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婁禹的牛逼

孔建中都站起來了, 一看方志國:“你要一起去見見老夥計麽?”

方志國笑笑:“算啦,我不去招他煩了……”他看了一眼孫曉博:“你去和他好好說說你的故事,他肯定能拍出來你本子裏想講的東西。”

孫曉博還有點懵:“……哦哦,好啊, 我跟着去拜訪一下婁導, 可是,什麽預算兩百萬?”

看着還一臉懵逼不知道自己的稿酬只有一萬塊的孫曉博, 衆人忍不住噗嗤笑了出來。

方志國一本正經地說:“哦, 沒什麽, 就是小霍他預算做得充足着呢,你甭操心,你們現在趕緊去吧,要沒導演,你有本子也拍不出來。”

孫曉博“哦哦”兩聲, 覺得方導說得有道理, 沒導演他的本子也拍不了啊, 他稀裏糊塗就上了車。

《幻海錄》的劇組出來聚餐的人多,場務開的是個商務車, 孔建中、霍琅、顏蘇蘇、加上孫曉博, 孫曉博腦子裏面在想着導演的事, 就問霍琅:“你覺得婁導真适合我的本子?”

孔建中就笑了。

霍琅沒多說什麽, 而是打開手機,然後遞給了孫曉博,那是一個用戶上傳的視頻, 熱度還不錯,明顯不知道是從哪部有年代感的國産電視劇裏截下來的,顏蘇蘇也好奇地湊過來,和孫曉博一起看起來,她還處在學習演員如何站位、如何入鏡的階段,好奇心旺盛。

鏡頭一開始就是極有年代感的二八自行車輪吱呀吱呀轉着,然後是騎着自行車的男子,不論是那偏分的發型、還是身上的大襯衫,無一不透露着時代,随着車子前進,漸漸看清這條街巷的風景,窗臺上月季花盆裏還支着幾根小蔥、支着天線的竹竿底下晾曬着床單臘肉、牆上招工啓示旁歪歪扭扭的稚嫩粉筆字、道旁喧鬧跳格子的紅領巾。

男子一路還打着招呼,提着菜籃的老太太、戴着破舊老花鏡坐在門口補鞋的老漢……直到自行車騎到一家門臉很小的面店,他才将車停了下來,腳将支架撥了下來支穩車子,進了店裏,男子帶點口音喊道:“向老板來碗豬蹄面!”

裏頭很快應道:“喲,蘇先生您來了,這就來!”

這些栩栩如生、充滿了濃郁生活氣息的畫面随着自行車的行進,讓人仿佛跟着男子回到了那個年代,走進了那條街巷,身臨其境。

彈幕上觀衆們也在讨論:

“啊,這地兒是不是嚴城啊?我小時候在那裏長大的,真是親切……”

“小時候左鄰右舍都可親了,現在可沒有這樣的地方了,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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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哈哈,我小時候也這麽在巷口跳格子!”

專業人士的孫曉博看到的卻是截然不同的東西,他只驚愕地擡頭看向霍琅和孔建中:“卧槽!一鏡到底!”

顏蘇蘇不太知道什麽叫一鏡到底,但她看着這個畫面,反向揣測整個拍攝的過程,就知道其中難度。

觀衆平時看到的許多畫面,其實都是幾個鏡頭拼起來的,比如兩個主角對話,鏡頭拍A,A先說一句,然後鏡頭轉B,B再回應一句,實際上,拍攝的時候,這都是分兩段拍,分別拍了A和B,再通過後期剪輯“拼”起來的,大部分時候,觀衆并不會覺察,只感覺好像二人是在流暢對話。

而所謂的一鏡到底,是指導演從喊“a”到“cut”,中間不停,鏡頭不切換,直接一口氣拍完,就像這男子從巷口騎車而入、進到面店,中間沒有任何剪輯,鏡頭就是跟着他從巷口一口氣拍到了面店這裏。

對于彈幕後的觀衆來說,大概只是覺得跟着男子的視角,十分有畫面感,勾起了他們各自不同的回憶而已。

但是對于創作者們來說,要達到這個目的卻并不簡單,這樣長的一段鏡頭,主角、配角、群演、場面調試、燈光、置景、攝影、軌道所有環節,至少涉及上百個工作人員,在這個鏡頭裏要全部精準地完成動作,任何一個人出差錯,這段鏡頭就作廢;

譬如男子騎車和老漢打招呼的這個點,攝像機在軌道上去追随捕捉,男子和自行車、老漢擡頭的瞬間、鏡頭的位置,必須完全不差,才能讓觀衆的視角完完整整地看到男子和老漢打招呼的過程。

但凡自行車速快一點,或者攝像機速度慢一點,鏡頭可能就只拍到男子的背影;要是老頭擡頭的速度慢一點,鏡頭就捕捉不到他的神情;更不要說其他還有燈光、道具、布景的工作人員……所有人任何一個出了岔子,從進巷口、到在面店坐下來這一長段鏡頭就要全部作廢,從頭再來重拍,這拍攝難度可想而知。

也正因為一鏡到底的拍攝難度極大,這也是國際上許多名導熱衷挑戰的運鏡方式之一,許多影史上的經典都曾以這種方式拍攝。雖然這段鏡頭只有短短幾分鐘,但一鏡到底的意識卻是十分清晰的,這片子可不是現在的作品,在那個資訊不甚發達的年代就能挑戰一鏡到底,可見導演不是凡人。

這樣的鏡頭,它的優勢也是毋庸置疑,觀衆跟着男子一路走來,潛意識裏,已經勾勒出這個男子的環境,這條街巷是那個時代某個城市的一角,像男子和老頭打招呼這個片段,足以讓觀衆推測出男子多半也是這條街巷的長住居民,否則他不能跟左鄰右舍這麽熟悉,因為大量的細節自然而然湧入腦海中,也勾起了觀衆記憶的共鳴,自然他們也進入了故事的情境。

待到那男子坐下,熱騰騰的面條端上了桌,他澆上醋,吸溜一口,彈幕上的一反應都是:

“看餓了……”

“我小學的時候樓下就有一家面店……這種店就是好吃……”

“那當然,能在巷子裏開下去,不好吃左鄰右舍不會去吃它啊……”

男子夾起一塊鹵過的豬蹄,鏡頭特寫,更是讓人覺得濃油醬赤,他放入嘴中大口咀嚼的滿足模樣,叫人完全可以想像豬蹄是多麽彈韌鮮香。

這大口吃面的鏡頭,拍得也極好,構圖也是十分專業,男子、面碗、小小面店幾張桌椅,有詳有略,交待得清清楚楚。

“話說這個分類不是在‘懸疑驚悚’裏嗎?怎麽變成美食頻道了?”

“兄dei們,我已經去熱豬蹄了哈哈……”

“我為什麽要半夜來看……”

待男子動作忽然停下來,鏡頭打近,觀衆的注意力一下被抓住,他面上流露出古怪的表情,然後十分生氣地伸手去嘴裏摸了一樣什麽東西出來,可男子看清楚那樣東西時,驀然面色一白,扶住桌子轉頭就吐了,鏡頭特寫一打,那赫然是一枚完整的人指甲。

彈幕剎那爆炸:

“卧槽!!!!”

畫面就此戛然而止。

評論區一片大罵:

“上傳視頻的家夥你出來,我們不打死你!”

“為什麽偏偏放這一段!半夜吓死了卧槽!”

“我剛剛在啃豬蹄啊啊啊啊!”

“傳就傳了,你特麽為什麽只傳個開頭!”

“一人血書跪求片名!!!!”

孫曉博長長籲了一口氣,把手機遞還給霍琅,還有點沉浸在剛剛那段鏡頭裏,他是個編劇,比觀衆看的更深一層,剛剛的鏡頭裏,導演已經将這個懸疑故事開頭的懸念全給編織了出來:

兇案發生了,面裏有手指甲;死的人是誰?嫌疑人又是誰?面店老板?小區裏的其他人?可這樣的小區,大家互相很熟悉,不是一個理想的作案環境……有無數疑問會盤旋在觀衆心中。

而這些疑問的謎底,全部埋在那個一鏡到底之中,留待觀衆細心挖掘。

如果說編劇是用文字在講故事,那導演就是用鏡頭在講故事;

如果孫曉博自認為能完全勝任用文字講故事的活計;那毫無疑問,婁禹也是用鏡頭語言講故事的大師級人物,至少,一只腳已經踏入大師的人物,因為這是他十年前的作品了。

就算是在星寰,孫曉博也很久沒有看到能這麽娴熟地使用鏡頭語言講懸疑故事的好導演了。

孫曉博一時間對拜訪那位婁導充滿了熱切:“孔導,咱們還有多遠?”

孔建中眼中不無感慨,婁禹就是這樣的人,出手就讓人知道不凡,如果不是那臭脾氣,何至于十年無片可拍。

忽然,顏蘇蘇疑惑地開口道:“好奇怪哦。”她沉思着道:“指甲與甲床一般很難分離的,但是剛剛這個人只吃出了指甲,吐出來的骨頭裏也沒有人類指骨,而且豬蹄以膠原蛋白為主,人手指結締組織很多啊,口感不一樣應該能吃出來吧……”

車裏,一時有點靜默。

孫曉博:……很好,這個本子應該不用請專門的法醫顧問了。

城西南這幾年是市政主導的高新開發區,早前這一片還都是農田,現在高樓大街是修起來了,但其他配套還沒跟上,也沒多少居民,一半是修得漂亮的大樓,白天還好,上班族們進出還算熱鬧,到了晚上,簡直冷清;另一半卻是挖得七零八落的工地,開發區嘛,還有大片規劃在落實。

車子在孔建中指引下,繞着寬闊但車輛稀少的八車道大街打轉,孔建中也十分疑惑:“诶?應該是在這片啊……”

孫曉博:……

不是,這位婁導到底現在是幹嘛的,怎麽位置這麽飄忽?

想到剛剛那視頻裏的兇案,再看着眼前燈火輝煌但頗為冷清的大街,孫曉博生生滲得打了個寒戰。

孔建中撥了電話,那頭也沒人接聽。

車子七轉八轉,終于在一條大街背後的巷子裏看到了熱鬧的燈火,孔建中一拍大腿:“開進去,是這兒沒錯了!我靠,居然又換了地方。”

孫曉博簡直好奇極了,這位婁導,到底是在幹嘛?

車子停住,他們一行人下了車,才看清那些燈火不過是幾個臨時支起來的塑料涼棚,城市裏已經少見的白熾燈拉着長長的電線纏繞在棚頂,在底下一桌桌熱鬧極了,劃拳聲、吆喝聲十分喧鬧,走近了一看,毛豆花生冰啤酒,烤肉炒飯花甲粉,真是一應俱全。

劃拳的漢子們大多赤着胳膊,露着長期勞作積累下來的黝黑肌肉……孔建中毫不遲疑地走了過去,孫曉博很糾結,腦海中已經補足了娛樂版頭條:驚!昔日名導現在工地搬磚為哪般!

不是,沒片子拍也沒有必要這麽辛苦讨生計吧……

孔建中卻越過一桌桌喧嚣的桌面,直奔那位在大火下熟練地颠鍋翻勺的人:“老婁!”

婁前名導大廚只淡定地擡了擡眼皮瞭他一眼,就漂亮地翻起鍋子,勺子一順,炒飯就全部倒入盤中,沒一粒剩在鍋裏,也沒一粒掉在地上,就像他的一鏡到底,一氣呵成。

然後他從旁邊熱騰騰的鹵湯中撈了一塊豬蹄放在炒飯上,一瞥孔建中:“左邊那桌。”

孔建中嘴角抽搐。

孫曉博一戳霍琅:“這……這是婁導?”

霍琅點頭:“挺好。”

孫曉博:???

昔日名導淪落到路邊攤當廚子,哪裏好了?

霍琅:“組裏不用點外賣了。”

預算……可以重新修正一下,外賣貴。

孫曉博:?!

孔建中面無表情端起那盤加了豬蹄的炒飯朝左邊那桌送去,白熾燈下,那塊豬蹄閃着誘人的油光,看起來就彈韌鮮香,和剛剛視頻裏的幾乎一模一樣。

孫曉博:……以後他們敢吃婁大廚做的飯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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