啊……”

正勸着,只見一個熟悉的身影從垂花門入了前院的超手游廊。坐在另一端的容嫣趕緊道了句:“臨走再去看看瀾姐兒吧。”便拉着表姐從角門去後院。

虞墨戈剛轉進游廊,餘光裏,一抹纖細的背影匆匆穿過耳房旁側的角門,消失了。

他腳步稍稍停頓了片刻,身旁的徐井桐擡眼,看到妻子沒打招呼便轉入角門。笑着解釋道:“容表妹要搬走,夫人舍不得,這兩日心情不佳。”

“搬了,今日嗎?”虞墨戈語氣淡淡,漫不經心道。

徐井桐笑應:“是,聽下人說容宅騰出來了。”他無奈搖搖頭。“也不知中了什麽邪,之前那住戶還不肯走,這一夜間便搬了個幹淨。可是急啊?”

虞墨戈撚了撚手裏的玉佩,唇角微勾,輕挑的眉眼蘊了絲谑意。他不以為然地瞥了徐井桐一眼,哼笑道:“急嗎?不正是你所盼麽。”說着,只見灌木微動,喚了聲“雪墨”,一團白影竄出,直直跳向他懷裏,是那只“雪裏拖槍”。

他抱着貓輕撫它頭,似是而非地道了句:“咱們也該走喽。”便繞過怔愣的徐井桐,徑直入了正堂……

作者有話要說: 容:誰這麽厲害,讓他們一夜便搬了?

虞(挑唇得意):你說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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